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贺的是贺招远,萧九秦若是无碍,他不可能越级领兵……”若说前一句还有待商榷,那么后一句就让他肝胆俱裂。
从五年前开始,他就无数次梦见萧九秦受伤,甚至战死。
战场无情,萧九秦就是再厉害也只是血肉之躯,更别说北狄蛮子那不要命的打法。
“不管是不是真的,你也不能倒。”越鞘撑住他的脊背,柏砚勉强站稳。
这段时日撑着柏砚的那一口气都是萧九秦,他对郢都的情况知之甚少,如今能够让他安心的就只有萧九秦,但是却在这时听到这样真假难辨的消息。
原本腿疾发作就已经让他走路艰难,现下他腿软得不行,越鞘看着他神色,问,“腿又开始疼了?”
“还好。”柏砚硬逼着自己忍住。
“那现在怎么办?”越鞘觑着柏砚的脸色,“你现在不能继续赶路了,要赶快想办法治腿,否则一旦拖得久了,怕是以后不良于行。”
“你身上还有银子吗?”柏砚却扣住越鞘的小臂。
“没有。”越鞘说完偏过头。
“买匹马。”柏砚扣住他小臂的力气越来越大。
“不行。”越鞘很快拒绝,“不说其他,单只是骑马目标太大,一不小心就会被追兵发现。”
“我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了,现在大军根本不知道郢都出现变数,而且……”那个“而且”没有说完,但是越鞘也明白了。
比起被人发现,柏砚宁愿冒险。
不确定的情况让他焦心,萧九秦的安危更是悬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
“好。”越鞘终是妥协。
半个时辰后,越鞘拉着两匹马过来。
柏砚一怔,“你怎么也……”
“怪我主子体恤下属,没给多少银子,倒是银票给得多。而且那卖马的日子过不下去,我看着可怜,索性将他两匹马都给买了。”
越鞘一本正经解释,柏砚失笑,“你可真是……”
“骂我慷慨可以,但是不许说我蠢。”越鞘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柏砚心中微暖,再开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二人重新上路,这一次更加小心,一路上看到的难民越来越多,临近除夕,却是大多数人衣不蔽体,连口热乎的水都喝不上。
“五年前,北狄进犯边关,这样的景象并不少见,甚至那时要更惨。”越鞘用布遮着嘴巴,声音瓮瓮的。
柏砚看了他一眼,“你是……”
“生于北疆,长于贵溪府,爹娘饿死在半道上,最后流落到郢都,被主子收留。”简单的一句话,将他之前的经历概括,柏砚心尖微苦。
“你留在郢都比跟着我去贵溪府好。”之前的言谈中,柏砚得知这一次是越鞘主动请缨。
“我想回去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越鞘面上闪过一抹少年人不该存在的沧桑。
“这次到贵溪府很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柏砚说完,却没有在越鞘面上看到一丝对死亡的惧怕。
“能死在故土,是我之所愿。”
柏砚彻底怔住。
越鞘继续道,“我爹娘死在逃难的路上,他们尸骨都不知道在哪儿,所以只有我替他们回到家乡,替他们看看故乡……生于斯长于斯,最好,也能死于斯。”
才不过十五的少年,却已经对死亡这样看淡。
柏砚却忽然开口,“也不尽是死,活着才算是对你爹娘最好的抚慰,”
“活着……”
“对,你爹娘当年带你离开故乡,是为了活着,为了让你能活着……”
第121章 发现 “柏大人别来无恙啊!”
柏砚一心赶路, 饿了就掰开干硬的胡饼啃两口,渴了也不管其他,随手抓了路旁的积雪咽上几口。
越鞘看不下去, 几次提出休息,都被柏砚拒绝了。
“迟则生变,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越少越安全。”柏砚双手冻得僵硬,随手将额前的碎发撩过去,露出一块结了浅痂的疤痕。
这是昨夜他们急着赶路, 柏砚一时不慎摔下马弄伤的。
“你看那边是什么?”柏砚忽然打断越鞘的出神。
越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树林里窜起一股浓烟,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 谨慎下马,不忘将马的嘴巴勒上一圈布。
循着那股浓烟他们小心凑近,扒开一簇灌木丛,就见十多个锦衣卫清出一块空地, 正点了柴草取暖。
草有些湿,几人折腾半晌才勉强点着,饶是如此, 浓烟却呛的几人不停咳嗽。
“这到底行不行啊, 只见浓烟不见火星, 有什么用啊!”一人扒拉了一下,被另一人当头敲了狠狠一下。
“别瞎动, 这一堆湿草能点着就不错了。”
“这贼老天,雪下个不停,是要冻死人吗?!”
