可那深藏在眼底深处的,分明还涌动着难以掩饰的,诡谲的兴奋炙热。
快了,快了,等到了那一天……不会再有多久了。
最是风光霁月的少将军,又温文如玉似个君子,往日我以为只是面具,所以想要粉碎,可现在——
贺摇清缓缓地笑了起来。
现在知晓你的一切都是真的,却更想让你露出不一样的神情了。
你不是见我第一眼就感到欢喜吗?甚至大婚前夜连一天都再忍不了,莽撞地闯进我的宫殿。终于我现在也最喜欢你了,这些便都是我的喜欢,怎么,你难道不欢喜了吗?
可惜,哪怕你不喜欢,既然招惹了我——说起来你一直都在招惹我,也不能不要。
反而只能受着。
谢凌与看着他的视线,不知为何竟突然觉得有几分心惊肉跳,可这人素来阴郁,藏在阴郁之下的还有几分不常显现出来的凶狠暴戾——这人手臂上的伤就是一个证明,他虽不说,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也早便知晓。
于是虽不禁皱了眉,也还是没有多想。
正当这时,贺摇清却又突然开口了:“对了,还未与你说过,明日早晨我会去清泉寺。”
明日谢凌与当然不休沐,城外校场和清泉寺也不是一个方向,可却连思索都没有,立即开口道:“我送你?不过校场离寺里有些远,明日就要起得早一点了。”
“不必,”贺摇清却摇了摇头,“是要去住上几日,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早便走,你替我与谢侯和夫人交代一下。”
闻言,谢凌与惊诧之余,眉头皱得死紧:“为何突然要去清泉寺?还会去住上好几日?”
“当然是因为身体不适,而城内嘈杂,需要静养,”贺摇清笑了笑,伸出手去却只是挑起了他腰间的一缕发,又说道:“你不一直都好奇吗?等下次我们再见之时,一切你便都会明白了。”
谢凌与看着他的动作,突然便呆住了,过了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你要去呆上几日?”
贺摇清缓缓摩擦着手中的发,看似极为用力,可实际落下的力道却很是温柔,思绪飘远,几乎是有些漠然地想着,到了那时,你可能就不会想要知晓了。
“到了你该去找我那一日,你自会知晓的,”他稍微顿了顿,看着缠绕在指间的发丝,慢慢笑了起来,“我等着你来找我。”
第38章 风声鹤唳
隔日一大早,贺摇清便果真动身出发了。
谢凌与坚持将他送到了城外,一路上气氛却都静默。道路不平,马车驶得很稳,路旁树木轮转不停,好似每一棵都一模一样,又像是截然不同。
车队最后停在了岔路口,两条道路一左一右,绵延着向前延伸,都望不见尽头。
谢凌与嘴唇稍微动了动,顿了又顿,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可贺摇清甚至没有从车窗外移开目光,就好似完全都不在意似的,淡淡地开口了:“好了,往前便不再顺路,你走吧。”
谢凌与指尖握得有些发白,踌躇犹豫了良久,最后只憋出了一句:“我会去找你的。”
贺摇清点头,从始至终都没有转头看过他一眼。
谢凌与转身跳下马车,接过侍从恭谨递过来的缰绳,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翻身上马便扬长而去。
他已经走了,贺摇清这才侧头看过去,一直看着,直至那人背影化为模糊的一点,渐渐望不见了。
马车外有一男声响起,这声音尖细刺耳,一听便知是个太监:“长公主殿下,还不动身吗?”
贺摇清移开目光:“走吧。”
你现今这般神情,就好像是我对你有多么的冷漠,有多对不起你一样,可下次再见面时,可能就要反过来了吧?
可不管怎样,我终究是期待下次相见的,到了那时,不管你是否愿意,我都会给看那个隐藏在深渊之中的,得不见天日的,真正的,原原本本的我。
并介绍你认识他,相信我,你会继续喜欢上他的,哪怕不喜欢,我也会让你喜欢上他的。
贺摇清轻轻笑了起来,眉眼舒展,分明是轻松愉悦的模样,却莫名的让人胆战心惊,不敢直视。
突然的一阵凉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几片叶子缓缓落下,又被过往行人车马践踏,最后融进泥里。
风吹叶落,秋天到了。
贺摇清走之后,谢凌与一日日过着,总觉得好似回到了这人还未“嫁”过来的时候,说来这桩婚事本就是假的,按理说也应并未有什么不同,可却终究是哪里也不一样了。
等到下次再见时,你便会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吗?
