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何德何能, 竟惊动陛下圣驾!”
李煦一把扶住他, 温声道:“走。”
皇帝牵着年轻的将军来到车辇前, 便有侍从要扶两人上车。李长明虽心里不觉得有什么,表面上还得推拒一番:“臣不敢逾矩!”
这会儿又懂起规矩来了?李煦忍不住一笑, 道:“卿此次出征, 击退西乌环强敌,将始罗收归大虞,如此大功,今日与朕乘辇而归, 有何不可?”
皇帝都这般说了,立即有大臣上前相劝。李长明这才登辇, 城外迎接队伍跟在帝王金辇之后,一同进城。
才过城门,李长明便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街旁百姓如潮, 全都在驻足观望。若不是京城早已雪消,李长明还当这是年节还没过完呢。
李煦淡淡笑着:“你看,小英雄,都是来看你的。”
李长明脸上一红:“怎么来看我的?难道不是来看皇兄你的吗?”
“我有什么好看的……”李煦轻笑, “西域二十几国纷纷派了使臣过来,这不都是因为我家小英雄么。”
李长明实在受不了了:“哥……你别再‘小英雄小英雄’地叫我了。”
“不好意思了?”李煦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几下,“魏王府我已经让人收拾了, 不过三年没住人,太空了,也没人伺候……侍从卫兵还是留给你自挑。等选个好日子,大封宗室复你王位,你再住进去。”
“好,都听皇兄安排。”李长明乖巧应道,又有些好奇地问,“皇兄,听说谢昭仪生了个小皇子,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小侄子啊?”
这是不久前的事,那时李长明还在跟西乌环交战,根本不知道。
皇帝本就少去后宫,自然子嗣单薄。三年前李长明离开时他膝下只有一个长女李辞月,之后又添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当初得知自有了侄子,李长明还高兴了一阵,可仅仅过了一年,这个没能跟叔父见上面的小侄子就夭折了。之后的时日里,李煦后宫也没再有什么动静。
这次打完仗回京,李长明在路上听人说起,才知道自又有了一位侄儿。
“刚满月不久……”李煦眼中流露出几分人父的温柔,“希望他能够健康长大。”
知道他是想起了自早夭的大儿子,勾起伤心往事,李长明忙转了话锋:“辞月应该长得很高了吧?三年不见……她都该几岁了……”
“六岁。”李煦微笑道,“大变样了,你恐怕一眼看去都认不出她来。”
李长明这下更是迫不及待:“快带我去看看!”
“别着急,你刚回来,还得在太极殿表彰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长明给打断了:“真烦……”
自这位弟弟向来都很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一心只想着先干自想干的事,果然现在又不开心了。李煦安抚道:“小英雄不在乎那些,可你不是自一个人去太极殿的……黑衣旅的兄弟们在边疆出力,你这个做主帅的,连这点荣耀都不给吗?”
李长明被他说得立即就有些愧疚,垂眸道:“知道了……”
这只暴躁的猫最终还是安安静静去了太极殿,勉勉强强打起精神来熬到最后。等大殿上群臣散去,他才恢复精神。
李煦无奈摇头,领他去后宫看他心心念念的小侄儿。
谢昭仪早听说皇帝陛下朝自的咸宁宫来了,兄弟两人进门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门前迎接。
“臣妾见过陛下,见过……”谢昭仪眸光一望李长明,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叫李将军么?将军现在只是普通臣子,按理说也用不着她行礼的。
李长明微笑施礼:“问昭仪娘娘安。”
李煦让她起身:“起来吧,下个月大封宗室,朕会封焘儿为亲王。”
谢昭仪忙道:“见过殿下。”说完这才起身来,对李煦道:“陛下是来看琢儿的么?刚刚哄睡下了,陛下可得轻些。”
怎么后宫的妃嫔,一看皇帝过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陛下是不是来看孩子的”?李长明不禁偷偷看了走在前面兄长。
好像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有几个皇帝,会真的对自宫里女子有什么感情呢。
谢昭仪亲自把李琢抱起给皇帝看,刚满月的小孩子还是那么小小一团……宫里妃嫔怀孕时注重养胎,日日好吃好喝供着,婴儿生下来模样都白嫩可爱得很,如今满月稍微长开些,更是粉雕玉琢一般。
李长明看小侄儿睡时嘴巴还一动一动,忍不住凑过去看,轻轻笑道:“他是不是梦见了在吃什么好东西啊?”
