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斐。”戚景思竭力克制眼眶中的泪水,死死地盯着言斐,好像深怕眼前的人下一刻就会消失,“我恨死你了。”
他又再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言斐的眼神温柔又可怜,环顾了一周这狭小的空间,“可是我……”
他毕竟还是个病人,不是普通的病,这是瘟疫。
眼下实在不是一个互诉衷肠,缱绻缠绵的好时机。
“我没事了。”他安慰道:“要不你还是……”
走罢。
“你敢——”戚景思咬牙切齿地将人打断,脖颈上的青筋毕现,“你敢说出那个字试试。”
言斐让他走过一次,一次就足够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他双拳攥紧,满身的怒气无处发泄。
穿过眼底的泪水,他看向言斐,即使是瘟疫的红斑也无损言斐精致的容颜,几块飞扬的红斑倒像是振翅的蝴蝶,为言斐苍白的小脸镀上一层鲜艳的颜色。
言斐姿容昳丽,却总是青衫素衣,他的周身甚少出现这样鲜艳的颜色。
戚景思不想承认,即使是这样的言斐,也美得让人心疼。
“马上备了药材。”他只能退一步道:“我去给你熬药。”
戚景思起身转头,却看见门口的言毅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言斐看着戚景思的背影,这是他每一天都朝思暮想的人。
他看着戚景思在双肩在竭力的克制中肌肉绷紧,却还是无法抑制内心深处的恐惧带来的颤抖。
易地而处,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是戚景思,就算天崩地陷,也不能让他离开床榻半步。
既然都有药了……
说好风雨都要同路。
“言毅心思细,让他去吧。”言斐一脸的病容里透着深不见底的柔情,几乎带着点红晕,轻声说:“景思哥哥,你陪陪我。”
戚景思回头,终于看见言斐释然的笑容——
“如果你也病了,我们就一起吃药,一起花脸,也省得你嫌弃我不是?”
戚景思也终于笑出了声。
他缓缓走到榻边,言斐这才瞧清他脸上细小的伤口,胸口一瞬间就好像比他病了这些日子还要疼,他抚着戚景思的后脑,轻轻将人带进怀里。
直到戚景思带伤的侧脸贴在言斐胸前的粗布被面上,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出来;咸涩的眼泪浸进伤口,从这一刻,他才开始感受到了轻微的疼痛。
却让他觉得无比的踏实。
他伸手紧紧地搂住言斐,这才发现人又瘦了一圈。
“言斐……我真的……”他放肆哽咽,一再重复,“恨死你了……”
言斐顺摸着戚景思的墨发,把微乱的发丝一丝丝理顺,语气温柔地讨好道:“景思哥哥,对不起,这是最后一回。”
“往后食得起一碗人间烟火,饮地下几杯人生起落——”
“说过不松手,就再也不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言啊,你有没有想过,下次松手的换人了?
(顶锅盖跑)好了好了我不虐了,是he!大写的he!!!
芜湖...也不要问我羽林军里有没有白鸥哥哥....
感谢在2020-12-04 16:44:45~2020-12-04 20:4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丁糖团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阒夜难明 ...
晟京全城戒严, 戌时三刻便要擂下闭门鼓,亥时一到, 府兵出动,凡入夜于街市行走者必得怀揣文书印鉴,若不得朝廷允许,轻则仗则二十,重则充军流放。
入夜,城门紧闭, 坊市灯火皆灭,虽已入夏,繁华的晟京街道却异常萧条。
可就在这样的景况下,还是有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从城门侧角的小洞, 悄悄驶出。
车中人身着一身低调的常服, 但蜀锦的缎子还是遮不住的贵气, 只是任他何种贵气,也无法掩饰主人的焦躁。
马车驶入密林后, 停在一个山洞前, 车中人还不等小厮上前放下马凳, 直接焦急地跳下了车。
而车外, 显然已经有人恭候多时, 他直接上前攥住那人双手,打断了对方正要行的礼数——
“怎么办?”他哆嗦道:“戚大人, 眼下如何是好啊!”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
戚同甫行礼的动作被打断,起身正要客套地安慰两句,却被李璞粗暴地打断。
“还如何稍安!如何勿躁!”他一把甩开戚同甫,失控地咆哮,“赈灾的粮食药材眼下都到了莜县了!你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如何藏得住!”
