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小皇帝现在意识也已经不甚清晰,谁也不敢自作主张帮他找个嫔妃来侍奉。
眼下倒是只有一个人……陛下这些日子对他关怀备至,心里喜欢他又不好启齿。虽然感情不曾说出口,但如今就连眼下神志不清的时候,都抱着他的手不放。
小皇帝这偏爱不要太明显了。此时倒不如顺水推舟,完了小皇帝的心愿……
李忠国为难地皱着眉头,把目光落在了温霁云身上:
“温公子,这些日子,陛下对您,也算十分好了吧?”
第19章 君王临幸
自从刚才夺下小皇帝企图往自己头上倒的花瓶和水杯之后,温霁云担心这只正犯迷糊的小猫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一直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乱蹭,目光也不曾离开小皇帝片刻。
听到李忠国说的话,温霁云抬起眼帘,冰冷的黑眸淡淡地看李忠国一眼。
他的眼里有一片极夜,虽然寂静无声,却又暗藏深不可测汹涌。
李忠国被温霁云的眼神惊得愣了一下,对温霁云讨好地笑了笑。
李忠国的言下之意太过明显,连纯洁如余太医都听出来了。他看了温霁云一眼,转头对李忠国说道:“其实用冷水外敷也可,只是见效较为缓慢,而且不利于陛下胸口的刀伤。以陛下现在的身体恐怕无法承受。所以,下官刚才说只有一个办法。”
“但是,陛下的清誉也十分重要,下官看此事不可草率决定……”
李奉君也附和说道:“父亲大人,这等身份低贱的亡国之人,怎么配受君王临幸?还是……”
“不可不可,保重陛下的龙体最是要紧。”这几日小皇帝屡屡重病,李忠国一听虽有别的办法,却是如此凶险,哪里敢尝试?
虽说陛下是否临幸,临幸何人这等大事本不该由他一个太监总管做主。但是一则眼下小皇帝意识不清晰,本能之中做出的决定就是拉着温霁云不放手,很明显心底的意中人是谁,总不敢另外胡乱塞一个人给小皇帝。
二则皇家最重颜面,尤其是小皇帝更为死要面子。被人下了药这种事若传扬出去,小皇帝定然颜面无存,因此决不能找那些外朝的大臣商议决断。
眼下李忠国身为内宫的总管,决定的权力就全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陛下的龙体何等尊贵,岂能容有半点闪失?”李忠国转头屏退了殿内所有宫人,对李奉君说道,“你带人门外把守,不许任何人入内打扰。”
李奉君担忧地看了温霁云一眼,应了声“是”。
因为怕温霁云当众放不下脸来,李忠国将余太医也一并请了出去。
余太医自知不能留下,也无权干涉,只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温霁云和小皇帝,转身离开。
闲杂人等转眼都已散尽,大殿之内再无旁人。
虽然事情十分突然,但眼下小皇帝的命都在温霁云一人身上了。再说小皇帝身为天子,身份尊贵,也不算辱没了温霁云。
俗话说“攻心为上”,李忠国屏退左右,就对温霁云单刀直入:“虽然陛下年轻不懂事,过去对您做了许多错事,但是那些都过去了,做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陛下如今也为您改了许多。自从您在他身边,性子也好了不少,每日里饭都要多吃几口。他对您的好,莫说您自己,就连咱们这些陛下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感觉出来了……”
温霁云冷淡地问道:“他对我的好?”
这位梁国太子在小皇帝面前一副温柔和顺人畜无害没脾气的模样,但一旦转头面对别人,总自带一种天然的上位者的威严和冷傲,令人见之生畏。
或者说,他只是在小皇帝面前勉强装一下温顺的兔子,在其他人面前连装一下都懒得装。
李忠国被温霁云冷冰冰地一问,连说话也不敢高声,好言相劝道:“您若总是去想已经过去的那些事,苦的还不是您自己?陛下如今对您还不够好吗?陛下说是让您留下伺候,其实您以为自己伺候得如何?”
温霁云不答。
李忠国说道:“那些小太监都知道主动端茶倒水捶背捶腿,您可曾主动给陛下锤过一次腿,捏过一次肩?”
