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别急,听姜某说完再骂也不迟。”他甚至没分一个眼神给那人,在庆帝的默许下接着说,“陛下明鉴,如若厉王当真归顺大楚,此次无故失踪,会不会也是趁机去了大楚?”
“那为何又有厉王身死的消息传出呢?”
“是啊,可厉王为大庆打了那么多胜仗,难不成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吗?”
“难道......他与大楚合谋......”
’ 庆帝不由得跟着底下的议论想远了,且越深思,越心惊。
这地方从不缺少阴谋,几乎人人都包藏祸心,他不是看不出姜半夏是刻意为之,引导他铲除薛浪。
但之前也说了,祸心人人有,薛浪亦然,所以庆帝宁愿养一帮吃干饭的家伙,也不想把一个不稳定因素留在身边。
“行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斜眼瞥见容毅一脸的波澜不惊,不禁疑惑,“剽骑大将军,你还有何说的?”
容毅似是叹了口气,沉声答:“老臣无话可说。”
说是这么说,但他依旧悍不畏死地又添一句:“不过如果陛下还想报大楚当年的一箭之仇,厉王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
闻言,庆帝动怒更深:“你是说,没了他,朕就攻不下大楚了?”
容毅抱着拳,火上浇油道:“老臣所言附实。”
“你!”庆帝气得站起身,在殿上指着容毅就要开骂,被陈公公急拉几下才寻回理智,愤然拂袖而去,薛浪他不关心,但他还要依仗容毅攻打大楚。
陈公公从容地收拾残局:“退朝。”
“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了朝,剽骑大将军脚下生风,走得飞快,有意探寻的大臣实在跟不上他的步子,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远,疑惑不已,容毅为甚一而再再而三帮厉王说话?
姜半夏同样有这个疑惑,和同僚在宫门口寒暄了几句,得到的也是满口为什么,他面上虽笑着,心里早就骂了上百次蠢货。
晌午,薛裘枫差人来信叫他出门一叙。
“你如何老选这种地方?”姜半夏噙着笑挥退了伺候的女人,眼底漆黑,“臣屡次三番劝你不要沉迷声色。”
薛裘枫倒不像他,来者不拒,被姜半夏拒绝的人都跑到了他那边,围得他喘气似乎都喘不匀了。
察觉到那人有发火的征兆,薛裘枫不舍地从温柔乡里抽出身来,安抚他说:“别着急啊,来,喝杯茶。”
姜半夏心知现在不是撕破脸皮的好时机,沉着脸接过他的茶杯:“谢王爷。”
喝过茶,在他的逼视下,薛裘枫总算挥退了几个女子,房间中顿时只剩他二人,还有经久不衰的胭脂气。
“子宁今日为何心火如此之大,可是酒菜不合胃口?”薛裘枫再次执起酒杯,调笑说,“还是说,没梦到心仪的男人?”
“王爷,臣的私事不劳您费心,”姜半夏脸色又黑一分,转移话题说,“还是说说今日朝堂上的事吧。”
薛裘枫摊开右手,指尖冲着他,示意他继续讲。
“剽骑大将军以往从不掺和这些事,早朝上却句句向着薛浪,甚至不惜触怒陛下,你可知为何?”
薛裘枫嗤笑一声,不屑地转了转酒杯,答道:“还能为什么,薛浪是他外孙,不向着他,难道向着你?”
自从上次武安与燕离临别,姜半夏险些和这意气用事的人决裂,薛裘枫变得愈发阴阳怪气,想起来便扎他一下。
偏生地位之分,姜半夏只能次次低头或恍若未闻,这一回同样,他垂下眸子,掩好一闪而逝的杀意。
“但即便是薛浪去做质子那一年,容毅也不闻不问,一句话也没有,上一次他替薛浪说话,正是他出征凯旋之际,勉强可以说他看中了薛浪的将才,可这一次扯上了通敌,容毅生平最恨叛徒,没道理为他做到如此决绝,难不成他真转了性子,顾念那微末的祖孙之情了?”
“得,话都让你说完了,”薛裘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边往外走边说,“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呗,再说,盯着一个老头子做什么?无趣”
姜半夏忍无可忍,摔了杯子,蹭地站起来,吼道:“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
尬戏
33、拉锯
薛裘枫顿了顿,缓缓转过身,看他气得胸膛上下起伏,蓦然笑了,问:“子宁又要给本王说教些什么?”
