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饮下的水不知道怎么的,在洛子川空落落的胃里打起了转儿,搅得他十分不好受。
洛子川闭紧了眼睛,“去哪了可知?”
洛韫无能为力地摇摇头:“不知道。”
洛子川的心犹如被利剑捅了一下,却没办法反抗,血液仿佛在他的身体里逆行,“他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洛韫抿了抿嘴,她不是个爱撒谎的人,只好实话实说:“不曾,只是让我和师父好好照顾你……师兄!”
洛子川体内逆行的血液仿佛找到了出口,洛子川心口一痛,继而吐出一口血来。他的嘴里尝不到腥味,想必是被苦涩所麻痹了。
“没事吧师兄。”洛韫上前。
“吐出淤血来也算是好事。”老神医没多说什么,转头离去了。
“你先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洛子川冲洛韫说道。
“可是师兄……”
“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可以吗?”洛子川仰起头,近乎煎熬地望着洛韫。
“师……好。”洛韫把杯子归位,姗姗离开了。
整个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洛子川浑身骨头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猛地一下摊在了床上。
他像是死尸一般,唯有那双眼睛时不时机械话地眨两下,算是告诉别人他还活着一样。整个空间静止了,在这偌大的室内,洛子川是唯一的活物。
不知什么时候,洛子川闭上了眼睛,眼前重新恢复了那一片黑暗。洛子川呼吸两下,倏忽间,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怎么办呢?
他如今这般,跟被别人丢弃的瓷娃娃有什么两样吗?
洛子川自认为活了这么大,没受过多少委屈,这次算是首当其冲。他挨了刀子,浑身上下不知道被焉青又踢又踹了多少遍,疼到动都不敢动。他受伤成这般,竟是一点都没有激起林岁言的同情吗?
为什么,意义上的道别,要发生在他听得见说不出的时候?林岁言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呢?
林岁言真的急得连等他清醒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洛子川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从那一刻,洛子川可能明白了,他终归不是能够与他并肩的人。
洛子川手抵着床榻,好不容易才把自己身体撑起来。一股咝咝啦啦的疼痛在他身上蔓延,不断在他的忍受底线上跳跃着。洛子川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因为在他身体里,已经被另一种疼痛压制着。
洛子川不敢回想那段日子他是怎么挨过来的,那真是犹如噩梦一般的生活,一直萦绕在他的记忆深处,永远无法抹除。他清楚地记得,在那生不如死的半年里,自己活得如同一具木偶。直到那突如其来的战乱,结束了这一段难挨的困苦时光。
那场战乱,来得蹊跷。
“听说了没,五皇子反了!”
“五皇子……以前怎么没听说啊。”
“有所不知了吧,这五皇子便是前朝六皇子,生下来没多大就亲眼目睹了爹娘惨死的凄惨场面,见证了改朝换代的悲惨局面。不过好在他同那当初的荆王,当今的圣上关系匪浅,这位名义上的叔父保了他一条小命,让他在朝廷里混吃等死。我可是听说呀,他实在不讨当今圣上的欢心,只是沦为一枚棋子,被朝廷狗呼来喝去,活得呀……还不如朝廷里养的一条狗滋润!”
“啊……”
“可是,这五皇子同当今圣上的关系若是真的能达到你所说的那般,当今圣上又怎么会因为他不讨欢心,便轻易纵容朝廷的人对他不敬?”
“呵,你不知道吧,我可是听说这五皇子是那当今圣上的私生子,出于私利养在身边,却又怕他嘴不干净,瞎抖搂出什么来。于是自从势力牢靠后,便对他很少关心了。你说要是贸然把五皇子杀了吧,当今圣上还不落人口舌?干脆想办法孤立他、折磨他。能入朝廷的人,哪个不是精明地跟猴一样?自家主子的意思是什么,他们会不知道?能不跟风效仿?”
“这样啊……那这五皇子可真是惨透了。摊上了这条倒霉的命,又摊上了这倒霉的爹,哈哈哈……。”
“我听说,这位五皇子洞府极深。这也难怪,他在朝廷中生活,面对一直瞧他不顺眼的父皇,竟不想着怎么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愣是在整个朝廷里架空了大部分的势力。我看,他必定有两把刷子。”
“他谋反,圣上怎么会预料不到?”
