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副将!王爷叫你过去!”
“哎,来了!”
陈通这人在打仗上确实一把好手,熟读三十六计,实战经验丰富,唯一的不足就是喜欢探听别人的故事。
连太岁头上也敢动土的狠人。
薛浪正和燕离闲聊,瞥见他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还以为哪里出了差错,凝眸看向他,可惜这个马大哈显然会错了意,还觉得薛浪是在鼓励他“有话就说别憋着”。
“王爷,您真的是断袖?!”
他想问的其实是“您真的和燕大人好了?”,但鉴于王林的疯狂地给他使眼色,他决定退而求其次,问个最基础的。
情绪有多激荡,他的嗓门就有多大,几乎是对着二人喷口水嚎出来的这句话。
他们离其他人并不远,方才陈通颠颠跑过去的时候就有人好奇地望着,猛然听见他这一嗓子,所有人都转过了头,表情惊恐,王林瞪大双眼捶了一把膝盖,甚至已经计划好了把他埋在哪。
久久没人说话,薛浪面色扭曲,是真想把他的猪脑子挖出来下酒。
一旁的燕离忍俊不禁,脸上泄露了三分笑意,不知怎的想起来那时在陵阳,说书人慷慨激昂地断定,他堂堂大庆兵神,是个断袖。
美人一笑抵千金,陈通阴差阳错把人给他哄高兴了,薛浪决定留他一条狗命。
面前的傻憨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过一遍了,依然殷殷地睁着小眼睛看着薛浪,期待一个睡前故事。
薛浪倚墙抱臂,极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吐出几个字:“关你屁事。”
接着,他拿起扇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副将的肩膀,阴转更阴笑眯眯地说:“去,围着王城跑,累不死不许停下。”
陈通脸一垮,竟然一句反抗都没有,蔫蔫地动了起来,晚上被手下捡回去一看,肩上好几条青紫的伤痕。
过了几日,陈通活蹦乱跳地再次出现在二人面前,那两人当着他的面大声地窃窃私语。
“看吧,我都说了他属蟑螂,打两下死不了的。”
“主子说的是。”
“那你之前还因为他跟我生气。”
“属下没有。”
陈通听着,突然觉得抗揍也不是件特别光荣的事了,而且,他很想说一句话——还是打死我吧。
薛浪每次得理不饶人,都要把燕离逗得面红耳赤答应他一些无理的要求才肯罢休,这回碍着外人在场,他收敛了许多。
他一收了笑,殿内的气氛立马严肃了下来,甚至压迫感十足,陈通悚然一惊,连忙收回发散的思绪。
“说。”
陈通如同听到了赦令,脑门上凝滞的冷汗一下子就蒸发了,他铿锵有力地回道:“回王爷,此次伐楚的领兵之人,是皇上钦点的剽骑大将军。”
庆楚之间路途遥远,况且似乎有人刻意隐瞒这个消息,薛浪现在才确定来的人是他外祖。
其实也不难猜,他走后,大庆的那些老弱难堪大用,而伐楚如此艰巨的一项任务,庆帝也不可能随意指派,思来想去,也只有他那个基本算是赋闲在家的外祖了。
薛浪摆摆手挥退陈通,一只手抵着下巴沉思。
同样,燕离也在想,而这个问题他们之前就讨论过了。
“主子,你怎么想?要告诉大将军实情吗?”
薛浪缓慢地摇摇头,说:“不急,他那个人,眼里只有大庆,和我们联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是让他知道我打着这种主意,还真有点棘手,最好是能趁他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他的兵一窝端了。”
燕离点点头,丝毫不觉得他这样背地里算计最亲的人有什么不对。
如果可以的话,用内忧外患来形容薛浪现在的处境也不为过,在内,王城的百姓已经知道他们的国家就要变天了,此时,又有人四处煽动百姓拼死反抗,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放在以前,他想杀便杀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想为这个人打下一个完整的国家,想洗干净手上身上的血去拥抱他。
于是他不但不能随心所欲,还要受着气,处理王宫内外鸡飞狗跳的事。
燕离心疼他,却不会劝他停手,与他形影不离,帮他处理许多琐事,被推出来充当话事者时也相当配合,不添一丁点麻烦。
在外,楚军过不了几日就会兵临城下,他和几位将领连夜部署攻防,好几天没合眼了,总之,忙得是焦头烂额,只有在燕离身边才能倦怠一些。
“燕燕,让我靠会儿,好累啊。”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懒狗翻身
36、话术
终于,这一天到来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楚军包围了小小的王城,愤怒的蚁群虎视眈眈着将要坍塌的蚁穴,对大肆入侵者仇恨入骨。
夜半时分,鼓声三响,两军戒备,薛浪在城外的声声叫骂之中登上了城墙,手里拎着麻袋大小的一坨东西。
城外,楚国的大将军风尘仆仆,面色阴沉,敌人再不露面,他只能考虑强攻,眼下好不容易看见人影,他立马放声大骂:“小贼!你是何人,竟敢在我大楚王城如此猖狂!还不速速受降!”