温霁云:“……”
“自从您来陛下身边,他又怕劳累您又怕让您知道自己伺候不好伤了心,陛下渴了都自己倒水,累了自己捶背,从来不支使您。他对您的用心,您难道看不出来?”李忠国说道:
“而且陛下从小争强好胜,想要的东西都要立刻抢到手,哪里耐着性子等过?以您如今的处境,陛下就是不顾您的意愿要强迫您,您又能如何?可陛下到底没有这样做,可见陛下对您的用心十分不同。”
“您就算怨他当初的折辱,但是试想古往今来的亡国之君,谁不是受尽折磨难逃一死?如今陛下也为您改了态度,且对您恩重如此,您难道不应该感激陛下不杀之恩,全心全意报答陛下吗?”
“您也是个明白人,须知审时度势。陛下贵为天子,能接近陛下是所有人求之不得的福分。您看这后宫佳丽三千,何人不日日盛装打扮,夜夜盼着君王临幸的?……今日这事,这日后的好处,不用咱家多说……”
温霁云冷冷地打断道:“绝无可能。”
“唉,您就别固执了,早晚都是这个结果,您又何必这样执拗?”李忠国苦口婆心地劝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您就应该清楚自己是属于陛下的人。咱们这些人,心里眼里就只能装着陛下,您若放不下过去的身份,对您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您自己难受吃亏罢了。”
“这事儿没有别的办法,我看您还是……”
李忠国的话还没说完,椅子上抱着温霁云手的小皇帝哼哼唧唧地说了些什么打断他。
李忠国连忙噤声细听,却是一些语无伦次听不分明的话,不知道小皇帝到底在表达什么。
温霁云离得很近,也只能隐隐约约听得几句“胡说”“你快走……”“好热……”“我要死了……”
阮棠还有一丝意识想让温霁云快走。他现在的状况不太妙,万一和温霁云真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让他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怎么保得住。
但他实在想不到这种时候还能依靠谁,他对别人谁都信不过。
残存的一丝薄弱意识已经不足以掌控自己的身体,本能帮着他做了决定。他嘴上说着让温霁云“快走”,人却像个树袋熊一样缠到了他身上去。
小皇帝浑身滚烫,这一软乎乎地往温霁云怀里倒下来,温霁云只能半跪下来接住他,身体像是被灼热的火焰吞没。
李忠国刚才隐约听得小皇帝说“你快走”“好热”“快死了”之类的话,心道小皇帝已经按捺不住在赶自己出去了,不敢多话也不敢再多做停留,直接转身退下命人关了殿门。
刚才他都已经把话说到那份上了,他相信温霁云知道应该怎么做。
温霁云望着被关上的殿门。偌大的殿宇空空荡荡,只剩下他和小皇帝两个人。
倒在他怀里的小皇帝,在他脖颈间.蹭来.蹭去,还要扒拉他的衣襟。
他抬起手,紧紧握住了小皇帝在他脸上脖颈上乱摸、衣领上乱扯的手。
怀里的人像只猫似的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忍不住把脸埋进温霁云脖颈间,在他修长的脖颈上又.啃.又.咬。
一阵酥.麻遍布全身。
温霁云蹙了蹙眉。
若说为复国,这实在是一步好棋。
且不说若真的发生那种事后,小皇帝如愿以偿,一高兴对他的防备会如何降低,日后他要暗中行动会容易多少。就说何义成等人听闻此事,也会按捺不住有所行动。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何义成按捺不住,就能扯出他身后更多势力逐一击破。尤其是,刺激袁翊州回国,本就是他为保存实力急需完成的重要大事。
他不能亲自在南方操纵一切,裴丞相虽能运筹谋划,但是治国理政之才,并无用兵动武之谋略,在袁翊州穷追猛打之下,南方残存的势力朝不保夕,危险重重。
袁翊州若听闻发生了那等事,必定又惊又怒兴师回国,而他亲自与袁翊州斡旋,必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他曾在皇陵祖庙前发誓不惜一切光复梁国两山社稷,他入燕国之前就早已做了未来会经历更多生不如死的境地,连都喜怒哀乐这些人所有的基本感情都不属于自己的心理准备。
像他这样的人,走到这一步,连身心都早已尽付家国百姓。为了复国,他就是死一万次也在所不辞,又何惜舍了这一身残躯。
而且他自然知道,礼义道德,从他决定卧薪尝胆复国那一刻开始,就是最不可企及的这世间最奢侈的东西。他从身到心都全不属于自己,若真是为了国家百姓,他可以不惜做一个肮脏龌龊之人。
身不由己又如何,只要他的心寂寂不动,自乱阵脚的就是敌人。
可是,遇上这个人,他的阵脚有些乱了。