“既藏不住——”戚同甫眼神阴鸷, 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便不要藏了。”
“什么?”李璞难以置信地皱眉。
“太子殿下与我筹谋多年,难道——”戚同甫唇角笑意散开,“不是就等着今日吗?”
“你……”
根本不理会李璞的震惊,戚同甫打断道:“羽林军接管莜县前,我已经收到风声,令京兆尹手下的人尽数撤退,他们没有这么快查到我身上。”
“这不就是早晚的事儿吗?”李璞不安道。
的确,就算羽林军不曾见到京兆尹手下的人,莜县总有人见过,最起码,将这件事捅破的那个躲在暗处没被察觉的人就一定知道。
只要调查京兆尹,迟早会查到戚同甫身上,也就等于查到了李璞身上。
“有这点早晚的时间——”戚同甫双眼微眯,“就够了。”
“在他们查到我之前,户部账册中的证据,晟京、莜县甚至汀县的蛛丝马迹,我都会抹得干干净净。”
“你这么做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李璞情绪激动,“李璠会放过你吗,父皇会放过你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能跑去哪儿?”
“跑?我为何要跑?”戚同甫不屑道:“李家江山幅员辽阔,山河秀丽,我喜欢都来不及,为什么要跑?”
“你……”李璞伸出的手都在颤抖。
“太子殿下是怕我牵连你?恰恰相反——”戚同甫躬身作揖,“微臣正是要成就殿下。”
他起身招手,身后便有人捧着一木质锦盒恭敬上前,盒盖掀开,那一抹明黄色即使在月光下也熠熠生辉。
明黄色乃皇家专属,李璞身为太子,这些年也不是没有穿过。
可这袍子上纹蟒还是纹龙,却有天渊之别。
而眼前他面前锦盒中的九龙纹绣,暗含《周易》中“九五至尊”之说,这分明是一身——
龙衮。
“你……”李璞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在身后內侍的搀扶下才不至跌倒,“你这是要……”
逼宫。
“李晟万里锦绣河山——”戚同甫还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身子又往下低了低,“不想要吗?”
“陛下。”
一声陛下,李璞只觉两眼一黑。
“今年入夏,晟明帝的身子非但不好,反而更糟了,最近更是三日不朝。”戚同甫乘胜追击道。
“不可能!”在对权位欲望与最后理智人伦的挣扎里,李璞几近狰狞,“你这是要我弑父杀君啊!他日史书千秋工笔,该要如何说我?”
“戚大人……戚大人……”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扒住戚同甫,“就算有错,咱们可以跑,我给你银子,只要你开口,我都筹给你……”
“你跑罢……你跑了……我们都能活……”
“如果……如果……”他眼神扫向锦盒中的龙衮,被那亮眼的明黄晃得双眼泛花,“父皇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独活吗!”戚同甫一把甩开李璞的手,“陛下——”
他旋即又再上前搀扶住李璞,声音一低,“您想想看,晟明帝已经三日不朝,可莜县一案却处理得雷厉风行,这说明什么?”
“这一切,都是四殿下所为。”
“莜县离晟京不远,瘟疫这么大的事儿,晟明帝连风声都不曾透给你,而是直接交由四殿下督办,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突然间的娓娓道来使他的声音既诚恳,又极具蛊惑性。
“就算您能跟所有的一切撇清关系,也不再是李晟王朝的太子了。”
“可这是弑父杀君啊……”李璞涕泪横流,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微臣早已在太医院埋下眼线,晟明帝时日无多,根本熬不到今年入冬;这算是哪门子‘弑父杀君’。”戚同甫甚至上前搂住李璞的双肩,接着蛊惑道:“微臣不是不明白,您想要兄友弟恭的心,可您想过吗?”
“四殿下一旦从晟明帝手中接过权柄,登基称帝——”
“他可会给您留一条活路?”
他缓缓从袖袋中掏出一方折叠规整的汗巾,递到李璞手边,“历朝历代,不是没有皇子可以做一辈子富贵闲散的王爷,平安终老,只是——”
“您见过哪一位在夺嫡之争败下阵来的皇子,可以善终的?”