“你以为他是神啊,”说话那人冲周围扫视几眼,这才想起来当今圣上早已慌不择路地逃跑了,就连街道两侧也尽是些老弱病残,那些凡是年轻一点的人,早就跑得没影了,“五皇子隐藏地深,表面和内心往往是两回事。当今圣上千算万算,把可能谋反的人该关的关、该杀的杀,却是没想到,这五皇子,才是最大的威胁!”
“我还听说……”
几个人笑得欢快,全然不知身侧的座椅旁在不知不觉中坐了一个人。
洛子川身着素衣,眼见着夏季过去,马上入秋。他像是体虚一般,裹紧身上的衣服。
经过长达半年的调养,那难以抚平的心绪与旧疾也算是愈合了。他眸子一眨,确是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
“各位,”洛子川微笑着问道,“既然战乱都发起了,为什么不逃呢?”
其中有一个人扭过头瞟了洛子川一眼,道:“跑什么?哎,我们都是没钱的乡野村夫,这辈子尽是被那遭了瘟战乱的搅和着。要杀要剐随便吧,如若那五皇子的兵仁慈,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他硬造杀戮,也无妨,在这屁都不是的世道,活着也没什么劲,还不如死了算了。”
洛子川抿抿嘴,安静地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诶,你们听说了吗,这次五皇子能顺利起兵谋反,打圣上一个措手不及,全是因为——他收了一个好将军啊!”
“是吧,我也听说了。那将军手握重拳,调动各大江湖势力,可是给五皇子叛乱立下了不少功呢!”
“那位将军……”洛子川倏然站起身,焦急地问道,“敢问,那位将军姓甚名谁?”
“我管他姓什么叫什么。”那人毫不客气地回答,“这五皇子还真拿自己当了盘菜,竟是封了两个将军。具体谁是谁我也分不清,不过,其中好像有一个是姓楚,还是姓吴的。”
“什么呀,明明其中一个姓柳!”
“放屁吧,其中一人姓临,一人姓吴。”
“你……狗屁都不是的小崽子,放你妈的屁!”
“我说得才是对的……”
洛子川觉得,他再这么坐着,也是无用。
不知不觉,半年已过。由初冬时的寒冷,到如今夏日入与秋日交接处的半热不冷。洛子川想,他又要回到那个时间点了。
那群人唯恐天下不乱,自己却置身事外,既没有做逃兵的意思,也没有冲锋陷阵,剿灭叛党五皇子之势。
可是……五皇子。
洛子川记得清楚,那位五皇子当初是同林岁言一块把他送到医馆去的,后来林岁言也是同他一起离去。洛子川心中隐隐有些后怕,如若那叛党势力是由五皇子和林岁言结合而成的话,那……
那林岁言,岂不是同林朔一样,重蹈覆辙?
五皇子,又怎是那等闲之辈,万一他最后过河拆桥,让林岁言先陷入不仁不义之地,那又该当如何呢?
林岁言又是为了什么,答应帮五皇子挑起战争呢?
洛子川加快了脚步,面对那所日夜所住的医馆,他再熟悉不过。
他不打算能从那些醉汉口中得知什么,要知晓那两位将军究竟是什么人,还得他自行决断。他必须要赌一赌,顺着战争源头而上,瞧瞧究竟是什么人,强大到能够让五皇子一下子封两个将军。
如若不是林岁言的话,凭借洛子川那三角猫的功夫,对付几个人应该没问题。最差是落入他人掌中,死都不怕的人,还能再惧什么呢?
洛子川蓦然舒了口气。林岁言是他所心悦之人,重要到无可替代,他一定要找到他,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不足矣。
“你不能去。”回到医馆,正想向老神医辞行的洛子川受到了来自他的当头一棒。
“为什么?”洛子川抬头问道。
“小子,你的命是我救的,这半年的吃喝拉撒也是我管的,我做事的道理,用得着向一个欠我的毛小子解释吗?”
“师父,”洛韫在一旁做和事佬,“别吵了……”
“神医,十分感谢近日来对我的挂念,子川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只是我必须要去一遭,我要看一看,同五皇子一起叛乱的两位将军中是否有我所记挂之人。”
老神医倏然轻蔑地笑了笑,口中嘲讽般地念叨着:“死断袖。”
67、群殴
◎什么逆命而行,最终还是逃不过天命。◎
繁星闪烁,彼时,洛子川正坐在医馆前的台阶上看星星。
“子川师兄,已经入秋了,一早一晚温差大,容易感冒,快些回去吧。”洛韫站在门槛边说道。
洛子川转过头,冲她笑了一下,“我就坐会儿。”
“嗯,好吧,”洛韫思虑了一会儿,竟也坐了过来,“师兄定然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跟阿韫说说呗。是因为……师父不让你离开吗?”
