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辞月已满三岁,都能识字了。
当然,李长明离开京城一年,辞月的变化对他而言是极大的。上次见到辞月,她才学会走路没几个月,现在个也长了,脸也变了,跟他离开时是完全不一样。李煦也就是看他那么久没见小侄女,才忽然心软允许他跟过来。
小辞月正坐在母亲怀里,咿呀念着什么,兰贵妃边听边夸奖她学得快。听内侍通报皇帝驾到,忙将小公主抱下地,拉着她前来相迎。
“见过陛下,魏王殿下。”白仙穗行礼,身后的小娃娃也有样学样,奶声奶气跟着叫了。
只不过“魏王殿下”是什么东西,她却不明白,只知道那个衣袍上绣了金龙的人是自己父皇,规规矩矩行完礼就按捺不住往李煦怀里扑去:“父皇!”
李煦笑着将她抱起,转身看着李长明道:“辞月,还记得他吗?”
“贵妃娘娘。”李长明先向兰贵妃行了礼,才看向小辞月,“离开那么久,小公主怕是不记得我了。”
李辞月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李长明不停地看,咬着手指想了半天,小眉毛越皱越紧,逗得李长明哈哈大笑。
白仙穗轻笑上前,柔声道:“辞月,这位是你魏王皇叔父。”
小辞月眉头就骤然舒展开来,笑着道:“皇叔父好!”
李煦将小辞月交给李长明,李长明顺势接过来将她稍稍举高了点,转了一圈。
小辞月也不害怕,大是兴奋,笑着叫道:“飞起来啦!皇叔父,再飞一个!”
他们叔侄两人在一旁玩闹,李煦同白仙穗进了一旁屏风后的小茶室。白仙穗让人呈上茶点,这才坐到皇帝身边。
李煦持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道:“仙穗,这几年给魏王孺人的香料经手过哪些人,你且好好查查。”
白仙穗奇怪道:“发生何事了?陛下为何忽然要查香料?”
李煦目光往那叔侄两人一移,道:“今日六弟进宫寻朕,便是因为此事。薛孺人的香料中,被人掺入了雪鹿麝,此物能使女子不孕。”
白仙穗大惊,便要起身下跪,却被皇帝拦住。
白仙穗垂首道:“臣妾失职。”
李煦扶她坐回去,道:“这么多年,要查出来属实不易,你也无需太过紧张,尽力便是。”
“是。”白仙穗沉吟片刻,道,“难怪魏王殿下这许多年,都未曾有过一儿半女。”
李煦自然知道亲弟弟和那两位夫人的内情,听她还这般天真地以为那两位夫人真是跟魏王做着夫妻,忍不住看了她两眼,腹诽几句。
李长明看望完小侄女,出宫时又觉自己所遇之事实在匪夷所思,不吐不快,便跑到许国公府上。
步六孤辰正好办完事回来,见他坐在榻上等着自己,大是惊奇:“出事了?又跑来找我。”
“出大事了!”李长明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都想不到还会遇上这种事,我跟你说,居然有人在薛观音的香料里掺了雪鹿麝。”
步六孤辰道:“雪鹿麝?”
李长明也猜他不会知道此物,抢着解释道:“是一种麝香,但跟普通麝香不一样。薛观音用了那香料不知道几年,以前知道她有体寒之症,我还当真以为是她身体底子不好。”
他越说越气:“怎么那么缺德,天天针对我给我使绊子就算了,连我内眷都不放过?不过宫里的东西送过来经手那么多人,我也不抱希望能查出来。”
步六孤辰微微皱着眉,凝重地道:“宫中之物,必定要受反复查验,即便对方收买了宫人,也不至于每一批查验之人都收买了,卷那么多人进来,岂有不走漏风声之理?香料若出了问题,断然无法避过这重重细查。”
李长明听得心惊,道:“若不是宫人,难不成还能是我王府中人?”
步六孤辰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李长明张了张嘴,一想之后又觉不对,便道:“你多心了。我魏王府中就没几个人,个个都是皇兄和靖平武侯挑出来的可信之人,在我出宫时就跟着我。而且,他们既然离我这样近,若想害我,大可换别的更有效的法子,让我府里的女人不能怀孕算什么?”
步六孤辰摇头:“你忘了一个人。韦媵侍。”
李长明一时难以置信:“你意思是,韦巧儿怕薛观音有了我的孩子,她便无法出头,这才想办法害她?”说罢他又立即否定了这种想法:“不可能。她也知道我从来不碰她们两人,怎么会担心薛观音怀上我的孩子?”
