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瑟珠似乎有些想向他抱怨,可又忍住了,“舅舅说,自己能不能看懂先不管,找人给我讲讲什么意思。”
“这样啊……”
塔吉是想让瑟珠多去请教崇文馆的先生,结果瑟珠更喜欢找自己……
自己都半瓶水,还要教瑟珠,真是头疼。
李长明心里暗暗叹口气,指着第一句道:“夫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意思是说,要建立一个国家,首先要拥有百姓,没有百姓,就无法形成一个国家。作为君主,要爱护百姓。如果不爱护百姓,百姓又怎会爱戴你,对你忠诚?而国家是君主的根本,君主之所以尊贵,被万民爱戴,就是因为君主是一个国家的主人。君主如果能以德服人,团结百姓,那天下归心,国家自然能够长久。”
李长明解释完,又举例道:“前秦天王苻坚爱护百姓,即便淝水大败,前秦四分五裂,百姓依然怀念他的统治。慕容冲毒暴关中,关中百姓不堪忍受,自发勤王,盼望苻坚能攻回长安。而南梁武帝萧衍苛待百姓,宗室犯错却不追究。侯景叛乱,军队反而从一千变十万,最后活生生将萧衍困死。这便是爱护百姓和虐待百姓的区别。”
瑟珠认认真真听着,点头道:“我知道!舅舅将农田分给百姓,就是爱护百姓。舅舅惩罚虐待百姓的贵族,也是因为爱护百姓。”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我觉得,王族都是我的亲人,人理应是对亲人好的……可是王族中也的确有不少人奴役百姓……我罚他们,他们会不开心。我要是对他们宽容点,就是不爱护百姓了。为什么那么难……书上说得简简单单一句话,好像有用,又好像没用。”
李长明笑道:“所以啊,要赏罚分明,做错事的当然该罚,你又没有罚没错的人,为什么要觉得为难呢?他们不开心,不代表你就有错。”
瑟珠低下头去,看着那几列字沉思。
李长明轻轻道:“你看后面这句。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如日月焉,贞明而普照。作为君主,你要像草原上的山一样稳重有德,岿然不动,让人心中敬畏。还要像太阳和月亮一样,有永久的光辉普照万物,不能偏私。太阳月亮平等地照在每一个人头上,君主也要这样。你惩罚犯错的人,便是在为自己立起山一般的威严,更是在公平地照耀一方。”
“真的吗……”
李长明微笑道:“当然了,虽然磐石城里总是有很多人说些不好听的话……可你也知道,城中百姓过得比以前好,每一个人都说生活在小可汗这里,是他们的幸运。西边现在乱成什么样了,多少部落都跑过来归附你,就是因为在你这里,他们能好好活着。”
他的手往下继续指,道:“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归往。君主会是百姓心中准则和向往的归宿。君主公正仁德,百姓就会将君主视为自己的守护者,则人人向往,人人归顺。如果不是你能够庇护他们,他们怎么会愿意来这里呢?”
“嗯……”瑟珠点点头。
去年一战至今,十几个部落从西边东迁而来,举族归降,这是瑟珠能看到的事实。
他疑惑过,但这就是事实。塔吉做的事,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有时还会有些反感,可乌环却又实实在在地强大了起来。
他甚至对这一战的结果没有任何担忧,西边已经乱成了那样,塔吉一定会统一草原,让乌环再次成为草原上的霸主。
他知道舅舅是对的,可是听到那些声音,他还是回困惑疑虑。
“可汗,我知道,你和小汗王之间有些分歧。你可能也不太喜欢使团在这里……”
李长明还没说完,瑟珠便着急解释道:“不!我喜欢魏王在这里的。”
李长明讶然,旋即笑道:“那就好。”
他跟塔吉一样,温柔地抚摸着瑟珠后背。
“百姓是水,君主是舟,水能载着舟漂行万里,也能一个巨浪将舟倾覆。得民心,才能得天下。”李长明望着他,徐徐道,“小汗王向大虞求来使团,开垦农田,解散部落,都是为了让乌环的百姓能好好生活。并不是说,学了汉人的方式,乌环人就不是乌环人了。学汉人,只是为了让乌环百姓富足,不是为了让乌环人都变成汉人。打压城中贵族也好,学汉人也好,都只是为了这一个目的。瑟珠,你能明白小汗王的意思吗?”