“就是,去岁也不是这样,都快过年了, 家里暖和的炕烧着,自有侍女端茶送水,再一道倒在那温柔榻上,端的是美妙……”
“快别说了,这不是运气不好,被遣出来了么,天寒地冻的,就别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了!”
“嘿,要我说啊就怪那奸佞,平白无故的放跑那南夷王子,最后累得我们受这罪!”
“谁叫他手段高呢,现在想想,说不定他一早与那平津侯二人就是一丘之貉,二人与南夷勾结,说不定连北狄都有牵扯,否则这才几天,怎么就郢都到处风声鹤唳,你们瞧瞧,都抓了多少人了!”
“啧,连堂堂亲王都被幽禁在府里,现在宫里一纸诏书发往北疆,要我说啊,这平津侯是做到头了。”
几人说得兴起,一人却在旁边泼冷水,“你们当真以为这平津侯是个安分的吗?”
“怎么说?”旁边诸人来了兴趣。
“历代平津侯都是忠肝义胆,但是为人太过正直,可这萧九秦却不一样,他年少时就是个混世魔王,做人做事全凭心意,发疯那更是常事,你们以为一纸诏书送到北疆,他就能乖乖将手里的兵权交出来吗?”
“笑话,他现在掌握大梁一半兵权,只要有分毫不愿,旁人奈何不了他。”
“可是还有监军和旁的将军们,他们若是……”
“哼,就监军那个酒囊饭袋,平津侯但凡觉得他碍事,不出一日就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你以为在北疆那五年,平津侯是吃斋念佛呢么?”
“那……北狄蛮子呢?”
“这就更是无解,虽说郢都大肆谣传,可不管怎么样,这五年是因为平津侯坐镇,北狄才未曾踏进大梁半步,可若他真的放弃大梁,谁知北狄的铁蹄最后会不会踏进郢都……”
“你的意思是?”
“小鬼难缠,更别说这郢都都是魑魅魍魉……平津侯到底有没有勾结蛮夷,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几人还在说,藏在灌木后的柏砚却脸色难看。
他与越鞘对视一眼,二人慢慢退出来。
“郢都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平津侯在北疆拼命杀敌,他们却无端抹黑,还想……”越鞘气得牙根痒痒,“这些畜生!”
“那诏书摆明了是要压制萧九秦,若是众目睽睽之下念出来,在这时刻,肯定会动摇军心。”
“别的不论,贵溪府的百姓是受不住临阵换将了!”
柏砚声音越来越冷,“而且,除了萧九秦……我不认为还有谁能将北狄大退!”
“那现在怎么办?”越鞘一边和柏砚离开此处,一边谨慎询问。
“只要诏书一日不送到萧九秦手里,那他一日便不会从那个位置上下来。”柏砚眸色晦暗,“我们想办法赶在诏书抵达之前将其拦下来,到时死不承认即可。”
“天高皇帝远,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将皇帝搬过来。”
“好。”越鞘任他差遣。
二人调转马头,从另一个方向往贵溪府赶,但是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一只松鼠忽然从旁边窜出来,将柏砚座下的马给惊了。
柏砚来不及反应,越鞘一把将他生生拖住,但是马儿踢踏的声音太过明显,不远处的那一队锦衣卫闻声赶来。
“你们是什么人?!”一人脸色难看,手中绣春刀已经出鞘。
柏砚脸色微变,却不动声色地按住越鞘藏在袖下的手。
“几位大人,小人兄弟二人是路过,路过……”柏砚这一路上也装过不少次,现在颇有几分憨厚老百姓的声音,而且灰头土脸的,半身也佝偻着,一时也难叫对方看出什么不对来。
“你们先下马。”这几个锦衣卫第一眼看不出什么,但是心中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柏砚与越鞘虽都是一身脏污烂衣,但是隐隐有一分怪异感。
“怎么办?”越鞘唇轻轻动了动,柏砚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磨蹭什么呢?莫不是心里有鬼!”其中一人已然开始叫嚣。
柏砚心中一动,先下马。
越鞘看了他一眼,将袖中的暗器又塞进去一些,也跟着柏砚下马。
对方怀疑是真,两个人拿着刀走过来,在距离柏砚他们三尺的距离时叫他们站住,然后绣春刀的刀尖在他们胸前挑了挑。
柏砚一脸“胆怯”之相,抖抖索索不止,越鞘也下意识闪躲了下。
“躲什么?!”对方厉喝一声。
越鞘登时差点瘫软在地,
柏砚小心翼翼往他那儿看了眼,却不敢说话,这反应看在锦衣卫眼中,却是极为正常。
他们心底的疑虑降低了些,哪里知道柏砚是怕说多错多,他在郢都二十年,即便尽力却改,官话的腔调也难以避免的流露出一些。
所以少说话才是正确的,越鞘大概也明白这些,也同柏砚一样,顶多声音唯唯诺诺,含糊一些,倒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你们要去哪儿?”那二人检查之后,又走出一人,听声音是那会儿最后开口的人,柏砚心知这人不好对付,更是小心应付,咬着舌头含糊道,“去,去贵溪府……”
“贵溪府?”那人皱起眉,“现在北狄兵临城下,一个个都恨不得从那儿逃出来,你们二人怎么还偏往那里去?”