薛浪撩起眼皮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才发现外面有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似的惊讶了一下,而后阴阳怪气地问:“白宣将军,你我不过年余未见,你竟认不出我了?”
熟悉的声音从高处跌落,有力地砸到马蹄之上,马儿受惊,泥浆随之溅起,白宣心里也溅起震惊的水花,他早该想到的,这世上有能力单枪匹马入楚,现在还能站在上面同自己谈条件之人,举世遥望,只那一人而已。
他只沉默了一瞬,复又出声说:“薛将军,庆、楚相安无事多年,你此行是为了什么?挑起两国的战争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若现在停手,白某可以劝王上,放你回大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白宣将军你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况且,本王要做的事,倒不必你费心多问。”
此路不通,白宣浓眉一拧,果断换了个方向,接近于苦口婆心地在劝他:“薛将军!难道你想重蹈十年前的覆辙?!一旦开战,首当其冲的是百姓!他们不过休养生息了才十年,何必因你个人的仇怨,害得世道生灵涂炭呢?!”
薛浪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这十多年走过的尸山血海。
他立于城墙之上,忽地沉默不语许久,呼啸的烈风吹起血色的披风,好比一面旗帜,插在北燕军的心脏上,如巍巍高山、奔腾巨浪,冲刷洗荡着看见他的每一个人的灵魂。
他嗜杀成性,托举他一步步登高的,是累累白骨,是冤魂怨气,是满含绝望的每一双眼,是无垠的黑暗,是寒彻的永冬,没人敢指责他,连鬼魂都不愿意触碰他。
非其本愿吗?不,不是的,他杀星降世,一辈子就该与不尽的杀戮、与碎裂的尸首、与地底来的煞气为伴,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觉得这就是他的宿命。
他不爱百姓,他们愚蠢、贪婪、狡诈、懦弱、虚伪,集世间所有之恶,世上再没有比人心更脏的了。
在大楚当质子的那几年,他惶惑着寸步难行,没有人会对敌国的皇子抱有善意,只要弄不死,所有人都会找机会捅他一刀,再给他穿上漂亮的衣服,点缀上昂贵的衣饰,但不会给他处理剌开的伤口,就是这样,所有人还是以为他顺心如意。
顺心如意?或许只有荡平眼前的一切,他才会舒坦一点,缓缓地,他偏了偏头,轻声对下面说:“那就生灵涂炭。”
“主子。”有人担心地叫他,见他好似魔怔了,连忙又轻声喊,“薛浪。”
薛浪藏在衣袍下的右手颤抖了一下,眼珠微转,燕离那忧虑的神情骤然撞破黑沉沉的夜,把他的世界照得亮如白昼,不该的,他刚才在想什么呢,再没有比燕离更干净纯粹的人了,他的宿命,不是与过去永不和解,而是用他手上的□□,为这人挑出一个全新的国家。
“我在。”他极轻地说,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渐渐克制住了嗜血的欲望。
燕离还是不放心,探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捏着他的手腕细细检查了一番,眉毛皱得像打了结,他紧抿着唇,心疼地把心尖人的手指掰开,好看的眼睛里染上殷红,金疮药洒了满满一瓶才罢休
“别担心,我没事,好好的,”薛浪很快藏起了阴沉的情绪,任由他一番动作结束,才笑着按住他的手,调笑道,“要不要再摸摸其他地方?”
脸皮奇薄的影卫长这次难得没跟他红脸,担忧地一再确认:“真的没事了?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没事的,乖,我们先解决那个讨厌的人好不好?”
虽然知道这个总令他担心的人一定有事瞒着他,但确实大局当前,燕离只好退到一边,一看向白宣的时候就换了副看死人的表情,敢当着他的面戳薛浪痛处,他该死。
薛浪没注意到他的变化,踢了一脚先前被他扔到脚下的楚王,然后对下面大声喊:“白宣将军,你若是现在归降,本王保证不会生灵涂炭,如何?”