若对手是凶恶的虎狼,温霁云一定会暗待时机,有朝一日毫不犹豫举刀取了他的命。若对手是居心叵测老谋深算的狐狸,温霁云也不怕与他算计斡旋。可对手偏偏是他,毛茸茸软绵绵的,是一只小猫。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只小猫。有人的时候,这只猫故作凶狠;没人在的时候,他连抬头看一眼自己都是偷偷摸摸。他明明胆子很小,却总是用稚嫩的小翅膀默默去抵挡那些扑向另一个人的狂风暴雨。
温霁云惊觉自己会有刚才那等念头,竟不全是为了国家和百姓。
温霁云暗暗唾弃自己。他甚至不能原谅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
而且这样的算计,他对这个人,实在做不出来。
若复国要以伤害这个人为代价,他问心有愧,也胜之不武。
若他恨的不是那些毫无底线叛国求荣损人利己的奸邪宵小,而是今日春风得意步步高升之人不是自己,那么他与何义成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突然,一阵血腥刺鼻。
温霁云低下头,却见小皇帝咬破了自己白嫩嫩的手臂。
手臂上的疼痛让阮棠的意识清醒了几分,阮棠用尽最后一点理智,攥着温霁云的手对他说道:“快……把我扔……那边水缸里去……”
温霁云的手心紧紧握了握,他将小皇帝抱起来,转到侧殿的小榻上放下。
侧殿是平时小皇帝午间累了可以小憩的地方,除了碧纱橱里设下一张小榻,墙角还有一口水缸,每日都有宫人挑最新鲜的井水盛在缸里,用来给小皇帝煮茶喝。
小皇帝手脚并用地想往角落里的水缸那边爬。
他自己刚才也模模糊糊听到一点了。刚才余太医虽然不太建议,但也说了除了发生那种事,还有另一个方法——把人扔进冷水里冷静冷静。
只是小皇帝坐拥后宫佳丽无数,要和谁发生关系不得,甚至这是人人巴不得的荣幸。再说他近来身体十分不好,冷水伤身,他的人在冷水里泡坏了却是非同小可,当时没有谁真敢将他扔进冷水里去。
他只能自己爬了。
温霁云抬手把手脚胡乱扑腾的小皇帝按在榻上,转头去看了一眼宫殿角落里的水缸。
水缸黑漆漆的,倒映着雕窗的棂格和殿外天光的影子。
这一缸从深井里打上来的清水,不仅烹茶绝佳,而且在暑热天有给室内降温之效。
榻上的这只小猫的身体弱不禁风,若是沾了这种凉水,受了凉气与水气,只怕又要病倒了。
温霁云咬了咬牙,用缸里舀水的勺子,将冰冷的水泼在自己身上,将全身都湿透。
回过头来,小猫的理智都已经没了,只剩粗重的喘息声和无意识的轻哼。
温霁云将上半身被沾湿的衣服退到腰间。
肩宽腰细,骨骼优美有力,是完美堪称造化神作的身材,但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连肌肉的线条都被生生撕碎。
伤口已经止住了血,有的地方愈合结痂,有的地方还缝着针没有拆下,冰凉的水珠折射着白日做梦的光芒,给这一具受难的天神一般的躯体周身镀上一道圣光。
此时若是榻上的小皇帝清醒着,一定已经不知是怎样的震惊和担忧。
温霁云将一身水珠擦干,这样身上既没有水,体温又已经因为浸湿过井水而冰凉低于常人,但还保存着属于人的体温,不同于器皿的冰冷刺人。
阮棠浑身都烫得厉害,身边得了冰冰凉凉的东西,哪里管他是什么,就钻进他怀里又啃.又咬.又蹭。
这小猫下口还很重,留下的牙印都是一片深红。
温霁云一动不动地随他怎么啃.咬,任他如何蹭蹭。
温软的声音,柔软的身体……加起来却胜过汹涌的洪水,屹立的江堤随时都会崩溃。
温霁云虽是岿然端坐,但他暗暗握紧拳头,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
他发现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狂风一阵一阵吹来。他的理智随时都会被吹倒,与另一个人一起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有一刻曾想过就这样跌落深渊哪怕万劫不复,混沌中却听闻无数忠臣百姓的血泪哀哀哭嚎,撕心裂肺的哭声喊声都犹在耳边。
眼前,一头是深渊。另一头,是永不得超脱的地狱。
他已身在地狱,却竟曾妄想过与另一个人同堕深渊。
哪怕曾生出一丝刚才那样的念头,都是他不可容忍的耻辱。
……
温霁云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到底是为了冷却小皇帝,还是为了冷静自己,才会一遍又一遍把冰冷的水浇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