洛子川叹了口气,却不吱声。洛韫在身旁坐了下来,当初的女孩已经长成了妙龄少女。洛子川曾记得,洛韫那双楚楚动人的眸子在夜色中十分明亮,可如今眼型虽无改变,眼睛里,却再也没了光,只能看见黝黑的瞳孔,那里面仿佛填充着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煎熬。
这些日子,洛韫过得很苦吧。也许,那就是成长的代价。
“子川师兄,你也别太怪师父了。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觉得这么冒冒失失地去五皇子阵营中太过于危险了。其实吧,师父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师兄真的想去的话,那就做好万全的准备,师父那边,我会去说的。”
出乎意料的,洛子川竟然没有答话。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去了。”
“不去了?”洛韫一惊,“为什么?”
“不想去了而已。是我太莽撞了,你师父的话,确实有理。”洛子川缓缓说道。老神医的话近在耳畔。
“我那小徒弟有多么地喜欢你,你全部当看不见是吗?我救你,可全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若是就是这么一走了之,惹得韫儿不高兴,我死了之后,日日入你梦境,搅你不得安宁!”
“姓洛的,你真的以为,你和姓林那小子之间的情谊有多么伟大吗?你们这对令人作呕的断袖之情,真的会天长地久地存在?要是如此,他又为什么把你抛下?和那什么五皇子并肩而行?”
“换句话讲,你就算千里迢迢找到他,你又配和他‘再续前缘’吗?这人啊,一旦有了权势,有了地位,什么样的东西追求不到?他真的会无时无刻不将这段记忆珍藏,为了你这么个娇气的男人‘守身如玉’吗?”
“我不走了。”洛子川冲洛韫说道,“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和老神医了。”
“真的啊!”洛韫两眼一弯,欣喜地说道。
“真的。”洛子川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那片星空之中。
身侧无动静,洛子川以为洛韫也看得出神,却不料突然一阵女声传来:“子川师兄,对不起。”
洛子川把目光转向她,“你道什么歉?”
“子川师兄,你不记得,可是我却一直过意不去。半年前,那个雨夜……我不知道哥哥他要那么做,我根本没想过他会……”洛韫顿了一下,“对不起,子川师兄,我应该拦着他的,我不应该让哥哥犯傻,信那焉青的鬼话。害了你,也害了爹娘和他自己。”
洛子川眉头一挑,“爹娘和他自己?”
洛韫心一横,“这一切都是焉青做的圈套,爹娘早在锒铛入狱之时,为了不拖累我们,在牢狱中自尽。焉青一直打着幌子威逼利诱哥哥。事后,哥哥吩咐我在客栈等他,那时我和他闹别扭,后脚就出了客栈。殊不知,焉青早在约见哥哥的地方,布下了天罗地网。
“所以最后,洛毅死了。”洛子川抿着嘴,略带惋惜地看着洛韫。
“师兄,我想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觉得,你需要一个道歉,一个……”洛韫把头埋得很低,压抑着声音,看不清她的表情,“对不起,子川师兄。哥哥死了,可是,我真的希望跟你说一句对不起。真的……”
“没事,”洛子川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做思想斗争,继而安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怪你的,说真的,虽然当时有些别的情绪,可是后来我也想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是还站在这儿嘛,如果因为我的一点牺牲,就能救师父和师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焉青。”洛子川恶狠狠地念出这个名字。
“焉青其人十分阴险狡诈,活生生的一个伪君子。如若我得知他的行踪,我必然拼上性命,杀了他!”
洛子川叹出一口气,眸子里的星光暗淡了下来,“焉青,其实已经死了。”
“什么?”洛韫的眸子里满是惊讶,“焉青,他是怎么……”
洛子川张张嘴,最后敷衍答道:“被我和我一朋友联手杀的。”
洛韫抬抬头,说出了憋了许多日子的话,“师兄,不管你做什么,阿韫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洛韫的心思洛子川怎会不知?他不忍心回绝她,可又不想贸然答应,给她造成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