“小,小的爹娘还,还在那儿……心中担,担忧不止,便,便想回去……”
“不怕死?”
“怕……”
柏砚像是感受到了那人紧盯的目光,又抖了下,“怕也要去……那里有小的爹娘,家,也在……”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料是两个倒霉鬼,就放他们走吧。”一人凑近道。
“就是,你看那哆哆嗦嗦的样子,哪里像是包藏祸心的,而且这天寒地冻的,他们也就是凑巧路过。”
对方一开口,柏砚心脏就高高悬起。
那做主的锦衣卫是个千户,柏砚不怕别人看出来,只担心他觉察到一点端倪,到时候他和越鞘怕是就逃不过了。
就在二人悬心的时候,那千户终于开口,“走吧。”
柏砚心下一松,越鞘更是千恩万谢就要叩头。
旁边一人嫌恶地摆摆手,“快滚!再叫我们遇见,你们二人就早日见阎王去吧。”
柏砚和越鞘牵着马连忙离开。
“走吧,接着生火,”一众人扭头往原先的地方走。
“欸,大人您怎么不走?”
“你们先回去,我去找些野物来。”那千户说完就走。
一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身影已经不见了。
“走吧,估计是被烟呛着了,不大想回去。”几人磨磨唧唧往回走,不多时此处就恢复一派安静。
柏砚和越鞘离开好远才敢喘口气。
越鞘脸色也不大好看,若是方才人少一些,他也不至于柏砚这样委屈,奈何他们二人只有他一个能打,柏砚还满身旧疾,若是真的打起来,怕也落不到好。
“幸亏大人你反应快。”越鞘吸了一口气,也缓过不少劲儿。
柏砚摇头,“一时敷衍过去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若是他们反应过来,你我二人就跑不掉了。”
虽然尽力掩饰,但是处处是漏洞,柏砚不至于自大到对方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
正要开口时,越鞘忽然眼神一凛,看向柏砚身后不远处,“出来!”
他手里的暗器几乎要飞出去,那地方荆棘晃了晃,出来一人。
柏砚眸子微暗,越鞘也重新警惕起来,手里的暗器瞬间破空而去。
那人抬手一挡,袖子被划破一道,其余的倒是没什么,自始至终他都面无表情,但是下一刻在看向柏砚的时候却忽然勾唇,“柏大人别来无恙啊!”
“你认识我?”
“自然,”那人身上没有杀气,越鞘才勉强没有那样紧张。
柏砚却眉头蹙紧,“你是谁?”
他知道这人是个千户,看着他的脸却实在没什么印象。
“这就忘了……真是教人又生气又无奈。”那人面上一阵失落,柏砚却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人能轻轻松松挡下越鞘的暗器,料想不是容易对付的。
那人见柏砚这样反应,又是苦笑一声,“放心,我不会害你,若是真要抓你,方才就将你们二人的身份挑明了。”
柏砚心尖一跳:这人原来在刚才就已经看出来了他们的身份。
像是看出柏砚的心思,那人笑了笑,“柏大人你的确伪装得很巧妙,但是却伪装不了你那一双眸子……”
第122章 重逢 柏砚怔怔的,“萧九秦?”
“还没想起来我是谁么?”那人面上要笑不笑, 柏砚莫名觉得不爽,“要说便说,何必平白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