谢昭仪笑道:“那么小的孩子,哪里会做梦呀。”
婴儿又吧唧几下嘴,李长明越看越是喜欢,声音都又放小了些:“小琢儿,让叔父抱抱好不好呀?”
谢昭仪轻轻把怀中婴儿交到他手上,目光中一直有着担忧之色,就怕自的宝贝儿子一个不小心磕了碰了。
李煦静静看李长明抱孩子,忽地眉头一皱,盯着李琢脚丫上的红绳银锁,道:“这个银锁是……”
“啊,这是上次琢儿满月,阿星公子送来的……说是在黄龙寺里求的。”谢昭仪道,“这长命锁不合父母送,得要外人送来。臣妾看这锁别致好看,又是从寺里求来的,必定灵验,就给琢儿戴上了。”
“阿星公子?那是谁?”李长明奇怪道。
听这称呼也不像是在朝为官之人,还能进后宫来?
李煦神情复杂,没有答话,好在李长明也只不过是随口一问,没得到回答就继续看小侄儿去了。
下午李长明在宫中沐浴更衣后,去紫极宫找皇帝说正事,就看见了这位阿星公子。
李长明进去时,看到皇帝身边另坐了一名男子。
“阿星,朕与六弟有事要谈。”李煦道。
李长明脚步一颤,险些一个踉跄。心头大震之下,竟是没有再往前走,就那么怔住。
这个人一袭白衣,眉眼含笑,容貌俊朗,是位英武帅气的美男子。
只是这面容,竟与已死去多年的靖平武侯一模一样!
男子起身,朝他颔首道:“陛下与殿下有事相商,那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这个声音……自都快已经记不得了,可是只要听到就会猛地想起,然后就觉得好像……太像了!
李长明微张开嘴,震惊之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这样愣愣望着那人走出了殿门。
李煦神色自若,好像根本没有看出他的震惊一般,淡淡道:“坐吧。”
李长明定了心神,这才上前坐下。
“你写的我全都看了。”李煦朝案边那挪奏报看了一眼,“你以前想要始罗这十一城,加固西北防线,现在始罗已经把城献上,你还要出兵?”
李长明的思绪立即从那男子身上转了回来,道:“始罗如今已归入我大虞,我们自然有理由收复始罗旧地。”
李煦道:“单有这十一城,不是已经够了么?”
李长明摇头:“不够……若是拥有始罗全境,我还可以再往西去!”
李煦也摇头,语重心长地道:“焘儿,毋以穷兵黩武为快,毋以犂庭扫穴为功。”
“可是……”
李煦道:“焘儿,这些年我让你在领兵打仗之余,多关注些政事,你究竟看懂了几分呢?”
“我……”
“打仗要花多少人力物力,你领兵多年,心里总是清楚的。哥哥先前支持你,是因为收复灵武,击溃乌环,是必行之事。而现在,并没有这个必要。”李煦掐他脸颊,温柔笑道,“你有开疆拓土的心,我知道。”
李长明抿唇道:“大虞国力强盛,为何不可?”
李煦道:“汉唐强盛,为何还要和亲呢?”
李长明低垂眼眸,不再言语。
李煦轻拍他肩膀:“好了,路总要一步一步走。哥哥不让你现在去,不是永远也不许你去。”
李长明能够理解,声音却还是有些闷闷的:“知道了……”
李煦笑了一下,望向宫殿门口,眼中的温柔一点点冷了下来,变成另一种愁绪。
“刚刚那个人,你觉得像吗?”
李煦轻飘飘地问。这句话说的很轻,好像他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
从进门看到那人起,李长明就开始担心李煦等会儿会提起那人。
李长明明白李煦在问什么。像,太像了。方才那人,无论是容貌身形,还是声音动作,都完完全全是靖平武侯的样子。
可是靖平武侯白纠,已经埋骨雪原十多年了。
李煦与白纠情谊深厚,一直无法忘怀当年白纠身葬雪原之事,日日思念,时常自责。他甚至将白纠追封为靖平侯,谥武。
别人或许不知,但李长明懂他的心思。
靖平,当初自这位皇兄初封靖王,他要把自的这个靖字给白纠。
白纠已经死了,再出现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有什么意义?
李长明心绪难言,半晌未答,最后竟是起身整衣,颇为郑重地朝皇帝下拜。
李煦顿时皱眉:“焘儿,你这是何意?”