瑟珠懵懵懂懂地道:“舅舅真好……我……我明白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舅舅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国家的主人……没有他,其实我什么也不是。”
“谁说的。”李长明轻轻一笑,“你才多大啊,塔吉比你多吃那么些年的饭,比你厉害些,那是他应该的。如果还不如你,那岂不是白活了那么多年。”
瑟珠望着他问:“那……我以后也能像舅舅一样吗?”
“当然可以。”李长明柔声道,“只要你听着舅舅的,好好学,当然能一点一点学会的。这些典籍,你也不能只听我解释几句就算了。若真要细讲,单单一句话,先生们能引经据典给你说上半个时辰呢。得了空还是要去崇文馆,让先生们讲给你听。我也只是能把话说明白了给你听,深了的意思我可不懂。”
“嗯!我也要让乌环的百姓活得更好。”瑟珠重重点头,“我要成为舅舅那样的英雄。”
少年人眼中的赤诚最是耀眼,李长明心中一软,忍不住自心底发出笑意。
塔吉把他从小养到大,花了不少心思在他身上,一心要把他培养成一个能完全继承自己意志的国主。但是瑟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多多少少会有点叛逆。年纪小心智又容易受旁人影响,有时候别人不怀好意地说几句话就能把他带偏了……塔吉苦恼过,失落过,却也从未放弃。
不过几岁的孩童,连糖果玩具都还割舍不下,就被人推着坐上那个位子,又能苛求他什么呢?
如今他也才十二三岁,有的是时间慢慢成长。他是个懂事的孩子,愿意听别人的话,也愿意自省。他只要能一直记住要对百姓好这一点,日后如何,都是不必操心的。
“会的,你会比你舅舅还要好。”李长明轻声说出鼓励的言语,“来,我们继续后面的。”
等塔吉回来,肯定会很开心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对象出差,独自带娃。(?)
塔吉给瑟珠留的功课出自《帝范》,非原创。
第115章 画肉画皮
阿度是从小跟着阿依努尔的侍女, 与阿依努尔极是亲近。阿依努尔嫁到杰利家来,阿度的地位还是比一般的侍女要高些,加上她人又活泼开朗, 很快便与杰利家这些侍女混得熟络起来。
晚上杰利进屋搂着阿依努尔一起看女儿, 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开心着。阿度和另一个小侍女在外侍候,也小声地聊着天。
“阿度姐姐,我可从没见到杰利大人那么温柔过呢。”
阿度笑道:“对自己的妻子嘛, 当然要温柔了。”
小侍女道:“听说杰利大人以前也娶过一个妻子,不知道他对那位妻子有没有那么好。”
阿度顿时就有些不开心了:“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公主才是他的妻子。”
小侍女自知说错了话, 忙捂住嘴, 小声朝阿度道歉:“阿度姐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也没别的意思。”
“闭上你的嘴吧。”阿度哼了一声, 没再搭理她。
她看阿度生气,也不敢再开口。
片刻后, 阿度便听阿依努尔唤自己进去。是两个大人要休息了,要她把孩子抱下去照顾。
她抱着古丽出门时悄悄的,知道那两个人不会那么快就睡着,也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小侍女跟上她脚步, 走出一段路才道:“阿度姐姐, 真的对不起, 你不要生气了。”
“知道了知道了。”阿度小声道, “你小声一点, 不要把古丽吵醒了。”
小侍女怯怯地点点头。
阿度护着怀中婴儿往前走,路过书房时险些撞上一个人。那人刚要从书房里出来,不过及时退了回去。
书房里没人, 自然没有掌灯,一片漆黑中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倒是有些吓人。好在阿度一惊之后便过去了,没把怀里的孩子弄醒。
“啊呀……吓死了……”小侍女拍着胸口道。
“幸好没撞上去……”阿度歪歪头,思索道,“那个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小侍女道:“我没看清……都是在杰利大人这里做事的,眼熟也正常吧。”
“嗯……也是。”阿度微蹙起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刚刚她只是看了一眼,书房门前光线昏暗,也看不清楚。只是她怎么都觉得那个人看着有点像……杰利大人的哥哥……叫什么来着……莫罕大人?
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有点像莫罕大人……”
“我没注意……”小侍女撇撇嘴。
阿度吐口气,道:“管他是谁,我们快把古丽送回房睡着,自己也去睡吧。”
“嗯!”