在戚同甫如鬼魅般蛊惑的声音中,李璞颤颤巍巍地接过对方手中的汗巾,胡乱抹了把泪抬头,顺着戚同甫的眼神,看向小厮手中的锦盒——
阒夜山林,除了那身明黄的龙衮,什么也不剩下。
*****
从一开始给葛大哥治病的时候戚景思就发现,在服药之后,病愈之前,病人会经历一个难熬的高热期,言斐也没能例外。
他大半月来足不出户,衣不解带地守在言斐的病床边,能做的却也不是太多,无非是在言斐把药汁呕出来后,再一遍遍熬上新药给他灌进去。
他自己下颚的胡青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言斐周身却被他打理得干干净净,每一次呕过药汁他都会仔细地为对方清洗更衣。
言斐脸上的红斑已经褪去,睡颜白净恬然,一点瞧不出是个缠绵病榻月余的病人。
整个村子里现在有羽林军维持秩序,粮食、药物一应俱全,瘟疫和之前恐慌的人心都得到了控制。
戚景思轻手轻脚拨开言斐的袖子,发现红斑已经褪掉,只剩下手心里最后一小块;最近言斐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很久没有再呕出过药汁。
他终于松了口气,爬上床边把人搂进怀里睡。
夜里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他被怀里的挣扎吵醒。
睁开眼睛,他才惊觉自己好像抱着只冰窟里捞出的幼兽。
言斐浑身被汗水湿透,却凉得瘆人,不住地颤抖。
他口中喃喃,“景思……冷……”
戚景思一个翻身坐起,探过言斐的额头,烫得手边一哆嗦。
天已入夏,被褥大多被收了起来,他找来房中能找到的所有东西裹在言斐身上。
“还冷不冷,还有哪里不舒服?”
可是言斐没有回答。
他方才的低语更像是昏迷中的梦呓,眼下不管戚景思跟他说什么,他口中只是混乱地呢喃着戚景思的名字,偶尔会说自己冷。
就算知道这可能是病愈前必经的阶段,但戚景思还是在这种无能为力的情绪里变得暴躁,最后只能脱光自己的衣服,企图用自己的体温维持言斐的体温。
言斐终于在他怀里安静下来,睡了过去,天也已经亮了。
“景思……”
折腾了整宿,戚景思在言斐退烧后也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现在被言斐的一声轻唤中惊醒。
他紧张地起身,“怎么了!”
“没什么啊。”言斐似乎对昨夜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无辜道:“我只是想喝水。”
戚景思长吁一口气,掀开被褥起身,“那我去烧水。”
“那算了……”言斐抬手,摸到戚景思坚实的后背不着一缕,顿时双颊绯红,“也、也怪麻烦的……”
“没事儿,本也就该起了。”
戚景思牵过言斐的手,低头在手心落下一吻,再抬头时才发现掌心那块碍眼的红斑终于消失不见。
“阿言——”他激动地握着言斐的手道:“你看!”
“看什么?”言斐茫然地盯着眼前。
“没有了!”戚景思指腹刮蹭着言斐的手心,“红斑,没有了!”
这便是痊愈了。
言斐温柔地笑笑,“你也不点灯,我哪里瞧得见。”
戚景思瞬间呼吸一滞。
他抬头,看向窗外大亮的天光。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迟到了一丢丢..白天稍微去学了一下!
二更略微顺延..
龙衮(gǔn):天子上朝的礼服,上绣龙纹。
感谢在2020-12-04 20:44:58~2020-12-05 19:4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丁糖团团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偏执暴戾 ...
之前整个村子的疫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言斐的病也好了八成,葛大嫂家的小院并不像最开始那样被严密的隔离。
此次疫情得以控制, 无论何种原因,戚景思传递消息的功劳还不能搬上台面,只有李璠、常浩轸等少数人知道,大部分人都把功劳记在了言斐头上。
言斐本就是之前连中三元的试子,光霁公子之后唯他一人,晟京城内人尽皆知, 眼下又立下奇功,瞎子都能预见小言大人官途一片坦荡。
这天下多得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朝中日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眼瞅着就要崛起,谁不想趁现在赶来巴结, 既可说是病里雪中送炭, 又可在日后博个识于微时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