步六孤辰淡淡道:“后院争风吃醋,哪里是你想得清楚的。也许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你常年不在京中,把手伸到你后院又能有多大作用。要给你不痛快,塞吴韬去你军中,就够你烦心的了。韦媵侍,怕是没弄清楚自己身份。”
步六孤辰刻意引着他往身边人想,不过是想告诉他,身边之人未必可信。
第13章 当祸至
薛观音寒症发作,到了第二日也没什么好转,喝了药没那么痛了,但还是腰酸无力直犯恶心。
正午过后,韦巧儿照顾着薛观音睡下,自己一个人出了府。
西市的众香阁是韦巧儿常去的地方,不过这次她独自一人走到众香阁附近,却是转进了对面的一家酒楼。早有人在大堂候着她,见她来到,便引着她去楼上雅间。
雅间里坐的是个年轻男子,锦袍玉冠,样貌英俊,只是眼中沉着一股阴鸷之气,叫人看着就有些胆寒。此时他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自斟自酌着。
引韦巧儿进来的侍从将人送到便自行退下,韦巧儿在门口把想说的话在心里又念了几遍,才推门而入。
她进门后,便见那人双目盯着自己,当即吓得一抖,衣袖下的双手又开始发颤。
眼前的人并非善类,却是此时唯一一个能帮她的人。她对这人再害怕再抵触,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向人行礼,挑了个离他远的椅子坐。
“吴献大人……”韦巧儿咬着唇,唤了这位周国公长子。
吴献将她这有意远离的动作看在眼里,也不恼,只是嗤笑一声,道:“韦夫人,这家酒楼雅间难求,今日可要点上几个菜好好品味。”
“好……”韦巧儿几乎不敢抬头看他,目光一直闪躲着。
吴献慢悠悠倒了一杯酒:“来,这玉泉酿乃是佳品。”
韦巧儿看那杯酒推到自己面前,却没去拿,桌下的手攥紧衣袖,直言道:“大人,别说这些了。”
“哦?”吴献轻轻一笑,故意道,“那说什么?夫人约我出来,不是为了喝酒?”
“他知道雪鹿麝了……他知道薛观音的香料有问题了!”韦巧儿见他这般,略有些激动。
吴献不慌不忙,似乎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哦,知道了?”
韦巧儿咬牙道:“王府里只有我跟薛观音,他很快就会知道是我。”
吴献起身,踱步到她身侧,微微弯下了腰,一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问道:“夫人害怕?”
“大人……”韦巧儿颤声,抬眸望着他。
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缓缓向下到了腰部,吴献轻轻双手环住她腰肢,见她不反抗,愈发笑得得意。
他凑到她耳畔,缓缓道:“他纳你入府那么多年,对你不理不睬……甚至连正眼都没瞧过你吧?他要是查出来,你下药害薛观音……”
韦巧儿本就担心害怕,他还这般将她心中所虑说出来,便让韦巧儿愈发心惊胆战,颤抖着道:“大人……帮我!”
“我可以帮你。”吴献贴上她脖颈,“御赐香料经手那么多人,要查也得从内苑查起,姑母在宫中,随便找个宫女顶上就是。不过你……该怎么谢我?”
“我……”
吴献笑道:“虽说李焘不喜欢你,可他对府上之人都极为信任,你就帮我个忙,去看看他书房文书都写了什么,如何?”
韦巧儿大惊失色:“那些都是军中机密,我怎能看?”
“谁说他书房中就一定是军中机密了?”吴献冷冷一笑,“实话同你说了吧,你那位魏王殿下,心思可没那么单纯。”
韦巧儿瞳孔骤然收紧:“吴大人是何意?”
“这次魏王奉命救援始罗,立下大功,促成和谈……可他回京前,却在和谈条件上加了一条,把黑衣旅军队分出一部分留在始罗边境。”吴献说着,还腾出手来抚摸她脸颊,“西北本就已是黑衣旅管辖,如今手还伸得这样长……拥兵自重,下一步该如何了?”
韦巧儿余光瞥到他脸上阴冷笑意,一下骇得不敢出声。
“魏王是什么心思,朝野上下都明白,等哪日时机到了,他率黑衣旅这精锐之师,一路东进势如破竹……你说,他是能成,还是不能成呢?”
他说到此处,韦巧儿猛然想起那日在书房所听到的,瞬间吓得身体一软。
私运武器!
谋逆,谋逆……那是谋逆之罪啊!