那究竟哪日才应是去见你的时候呢。
贺摇清离开之前,一举一动皆与常时不同,前后几番话惹人遐思却又不禁发憷。而记忆本应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冲淡才对,可不知为何这些画面在谢凌与的眼前却越发清晰,甚至连贺摇清当时的神态都纤毫毕现。
等待在前方的又会是个什么事情呢?谢凌与直觉不会是小事,甚至隐约嗅到了一点风声鹤唳的意味出来,担忧和焦虑自然是有的,却也并未有几分害怕。
只是他也从未想到,这事竟会如此之大,甚至直接落在了他身上,乃至难以置信,不过弱冠之龄竟隐约尝到了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痛楚滋味出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好似每日都一模一样,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许府。
天色还刚蒙蒙亮,京城秋日的清晨很有些凉意,许耀灵站在府前,送自家父亲出了门。
“今日不要出府,呆在房里好好读书,天凉了,记得回去多加件衣服。”
许将军眼下的青黑越发重了,可眼神却是毅然而然的坚决,好似没有藏着哪怕一分的犹豫痛苦,交代完这句话,转身便上了马车。
他一身绯色正袍,是要去上早朝的模样,神态穿着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于是一切便都平静,就像是不会有旁的事情发生。
目送着他离开的许耀灵转身往自己的宅院走去,光下暗红长袍的云鹤暗纹隐隐若现,腰间不配剑反而别着一把折扇,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暗自却想着哪日要把谢凌与和司逾明叫出来一起喝酒。
可现在的他不会知道。
伴随着自己父亲坐着的马车的滚滚轮声,在这个清寂又带着凉意的早晨,今天以后,所有的所有,他活了一十八年拥有的,所重视的一切。
就如同是从万丈高崖摔下的脆弱琉璃,最后分离崩惜得连碎末都找不见。那时的他却觉得像是自己从高崖上摔下去,往日的一十八年好似都活成了个笑话。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挺忙的,这章也挺短...小可爱们久等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作者躺平任锤呜呜呜)
白天基本没时间码字,这章是凌晨码出来的,精神恍惚可能会有语病错字欢迎指正。
不出意外,下周三会恢复更新。
第39章 满院兵士
同样是在这个清晨。
谢凌与今日恰逢休沐,于是便起得稍晚了一点儿,睁开双眼看见顶帷,一瞬间竟感到了些许陌生。
自从贺摇清去了清泉寺,他便没有再睡书房。
等回过神来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他住进书房才不过几月而已,这张床榻可是睡了十几年也有余了,怎么现在却会有这般感受呢?
谢凌与缓缓起身,感到肩背有几分酸痛。
说实话,书房的小塌既窄又硬,本就不是供人休憩用的,常人住上一晚可能都受不了,更别说一睡就是好几个月。可他之前睡了那般久也不觉得难受,现在又回到了床榻上,本应该是宽敞舒适的,却觉得浑身也不舒服起来了。
他起身打开窗子,好似是习惯一般地首先看向某个方向,神色间带上了几分怔然。
算算自贺摇清离开,才不过六七日而已,可他觉得日日都慢,便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现在回想起来,这人来到自己身……来到武安侯府,也不过几月,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这人已经来了好长时间。
以至于已经让他习惯了每天早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人,除却公事之外的所有闲暇时间也都与他一起——或是出府游玩,或只是坐着各自做自己的事,哪怕不说话,也已觉安心。
以至于这几日竟有几分无所适从了。
从前这人还没有过来的时候,自己闲暇之时,又是在做什么呢?
