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照喝着补药,把君子兰的帕子收好,打算找个机会问问这个线索,猛然想起自己的手帕还在许长延手中。那日一时冲动送了出去,回头才想起来是他娘织的,意义颇重,等哪一日问问能不能拿回来。
重照喝完药,照常去大理寺阅卷宗。
京城案件走京兆府,地方案件走刑部,比较复杂的大型案件走九龙卫,大理寺还是很清闲的,重照中午用完膳,去里间软塌睡午觉,正睡得沉,被杜州给推醒了。
杜州说:“我们在河里发现了尸体。”
重照顿时被惊醒了。
两人迅速赶到河边,被打捞上的两具尸体放在岸上,已经盖上了白布。
重照问:“验明死因了吗?总不会是淹死吧?”
仵作一脸为难之色,“禀大人,这两具尸体都是女子,在死之前,头部、肩膀、胸前、背部,大腿及脚踝都遭受到不同程度的重击,只可惜泡得时间太久,痕迹早已经无法分辨,无法肯定因何而死。”
重照问:“既然遭受重击,那这重击是否可能造成死因?”
仵作说:“有可能致命,也有可能不致死。不过这种程度的伤痕,绝对是人为,且不是使用利器留下的伤痕。”
重照说:“像被揍了一顿……那样?”
仵作说:“小侯爷形容的极对。”
杜州过去看了一番,走回重照身边,说:“问了附近,没什么线索,等发布了通告,看看有没有人来认领或是报案。”
若是无人认领,就又将是京城一大悬案。
京城这片土地上鱼龙混杂,大街上皇亲国戚不少见,拱桥下乞丐贩子也成堆,总会有人死的突然,猝不及防,且死因成谜。若是个个追查,京兆府尹岂不是要忙死。
案件移交京兆府,重照和杜州派人跟进,两人带着随从慢慢走回去。
重照问:“京兆府尹大人呢?怎么没见他?”
杜州说:“这几日,九龙卫严查贪污受贿的大臣,京兆府尹就四年前收了点小恩小惠,被请去九龙卫喝茶,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你说这白手起家做官的,我这没成家的就不够用,像是大家族,怎么够花?谁不底下偷摸摸收些贿|赂?”
重照生来就荣华富贵,确实是不懂这些。
杜州说:“我就多抱怨几句,你可别跟许大人乱说,我要是被请进去了,我就病倒给你看,让你在大理寺忙死。”
重照笑了笑,“杜兄,我跟你都这交情上了,哪能乱说呢?走,找点吃的去,我有点饿了。”
还没到晚膳的时间,不过杜州向来吃得多,大理寺供应的饭菜是真不够他吃,跑一趟也饿了,两人就进了家饭馆。
重照说:“我没什么挑嘴的,杜兄比我懂,挑好吃的点吧。”
片刻后,面前摆了一桌吃的。
杜州为人开朗,却是个懂礼节有分寸的,重照不动筷他就能忍着。
他看着菜品双眼放光说:“你看看这,一盘小葱拌豆腐都这么香,这里的菜可好吃了,味道超级棒,来来来多吃点,今晚不喝酒……啊这是我最喜欢的蜜汁红烧肉,肉嫩又香,不过这个比较油腻,你可以尝尝这个,翡翠白玉汤,味道鲜美,回味无穷。”
重照食指大动。不管怎么样,美食不可辜负。
杜州很会吃,能品尝味道详细解说的那种吃,再加上杜州为人幽默,和他相处,是很有趣味的一件事。
除了一点。
重照擦擦嘴,杜州说:“小侯爷,你看这个月俸禄还没发……”
重照说:“没事,当我请你。”
重照吃完就有点犯困,一路走回去都感觉自己在飘。重照告别了杜州,在夜风里等轿子过来。
易宁接了消息,告诉他:“京兆府尹那边说,河中发现女尸案,被九龙卫接下了。”
重照微微挑眉。许长延居然主动去查这个案子,那看来这件事并不简单,联想到当初钱家出事,钱浦与青楼有关,难道那两名丧命的女子是青楼中人?