若只吴献那么说,空口无凭她自然不会信。可她那日,却是亲耳听到魏王殿下同那徐将军商量避人耳目运送武器进京!
韦巧儿再不愿相信,却也无法无视这个事实。
“若是成了,那你便是皇后了。不对……你前面还有个受宠的薛观音,你应当是,韦妃?”吴献捏着她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先给娘娘道个喜了。”
韦巧儿连连摇头:“别说了……不可能……我不信,书房我不会去的。”
吴献被她这样拒绝,也没恼,只是道:“夫人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事情瞒过去,免得这宫里的娘娘还没当上,便先被魏王殿下逐出了王府。”
韦巧儿登时用力挣脱他桎梏,怒道:“当初是你!明明是你!”
吴献玩味道:“雪鹿麝是我给的,可决定去下药的人,不是夫人你么?”
韦巧儿登时浑身血都凉了,看着眼前之人,愤怒又懊悔。
当初她就是受他挑唆,才一时迷了心窍,将雪鹿麝掺进了薛观音香料里。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这件事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只能来求吴献,从接过了雪鹿麝开始,她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从酒楼出来,韦巧儿简直失魂落魄。她茫然往前走着,周遭景物路人都没看一眼。直到一阵吵闹声把她吓回神。
却见是两辆马车在路口相遇,一车刚刚拐入避让不及,便撞上了。
被撞上的那车乃是象辂,为亲王及一品大臣的车驾。韦巧儿心里一紧,忙去细看。却见那象辂上一人拂开车帘,探出身来,看清情状也不过微微皱了眉。
这人她却是见过的,魏王殿下的好友步六孤辰。
另一辆马车没有象牙为饰,却也装饰华美,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可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从车上跳下来,看到对方的车驾时便吓了一跳,待望见车上那人是步六孤辰,反倒换得一脸鄙夷,趾高气昂起来。
这个男人韦巧儿也见过,周国公吴士忠第三子,吴慎。
见到此人,她不由得想起来他那位尚在酒楼的兄长,也就不想再停留此处看什么热闹,匆匆绕过人群走了出去。
车上步六孤辰看对方下车,便也由车夫扶下马车。两车相撞,步六孤辰下车本只是想说些客套话,不予计较。不想那吴慎开口便道:“胡人小儿,竟敢在玉京地界上如此逾制!”
步六孤辰仍是皱眉,没有同他说话。
依制,象辂为亲王及一品大臣所乘,他的确没有资格乘坐。不过这让不让坐,还是要看车主人怎么想,礼制可没规定自己车驾不能给别人坐。
那车帘又一次被掀起,李长明冷笑道:“本王的车,想给谁坐给谁坐,吴三公子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吴慎本以为这是步六孤辰舅舅王昌彝的车驾,不曾想这车上还坐了个魏王,当即哑口无言。怔了一怔,他又硬气道:“此乃天子亲赐车驾,虽归殿下所有,殿下却也没有逾制特权。若天子恩赐,殿下想给谁就给谁,那岂不是乱了套!”
李长明便是理也不想理,冷冷道:“依制,‘近王自降’,本王尚在此处,你还乘车不合规矩,今日便走着回去吧。”
他放下车帘,声音从车内传来:“步六孤辰,上来。”
步六孤辰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姿态,抬袖朝吴慎优雅行礼,便转身回了车驾。
街面上停下围观的行人此时被一队巡防士兵驱开,为首军官上前行礼道:“魏王殿下,吴公子。”
李长明在车内道:“有劳京城巡防,吴三公子冲撞本王车驾,把这车扣了。”
那军官转头看了一眼吴慎,还是犹豫了片刻掂量出了个结果,才道:“遵命!”
李长明望着步六孤辰,眉梢轻轻上挑,对车门外那车夫下令:“走吧。”
象辂车夫得令挥鞭,绕过吴慎车驾绝尘而去。吴慎受辱却不得不忍怒,看旁边那几名士兵得了命令,将他车驾围起,更是气愤不已。
“这……吴公子,实在对不住。”军官瞧他面色不善,讪讪赔了个笑脸,“把这车驾回巡防大营去!”
“你!”吴慎大怒,看着他们动手移开自己的马车,也只好领着身边随从走了。周遭围的人见两架马车的主人和官兵都离去,这才纷纷议论起来。
车内,步六孤辰望着李长明那嘴角挂着的一抹笑,甚觉无奈。
李长明往后靠了靠,道:“这些人平日见到你,都这般无礼的么?”
步六孤辰语调有些低沉:“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