谢凌与皱眉思索片刻,万事都觉索然无味,便不再想下去。
他依然是看着远处,又回想起了那人离开之前说的话,不知不觉间,神色便带上了几分凌厉凝重。
那人离开之前,提得最多的便是……自己的凝霜剑。
之前只是觉得他是心血来潮才问自己要,并未想过太多,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这人几次三番提起凝霜来都颇为突兀怪异,虽还是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总之应该和凝霜有着些许关联。
可这剑是许叔送的,其中也应未转交过旁人,谢凌与这几日将整把剑上下仔细摩挲研究了好久,千思万想,也并未发现有什么古怪之处,但保险起见,还是将凝霜妥善封存好,不再带出来用。
这时的他,却万万想不到会是那般严重的事情。
可哪怕他心智谋略远胜于常人,到底还只是弱冠之龄,虽知晓自家现在越发力不从心、如履薄冰,可到底也未有哪家臣子能越了过去,更何况总觉得还有父亲在上顶着,万事便好像都隔了一层膜。
很多事情,知晓是一回事,真正认识到却是另一回事。
他未曾想过皇帝的忌惮竟达到了到那般不分是非的地步,更未曾“享受”过,被亲近之人倒戈背叛的锥心之痛。
贺摇清总说他分明是个少年将军,却温文如玉似个君子,这话不假,他如那般活了整整二十年,便一厢情愿地觉得身旁认定之人都如他一样。
最后的结果却宛若个笑话,以至于从那之后,身处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怫郁痛楚之中,多少次午夜梦回,恍惚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整整二十年来一直认定的思想作为以及坚持是不是果真是个错误。
可此时的谢凌与只是皱眉思索,左手不自觉地缓缓摩挲着窗柩,目光所向的,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方向。
——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这脚步齐整,铺天盖地,隐约可闻的,是盔甲兵刃走动时的相击碰撞之声,并且越来越近,渐成围拢之势,最终朝向的竟是自家府邸!
什么?!
谢凌与精神一凛,猛得站直,甚至什么都来不及细想,随意抓起一件外袍便冲出了门。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侯府府外,整个府邸,猝然间出现的诸多兵士正围散开来,成包围之势。
而正门之外,门丁已被制住,被众兵士簇拥着的两人,一人身着四爪蟒袍,面容阴柔,眼窝深陷,嘴角挂着的笑容阴恻,故作惊异,语带讥嘲:“怎么突然开始发起楞了?莫不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吧?这可不行,你的‘贤侄’可正在里面等你呢。本宫向来喜欢成人之美,这密旨一会儿就由你来宣读,也才对得起如你这般忠心耿耿、不徇私情的臣子,你说是也不是,许大将军?”
最后四个字被他说得一字一顿,接着从身旁太监手中接过密旨,牵起嘴角地递了过去。
——没错,那被簇拥着的另一人,不是旁人,竟正是许元武!
许将军浑身轻微一震,藏在宽大衣袖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可转瞬间却又放松,像是没有听出身旁太子口中的轻慢嘲弄,微微弯腰接过圣旨,声音平缓恭谨:“太子殿下谬赞,臣不过是尽职尽责,万万不敢当。”
而太子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兀自抬起左手,示意身后将领上前。
“开始喊吧,”他嗓音愉悦,“当然,我更乐意里面的人敬酒不吃,直接破门而入。”
所以当侯府大门打开之时,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可转瞬又笑了起来,看着里面站着的人,说话声沿着齿缝发出来,就像是一条吐着毒信的蛇。
“奉圣上之名,执亲颁密旨,特来候府‘看望’,若有失当之处,还望海涵。”
真真是笑话!谢凌与微不可见地环顾一圈,脑中闪过思绪万千,目光如同利刃。
见他如此,太子舔唇笑了起来,目光里是高高在上的轻慢嘲弄,却转而开口道:“今日这般情境,本宫心情也实在是好,就不治你们母子见孤不跪的罪名了,可这满院的仆从也实在是该杀,来人——”
他话音未落,武安侯府满院仆从便慌忙跪了一地,口中皆呼不敢,一时之间喧杂声起。
这些仆从不见得是蓄意对他不敬,只是见包围的兵士吓破了胆,一时之间呆愣得不知跪拜,再者说,这也远远达不到要掉命的地步。
身为一国储君,竟去恐吓一堆仆从,也实在不是什么本事,可这太子低头看着煞白着脸色跪了满地的众人,脸上竟还有几分自得似的。
立在前方的谢凌与扶住母亲气得有些发抖的身躯,直直地望过去:“太子殿下今日如此兴师动众,又说是带着皇上圣旨,让臣实在是不解惶恐。”
“我看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太子摇头叹气,眼底陡然出现的是难以言喻的兴奋诡谲,声音低地像是压在嗓子里,“许将军,事到临头,还不赶快进来宣旨?”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