重照微微垂头,脑袋有点不清醒,还是回去再想,等轿子来了,钻上去倒头就睡。
重照迷迷糊糊地认为,应该是下午没睡好,又吃撑了,才这么犯困。
……
大雨倾盆,打湿了全身,跪在地上的膝盖已经没有了知觉,水顺着脸往下流,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重照全身冰冷。
他当时差点就撑不下去了。
许长延的房门紧闭,灯光从未亮起,任由他在门外的大雨里跪了一整夜,怎么也求不动那颗冷若顽石的心。
天空传来一声惊雷,重照从梦中惊醒。
外头正在下大雨。
走马观花的场景从脑中一幕幕闪过,他不得不承认,许长延对他影响太大了。尤其是风月之事上。
重照恼火地抓了抓头发。
为了证明自己在这方面也很有见识和经验,重照挑了他爹娘心情不错的一天,真诚地解释了一番,从大理寺回来后,踏进了京城最大的青楼怡红楼。
第20章
华灯初上,怡红楼门前人流不断。
青楼内多美人,歌声缭绕,扑鼻而来的香粉味。
重照揉了揉发痒的鼻子,默默地把凑上前的小姑娘给推开,“来个最大的包厢,嗯,就中间的那种,其他不要紧。”
看来是有钱又闲的主,老鸨笑的整张脸都皱了,把他领着上楼,“公子可看上了我们家的哪位姑娘?”
重照说:“你们家花魁是谁?把她请过来。”
老鸨说:“哎呀,我这就去给您请去,公子先坐,来人,上酒。”
……
躲在怡红楼对面的房屋屋檐下的许长延袖手而立,眉头紧皱,对身边的九龙卫使说:“你们说,小侯爷为何要去怡红楼?”
九龙卫使战战兢兢回答:“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人,文人雅士、朝廷大臣都会来青楼,况且小昭侯一个血气方刚、尚未成家的男子。”
长延越听脸色越黑,阴影下倒看不出分毫,周身气质冰冷无比。
血气方刚?尚未成家?重照果然没把他当回事,吃完了扭头就忘,还不记得自己身份有多敏感,跑到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来!
难道他还想着找一个女人过日子吗?长延几乎无法容忍,不是对方喜欢男子还是女子,而是不能容忍重照再去碰其他人。
许长延压抑着满心怒火,如同幽暗中窥探猎物的狼,他回头对九龙卫说:“你们去看看,小昭侯在里面干什么。”
九龙卫:“……”万一发生点不可描述的事怎么办?
……
隔壁那间的声音震的重照觉得自己包厢都快震塌了,他皱皱眉,把手里的果干给放了下来。易宁见他面色不愉,出门对门口的小丫鬟说:“让隔壁间消停会儿,声音都吵着我们了。”
水秀姑娘停下手:“公子可要换首曲子?”
水秀姑娘是怡红楼的头牌,重照花了重金又仗着自己的身份把人请过来,什么都没做,就让人在那儿弹曲子。
重照:“随便,你弹什么好听就弹哪个。”
他目光没在水秀姑娘身上停留片刻,转头就问易宁:“隔壁是何人?”
易宁说:“是一群文人学子,人有点多,主子要是嫌吵,我让人把他们请出去。”
重照摇了摇头,春闱过了挺久,参加科举的学子入京,最近京城里的文人多一些也很正常。重照问了下时辰,估摸这时候陆景胜学完了功课,应该偷摸着跑出来逛青楼了。
每次自己偷偷探查都赔了夫人又折兵,甚至搭上自己,这次怎么说也得小心谨慎了。
过了小片刻,外头果然有人敲门,易宁出去了一趟,回来有点愣,“侯爷,不好了,来人是八皇子殿下。”
衡帝的第八子允河,皇子中最皮的那个,出生的时候被衡帝抱了一下,小皇子就一拳打在他爹脑门上,从此上蹿下跳闹得他娘没省过心,最后被丢出皇宫,直接放养。
重照把手里的酥饼放了下来,站起身去迎接,都不用他开门,八皇子就自己推门进来了,说:“沈妈说水秀被人请去了,我想看看是谁?难得回来一趟,我们打个商量,把水秀姑娘让给我行不?”
前不久八皇子被他娘塞进鸿胪寺的出使马车,在外头吃沙吹风,让他别再呆在京城,扰得人头疼。
现在回来的第一天,就冲到了风|月|场所找乐子来了。
重照说:“八殿下,水秀姑娘是在我这儿。这事讲究先来后到,殿下说对不对?”
允河一看里面的场景,再看看重照,道:“你就是父皇亲封的昭侯?”
允河两眼充满了兴趣,侯爷他没少见过,但重照的名号他倒如雷贯耳,国公家那个体质特殊的小公子。当年在青崖学堂里,对方还害他被老师点名批评罚站抄书!