李长明双手交叠横于额前,眉目低垂,根本看不出是何神情:“皇兄,臣弟斗胆。逝者已矣,还望皇兄莫要执念,也莫要……再为当年之事自责。”
李煦双眸微微一暗,一瞬间觉得无比疲累与心酸。他仿佛脑海里全是回忆,却又什么都细想不清,最后能抓住的也只有靖平武侯的音貌,还有自这十余年来的悲郁。
许久,他幽幽叹了口气,道:“起来。”
李长明咬唇,仍是跪在原地。
李煦甚是无奈,又说一遍:“我叫你起来。”
李长明稍稍抬眸,察觉到哥哥面色微沉,忙起来坐了回去。
“不过问你一句,你为何就这般……”李煦忍不住数落。
李长明又觑了兄长两眼,悻悻将目光移开,小声嘟囔:“我不是怕你想不开嘛……”
“当年我没能护好他。”李煦细看他两眼,抬手轻轻将他鬓边乱发理向耳后,“如今,无论你身后有多少暗箭,朕为你挡之。”
作者有话要说: 焘:身为哥哥和靖平武侯的CP粉,我拒绝替身!!!!!拒绝!
第54章 遗留之物
已是掌灯时分, 吴彰却没能在家中歇息,而是应召匆匆赶进宫城。他进入福康宫时,吴太后正在殿中来回踱步, 看起来极为心神不安的样子。
见吴彰入内, 吴太后尽量敛了面上怒色, 对左右道:“全都出去!”
吴彰看她沉着脸, 心里便有些发虚,硬着头皮上前行礼:“臣, 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显然不是很想跟他绕弯子, 直接道:“侄儿,你不是说有办法么?怎么还让他回来了!”
她这火憋了不是一天两天。去年皇帝刚刚起用李长明时,她就在等李长明身死的的消息,可一直等到仗打完, 李长明都没有死。始罗大疫,西乌环入侵, 那么好的机会,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让李长明死得跟白纠一样没有任何疑点……可是李长明还好好活着!还将西乌环击溃了!
半个月之前,她就听说李长明要班师回京。她想着回来路上总能出点意外了吧?结果……今天居然是皇帝亲自领着文武百官出城亲迎, 李长明就那么风风光光回京了!
“此事不急在一时。”吴彰平静道。
“献儿出京,韬儿身死,刑部被清洗了一道!我们用那么大的代价才把他贬为庶民,他现在又回来了。以前所为, 尽是徒劳么!”太后有些颤抖起来,用力挥向案几,“你为何不早些动手?去年年末那么好的机会,你就该让他死在始罗!”
案上瓷器香炉跌落, 碎片香灰摔得一地都是。外面那些内侍宫女都被这巨大声响吓了一跳,也没有人敢进来收拾。
吴彰无奈,向她解释:“姑母,你糊涂。李焘固然要除,可乌环入侵,始罗大乱,这时候他死了,又有谁能来收拾烂摊子?边境要是乱起来,你我就算手握大权,又有何用?除去他的机会还有,哪里用得着这样自损八百。”
有些话吴彰还没说——就算真的派人去做点手脚,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够得逞的。始罗疫情时,黑衣旅把城封得严严实实,想塞只苍蝇进去都难,更别说塞个人进去了。后来李长明率兵收复灵武,追击西乌环时,更没有那种机会。他连李长明的军队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背地里放暗箭?
说着容易,真要做起来,哪有那么轻松的?
太后心头那点火气好像消了些,她手按胸口,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不想再等了……我只要看见他,看见皇帝……我就想起吴韬……想起这几年卧病不起的兄长……”
吴彰忙出声安慰这位惊怒过度的长辈。
太后太心急了,但还保持着几分理智。片刻后终于冷静下来,向他嘱咐了几句,又叮嘱要好好照顾吴士忠,才放他离开。
吴彰在廊下站了许久,才长长叹口气,慢慢走出富康宫,从宫城南面的长兴门出宫去。
另一边,灯火明亮的紫极宫中,兄弟二人刚刚坐在一起用完晚膳。
三年没见,兄弟之间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谈完那些正事两人就开始聊其他的。李长明一直在跟李煦讲自己在甘州这段时日的见闻,半点没提自己遇到多少危险。
皇帝布置在甘州暗线也在关注李长明,李煦自然还是知道李长明遭遇过什么。只不过他也很是默契地闭口不提,只开开心心听人讲,一句也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