“其一,庆帝把虎符交给了容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其二,容毅一反常态屡屡维护薛浪,这其中是否有庆帝的意思?其三,太子韬光养晦多年,你以为凭借你的脑子,能和他争到什么好处吗?”
异色绫罗随风摆荡的房间内,回荡着姜半夏掷地有声且大逆不道的话,薛裘枫也不恼,眼中平静无波,鼓励似地拍拍手。
“你继续说,本王听着呢。”
姜半夏眼睛猛然瞪大,不可置信道:“薛裘枫,你是不是疯了?我尽心尽力帮你,你为何总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你不想要皇位了吗!?”
薛裘枫摇了摇头:“直呼本王名讳,罪加一等。”
“你真是疯了!”
话音刚落,门从外边被推开,霎时,乌泱泱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却是满脸怒容的荆贵妃!
她如何能出宫?!姜半夏一惊,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竟是这个想法。
而后他脸色煞白,拼命地想刚才的话她听去了多少,差点维持不住笑脸,双手藏在袖子里发着抖下跪行礼:“贵妃娘娘万安。”
荆贵妃婀娜地走了两步,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姜公子方才和我儿在争论何事啊?”
薛裘枫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亲昵地问:“母妃,您怎么来了?”
“母妃再不来,怕你被外头的妖魔鬼怪生吞活剥了去才是。”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姜半夏。
要不是今日偶然出宫,听闻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又在寻花问柳,找到这里来,不然还撞不到一个小小相府公子大放厥词的画面。
姜半夏僵硬地抬起头,恰好碰上薛裘枫精光一闪的眼神。
“贵妃娘娘......”
他想解释,荆贵妃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兀自说:“丞相公子姜半夏,妄议朝廷是非,枫儿,你说,该怎么办?”
薛裘枫状似苦恼地皱了皱眉:“可是母妃,子宁是儿臣的好友啊。”
荆贵妃恨铁不成钢,戳着他的额头教育:“你要交什么样的朋友没有,这样指着你鼻子骂你的好友,不如不要。”
“好吧,儿臣明白了。”
“贵妃娘娘!”
“堵上嘴,带走。”
翌日,“体弱多病”的丞相自请乞骸骨还乡,连带他那一夜之间卧病在床的独子。
瑞王自断一臂,朝野众说纷纭,然而看着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模样,又让某些心思重的人开始怀疑他是故意为之留有后手。
荆贵妃久居深宫,不知道姜半夏是当初庆帝点名指给薛裘枫,辅佐他的,而薛裘枫只图一时意气。
由于这母子二人一个赛一个天真愚蠢,庆帝对薛裘枫愈加失望,姜半夏被排挤走后,这种失望几乎登顶。
御书房内,剽骑大将军在离开前与庆帝见最后一面。
“赐座。”
“不必,”容毅拒绝道,“老臣陪陛下说两句话就走了。”
看着他苍老坚毅的神情,庆帝心中一恸,长长地叹息一声,扶着椅子把手说:“朕知道,大庆已无力回天,只是苦了爱卿,还要为朕披挂上阵。”
他还没有老糊涂,看得清自己的国家满目疮痍的样子,然,子嗣却一个个只看重自己和眼前的利益,皇位传下去,怕也是二世而亡。
容毅没被他的肺腑之言影响分毫,也说不出“陛下多虑了”这种假话。
夺嫡之争就要拉下帷幕,原本庆帝打算靠薛浪牵制二位皇储,奈何那人根本无心皇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于是只能靠他和容毅做戏。
太子木讷敦厚,虽有些聪明,但远远不够,在太平盛世或许能做个守成之主,但如今局面需要的是枭雄,是开疆扩土的雄才大略,瑞王更不消提了,井底之蛙,扶不起的阿斗。
庆帝忧心忡忡,容毅此时却问道:“陛下为何不考虑厉王?”
在整个事件中,厉王看起来只是个工具人,可事实却是,薛浪是最有资格也最有能力继承皇位的人。
“朕何曾没想过啊,”坐在高位的那个男人忧色更浓,“可浪儿对朕有怨,况且他在大楚待了一些年,恐怕不能令百姓信服。”
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年的质子生活给薛浪的人生蒙上了一层阴影。
“姜侍郎那日说得也有点道理,朕老了,确实不敢冒这个险。”
容毅好像就只是说说而已,没再多劝,庆帝最后又说了一番勉励的话,把自己的眼眶都说红了,见他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默默收起话头。
“总之,辛苦爱卿替朕守好边关了。”
“臣领旨。”
正在容毅要告辞之际,门外一声巨大的“报”,引得御书房内外的人纷纷侧目。
陈公公把灰头土脸的传令兵拦在门外,听得里面庆帝让他进去的声音,才把人放开。
传令兵十七八岁的年纪,眼里像藏着星星,整个人朝气蓬勃,完全看不出赶路的疲惫,尤其是看见一旁坐着的容毅时,更加兴奋了。
“陛下!大将军!”