他只是起了玩心顺手捉弄了下那个叫许长延的,害对方磕了下在台阶上摔了一跤,是摔得挺疼,但是孩子谁没摔过两下呢。重照当时就怒了,还让他道歉。
堂堂八皇子,怎么能跟一个没爹没娘出身贫寒的低贱小孩道歉!
第二日课堂小测重照当众揭露了他打小抄。
试问谁没打过小抄带过小纸条!允河理当气壮,被太傅当场抓包,被丢出去罚站抄书。
然而,重照当年考了倒数,成绩惨不忍睹,回家被他爹踹了一脚屁|股,也抄书。八皇子幸灾乐祸,便也不跟对方计较了。
允河嘲笑说:“大家都来看看,水秀姑娘在你这儿弹琴呢。坐那么远,水秀来,过来。都半个时辰了,小昭侯莫不是连小手都没摸过吧?”
重照知道八皇子,是个真性情,做事直率言语也直,好话坏话一起说,最擅长落人面子。
他们在说话,不知不觉隔壁间安静了下来,文人学子挤在了过道里,不少是在当日五皇子的宴会上见过李重照能认出他身份的。
一位穿着有些泛旧的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辩驳:“发乎情止乎礼,水秀姑娘弹琴也是名动天下,乐声动人感化心智,若是能欣赏聆听水秀姑娘一曲乐谱,也是值得的。”
重照朝那边看过去,只见青色长衫的男子眉目端正,书生气质。
重照在青崖学堂就没好好学,全是后来被困居许府后院读的书,腹中一点墨水都没有,看见读书人就有好感,说道:“这位兄台说的没错,八殿下整日想着风月之事,难道不觉得庸俗不堪吗?”
士子大多附庸风雅,听这话觉得特别有道理。
允河恼怒道:“行吧行吧,我不要了。”
重照失笑:“没关系,殿下把水秀姑娘带走吧。”
重照转头对刚才那位公子说:“兄台,你叫什么名字?”
青衫公子说:“我姓汪,名子真,来京城赶考。”
汪子真眼神明亮干净,书生气质,看着像是性情纯良之人。
重照很是赞赏,正想约他进来坐坐,问问考科举的事,顺便等等陆景胜。
听了一耳朵的允河纠结了片刻,决定看在对方把水秀姑娘让给他的份上,诚恳地劝说:“哎,我知道那件事,你娘也在催你催得紧,但你也不能因为没法接受女子,喜欢这样的人啊。”
允河走上前,说:“这小子看着挺标致的,但他不|举,你、别考虑他了。”
重照:“……”
如果不是他不想明天一大早被允河他母妃叫入宫,他现在就想打这小兔崽子一巴掌。
这口无遮拦不知天高地厚的,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周围的士子学生顿时大笑,有人笑说:“汪子真,平日里我看你独来独往,以为你与同舍伙伴性格不合,原来有此隐疾哈哈哈哈。”
汪子真脸色一白,允河忙说:“我、我也是听人说的,好心劝你一句,小昭侯,我看你身份尊贵,可、可别这么不自爱啊。”
汪子真忽然朝李重照长拜:“小昭侯,今日是我初见您的风采,汪某没有其他想法,一心为考取功名,衣锦还乡。”
允河接话接得飞快说:“攀上亲了,再考取功名,岂不是两全其美?”
重照额头冒出冷汗,怒道:“你可闭嘴吧!妄加揣测,听信谗言,谁让你不学无术净长了这些恶习?”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岁,重照却像是个长辈似的,允河被吼了一句,瞬间忘了自己的身份,心里有些委屈,说:“本宫好心劝你,你不领情反而骂我,这样怎么有人要你。”
汪子真碍于周围人的流言,已经微红着脸下楼了,重照有心结交,便让易宁回头跟允河这傻子好好说说,等他明天托他娘跟允河母妃提一句,转头就赶紧追了下去。
怡红楼底楼却好似出了事,重照听到了一声“九龙卫”,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拉过去。
九龙卫使站了一排,手按在刀鞘上,神色正经,许长延抓着重照两只手,无比郑重地说:“小侯爷,许某有句话一定要亲自跟你说。”
怡红楼安静了下来,无数人探出脑袋往下望。
许长延一句话砸在挣扎的重照脑门上。
许长延说:“我心悦你,这是真的。”
他的眉眼低垂,神色温柔似水,凤眼专注,重照简直能从眼瞳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重照猛地退后半步,长延却放了他的手,从自己胸口掏出了一块手帕,慢慢地展开来,认真地看着他,“这是你亲手送我的帕子,重照,你一开始就对我有好感了对不对?”
京城不少女子都把贴身帕子送给思慕之人,以表示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