两个姑娘很快忘了书房前的惊吓,带着古丽安安稳稳度过了一夜。
李长明花了几天时间整理路线,调配人员,准备去北边走一趟。
杰利给的那份路线图李长明细细研究过一遍,从中挑了几条好走的路。绘制地图是个细致活,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北边那地势又有些复杂,盛夏出发,说不定要等入秋入冬才能画完。
那个时候,塔吉也差不多该西征归来了,正好。
出发那日李长明照旧抽空来瑟珠这里,给他解释解释典籍内容,顺带告个别。
只是进门后没见瑟珠如往常一般坐在桌前用功,他正欲开口询问,便有侍从跑来低头道:“魏王殿下,今日可汗染了病,在休息。”
“染病?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李长明微微皱眉,“不严重吧?让医馆的医师来看过没?”
侍从道:“就是普通的风寒,医馆医师来看过,开了药的。最近忽冷忽热,可汗一时不慎,便病倒了。”
“这到也是……最近天气变得快。”李长明叹口气,“好好照顾可汗,可汗醒过来,劳烦你代我向他道个别。我要带领使团去北边一趟,绘制地图去,过些日子回来。”
侍从恭敬道:“是,一定替您把话带到。”
“有劳了。”李长明点点头,转身离了大殿。
不多时走出正中宫殿,虞华宫黑衣旅部众已然等在路边。侍卫牵马上前,李长明翻身坐上马鞍,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低头朝侍卫吩咐道:“可汗病了,你多留意留意,若有什么需要的,就给可汗送去。请医馆的先生们多去看看,病好了也一并告诉我。”
侍卫点头,在他的应答声中,李长明轻轻打马,带着数十名黑衣将士,从主街往城外跃去。
“阿度姐姐,你看,汉人使团出城去了。”
高楼之上,一名小侍女听楼下马蹄奔腾,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阿度看她那么激动,也朝外一瞥,便见那一群黑衣英俊小哥驭马缓行。别的不说,这气势是挺唬人的。
“汉人的小王爷真好看……他们黑衣旅的那些小将军都好好看啊,一个个高高瘦瘦的,又清秀。”小侍女说着说着就兴奋了起来,“昨天我在楼下遇见一个,他还朝我笑呢!”
“行了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阿度轻轻敲她脑袋,“别看了,快去收拾屋子。”
小侍女揉着脑袋,委屈道:“好不容易才能看两眼嘛,他们都快走出城去了。”
阿度笑道:“行,那你看完就去收拾屋子。”
“好啊!”小侍女连头都没转一下。
阿度无奈,又问:“对了,公主刚才不是送了一碗奶茶给杰利大人么?碗你收回来没有?”
小侍女依然看着楼下那队黑衣军士:“还没呢……”
真是的!阿度有些气恼,听完转身就进了杰利书房。
小侍女感觉到她离开,惊慌回头:“阿度姐姐!你别走啊……”
可是阿度早就不见了人影。
小侍女弱声弱气地道:“杰利大人说现在不准过去……”
只是这话阿度是听不见了。
其实这间书房里也没多少书,大多数还是弄来做做样子的。不过之前杰利去弘文馆,看那些汉人书生用乌环文翻译了些汉文典籍出来,便一时兴起,拿了几本来看。比起汉语原文,译成乌环文的更加直白简单,杰利看着也觉得有趣些。
阿度进门去收了桌上的碗,又把桌椅擦了一遍,便去擦那没摆多少书的书架。
她本擦得随意,半是发呆放空,书架上那瓶子日日擦拭,本就没多少灰尘。她就算不上心,花瓶也照样是干净的,别人看不出来。
只是她放空的时候,忽然感觉那花瓶动了一下。
就这一下,把她吓得回了神,屏息盯着那花瓶看了片刻。
半晌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在她松懈下来,以为刚才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那花瓶又微微一动。
这次,是连带着书架一起动的。
阿度顿时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光天化日的,怎么还能见鬼了?
她怔忪时,书架动得愈发厉害,好像墙后面有一个人在推着书架往前一样。
放在平时,她见到如此情形,肯定已经尖叫出声了。但不知为何,此刻她好像就忘了自己还能尖叫一般,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她脑中一片空白,却凭着本能的驱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轻轻地一步步挪进了内间小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