庆帝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精神振奋了一点,微微倾身问:“免礼,快说说,有什么好消息?”
“是!”小孩立马起身,回道,“楚国大举退兵,传言是大楚王城出了变故,此时正是我军大举进攻的好时机,陈副将已率军追击了,特命卑职快马加鞭将这个消息带回朝。”
听罢,庆帝精神又是一振,追问:“消息可属实?会不会是陷阱?”
传令兵猛一点头,然后又用力摇头:“回陛下,千真万确!陈副将领了一队精兵前去探听敌情,到现在依旧没发现有任何陷阱,反而打得楚军节节败退。”
容毅沉吟了一会开口道:“不可马虎,但也不能贻误战机,放出探子,务必要知道大楚王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
“哈哈哈,好,好啊!天不亡我!”
几个月来,庆帝终于开怀大笑了一回,过后,他一声令下:“剽骑大将军,朕命你即刻出发,趁此机会咬下大楚一块肉来!最好能咬死楚王那个阴险小人!”
容毅自是接旨,不过走之前,他回过头意味深长地对庆帝说了句:“陛下觉得,搅乱大楚的人是谁?”
无疑,最大可能是失踪的薛浪。
可庆帝没来得及深想,一个坏消息冲淡了边关战事告捷的喜悦。
姜半夏,死了。
死在同父回乡的路上,死相凄惨,死不瞑目。
原以为是飞来横祸,遭遇了山匪,可大理寺彻查下来,线索竟都指向东宫之主。
姜丞虽说辞官归隐,但威势始终还在,独子枉死,姜家绝后,他便不管不顾地调转车马回到陵阳,告到了庆帝面前。
干元宫内,姜丞老泪纵横地哭诉独子之死,太子被叫来后显然没立刻弄明白状况,察觉到姜丞字字句句针对自己时才反应过来辩驳。
“姜公子出什么事了?何时?小王未可知啊!”
“不知道?吾儿就是殿下你杀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死了?!”太子猛然后退一步,回过神,转向庆帝,言辞恳切,“父皇!儿臣从未做过此事,一定是有人陷害儿臣。”
“太子殿下,你说没做便没做过吗?大理寺的证据都在这儿了,还请陛下过目。”
庆帝板着脸,心里烦闷,姜半夏这一死,又会牵扯出许多麻烦事。
“行了,都别说了,吵得朕头疼,”让两人安静下来后,他又看向大理寺少卿,“裴少卿,你说,怎么回事?”
裴少卿点点头。
“姜公子身中数箭,身上还有野兽撕咬的痕迹,倒在密林中,从现场的痕迹看,他曾试图爬出去呼救,但不到一半就断了气。”
“那些箭上的标志,是太子专属,而且,姜公子的右手中死死抓着一片布料,应该是死前挣扎扯下的,看样式料子,也像是太子殿下的。”
还有其他证据,但这两样就足以将姜半夏之死安到太子头上。
“姜丞,姜公子中箭时你在何处?”庆帝问。
“回陛下,子宁出事时并不在草民身边,只说有故友相见,所以独自一人走进了密林中,让草民和护卫在大路上等候,哪曾想,竟出了这般事啊!早知道,草民说什么也不会看着他一人独往的,吾儿啊!”
庆帝闭了闭眼,看不出情绪,问:“太子,你怎么说?”
太子额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闻言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害姜公子,再者说了,我与他并没有仇怨啊。”
“可是你将他叫到密林里面的?”
太子嗫嚅道:“是。”
然后在几人的视线看过来时连忙解释说:“儿臣是叫了他过去,不过只是稍作告别,儿臣发誓,之后发生的事一概与儿臣无关。”
每个戴罪之身都高呼自己无罪,可到头来哪个不是恶贯满盈,皇家的事,裴少卿不想管也管不了,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最终还是要看那个人的决断。
在太子说完话之后,殿内安静了快一盏茶的时间,庆帝一声不吭,其余人更是不敢出声,终于,他睁开了眼睛,看向太子满目也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