饶是白宣对他的性格了若指掌,也不免为他挑衅的话感到气急,他深吸一口气,□□的骏马焦急地左右踏步。
“王上呢?你把他怎么了?”
“你问楚王?在这儿呢,白宣将军,你得小心点,本王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手抖掐死了楚王,你就是楚国的罪人了。”
白宣遥遥望着薛浪手下的一个虚影,无法确定这话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于是他面色一沉,回敬道:“你以为本将军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今日本将军既来了,就必取你性命!”
从边疆日夜不歇地赶回来,费了他们太多精力,城下的楚军差不多都是凭一口气撑着,许多骑兵被迫变成了步兵,看着威慑力很大,其实只是纸皮老虎,而且与他同天到达王城的,不过十万之数,更多的兵力还在路上,冒着边防被攻破的风险,白宣心知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夺回王城后尽快赶回去。
但显然薛浪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地来了又走,见他不信,竟然叫人打开城门,独自一人牵着一匹瘦马走了出去。
被架在马上的楚王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短小的身子左摇右晃,只能趴在马背上以免被摔下去,他太虚弱了,靠着那一点希望才没昏过去。
大庆传闻中的兵神重新背起了他的三枪,苍白的枪尖映着火光,映出森然杀意,那人的脸庞忽明忽灭,嘴唇微弯,眼皮漫不经心地耷拉着,步履悠闲,仿佛不知前方是对他恨之入骨的千军万马。
他于千军万马、烈火刀山之前停步,瘦马似有不满,狠狠甩了两下马头,好悬没直接把楚王摇下来,马鼻喷出两股白气,与此同时,薛浪轻蔑一笑,拔出红缨枪,挑起楚王的后衣领,高高举起。
“认认,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夜幕漆黑,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楚王,慑于后颈处冰冷危险的触感,胡乱扑腾的手臂僵在半空,连连告饶:“放我下去,求求你,别杀我。”
另一侧,有个白衣人鬼魅一般地出现了,点燃了一个火把,同样挑起来举到楚王面前,灼人的热浪瞬间烧焦了后者几撮杂乱的头发。
楚王下意识地后仰,脖子就抵上了枪尖,惊得他又立马前倾,不一会儿,整个人已经精疲力竭,哭着喊着求助远处的大将军:“白宣,快救本王!”
幸亏薛浪的手很稳,才没提前不小心了结了他的性命。
“白宣将军,你快认认,不是他的话,本王便代劳,帮你把这个假冒楚王的小人杀了,如何?”
不得不说,白宣为他的提议心动了,楚王昏庸残暴,他对其积怨已久,相信举国上下都如他一样认为,楚王死了会比活着有用,只是这种想法不能现在表现出来,否则军心一乱,支撑着将士们的那一口气消失,面对薛浪,他的胜算必定减半。
但如果他们不知道这是楚王呢?只要他一口咬定这不是楚王,薛浪把他杀了,罪名也不会扣到他头上,等进城之后,再谎称楚王早已死在薛浪手里了,未必不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他这么想着,只几瞬的时间,薛浪却抢在他之前又说:“反正你身后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楚王长什么样子,就算本王杀的是真的,那又如何呢?”
“你说对不对?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楚国王室只剩下几个女眷了,看来你们之后只能推举白宣将军为王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本王深觉你白宣将军就是这匹千里马,楚国的宝座非你不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混乱
37、兴不起的怒火
白宣每听他说一句话,就胆寒一分,他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能让看见他的每个人都听清楚,由是楚军本就不高的气焰顿时熄灭了,怀疑打量的目光都汇聚到白宣身上。
形势大转,楚王得以保全性命,他却可能因为几句轻飘飘的话,担上“里通外敌弑君篡位”的罪名,此一来,那个刚愎自用的老头不仅不能死,还拖累了他,贻误战机。
白宣有口难言,对身后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他如果被薛浪简单的几句话就动摇了心智,也做不到大将军这个位置了。
薛浪晃了晃□□,把吓晕的筹码扔回马背上,动动脖子,右手挽了个枪花,往千军万马处走去,战意昂扬。
一边走,他一边说:“别考虑了将军,不如和本王打一场吧,赢了本王,王城自拱手相让,也别说本王欺负你,这样吧,你带十个人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