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季家,刚来那会儿林慕可能不太清楚,但是渐渐地他就知道村里有一户大人家。和镇上大户人家没什么两样的大宅子,在这几乎都是土胚房的村里就尤为显眼了。只是从林慕到这个村开始,就从未见过那家人,只有季家的胖婶会时不时去打扫屋子。
季家在村里已经繁育了四五代,三十年前,季老爷中了进士入了仕途。村里人并不知道季老爷是何官职,位列几品,对于他们来说季老爷是村子的骄傲。入了仕途的季老爷,出钱给村里盖了学堂,还置办了五十亩上好的田地。辞官后,季家回了村,季老爷就去学堂给孩子们讲学授课,他的恩情村里人都记在心里,季家在村里的声望也是独一份的。
“说来季少爷离开村子的时候和慕儿一样的年纪,现在差不多十年了,这孩子现在这气势真是惊人,那样貌,我见好几个姑娘见他脸都红了。”林慕差一点被林生逗笑,林生鲜少有讲人八卦的时候,想来是那个季少爷太惹眼。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季家家底肯定不薄,那季少爷出去闯荡了那么些年,现在回来,一下就买了这么大一块地,哪个怀春的少女见了不动心。只是二十四五的年纪,怕早就娶亲生子了,若是个痴情的种,就没什么指望了。
“听你瞎说,别坏了人家女孩的名声。”听着有趣是真的,但这些话讲出来终归对姑娘家名声不好,也怕到时候惹来麻烦。
“可不是我瞎说,何止是姑娘,田夫子那幺儿当着面说做小都愿意。”林生讲到此,仿佛还处于震惊中。不怪如此,这些话听在林慕和许秀琴耳里也是震惊的。
倒不是说因其是男子,其实村里没娶上媳妇的汉子不少,两个男子搭伙过日子的也有,这归根于大瑜朝女子少。百年前,一场特大的瘟疫使大瑜朝人口锐减,在大疫过后的几年,女子的出生率越来越低,后来逐渐稳定在三成左右。逐渐的,有些娶不上媳妇的汉子就开始搭伙过日子,甚至成婚。
田夫子家的这个幺儿是老来子,上头虽有两个兄长,但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田家娇养,他完全继承了田夫人的美貌,自是眼高于顶,可见这个季少爷是何人物了。
许秀琴听了也不免啧啧称奇,也明白林生在外不是个多话的,但还是免不了嘱咐一番。又讲到今日去季家干活的事,话语间桌上的粗面馒头也吃得差不多了。
林慕家地少,春播已经结束,夫妻两便计划着一起去,一天下来也是百来文,林慕也蠢蠢欲动,但去人家里做活不比在家,他的身子小时候亏损太多,夫妻两很少让他干重活,林慕想着自家也没到缺他这三四十文,便也作罢了。
第3章 口舌之争
因着林慕家田地少,双亲又十分能干,因而他只做一些较轻的农活,等到农忙过后,他时常跟着村里唯一的郎中。说来也巧,这郎中还是林慕的姑父。早两年林慕也在学堂上了几年,识得几个字,又是个细致的人,姑姑心疼林慕身体不够强壮,便叫林慕跟着学学,打理打理药田,为着这事,林家老宅没少埋怨闹腾。
林家老宅对林慕的态度很是冷淡,尤其刘桂莲对林慕的厌恶程度不亚于对许秀琴,林慕也不喜欢她,鲜少往来。但凡事也总有另外,这个姑姑对他挺怜爱,姑侄之间的关系也算亲密。林慕一直觉得他这个姑姑虽只是个乡野妇人,但却是个识大体也有主见的人。
林慕的姑姑叫林悦,年轻的时候就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许秀琴嫁进林家第二年就嫁给了刘堂。对林悦来说,他的大哥虽然木讷,对自己和二哥是真的疼爱,她对大哥的感情也很深,林慕的到来愈合了夫妻俩的伤痛,而且林慕本身也很招人疼,因而这些年她是真的将林慕当做自己的亲侄子来疼的。
林悦夫妇只有唯一的一个儿子,按理说他这表哥本可承袭父志,奈何实在不喜医术,早两年就到永安洲一家铺子当了学徒,这夫妻两这两日就是去看儿子去了,林慕也就闲了下来。
割板坡离村里大概三里地远,即使乡下人脚程快,来回少说得个把时辰,午饭肯定不回来吃,林慕得给他们送去。不过日头还早,便想着先去打两篮草。
这个季节最不缺的就是青草,来回割了两篮也就半个时辰,再做吃的,送去的时间刚刚好。家里的吃食大多是许秀琴做的。林慕偶尔打打下手学来的厨艺,做出来的味道倒也不错。
农家大多吃的简单,随便做了两个菜便整齐装进食盒,见日头逐渐大了,林慕从梁上拿了顶草帽带上,就提着食盒往割板坡走去。
这个时节正是春播农忙的时候,林慕家人丁少,又因林生有点打猎的本事,虽攒了点家底,但这两年也就置办了两亩上等水田,加上当年分家得的那两亩旱地,统共四亩田。田地多的人家还有的忙,这不一路走去,看见不少人家还在忙着春种。
季家给的工钱不低,村里劳力充裕,林慕觉着去季家做工的人应该不少,但半路上却没遇到什么人,正想着许是自己出来的早了或是晚了,前方却隐约传来吵闹声,听着很是热闹。
走近一看,却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正在争吵,两人都是十四五的年纪,少年着一身象牙白锦缎长衫,肤白如玉,细长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明明是一男子,眉眼间却是说不尽的风情。女子虽穿的简单,但遮不住窈窕的身姿,那放佛要溢出水的眸子,端的是楚楚动人。
少年名叫田钰,是村里田夫子的老来子,田夫子是个举人老爷,喜欢村里的环境,便在村里置办了田地,村里种他们家地的人不少,又在村里的学堂讲学,身份自然是不一般的。而这少女则是林慕名义上的堂姐林玉莺,林慕的二叔林学现在在镇上一家食馆当掌柜,因为很会说话也有些本事,听说很得东家重用,而他唯一的儿子林自安早两年考取秀才功名,在村里这样的人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又因大瑜朝女子稀少,林玉莺又是十里八乡的美人,林家也没有按一般农家一样教养。
占了清河村的好山好水,村里样貌出挑的不少,但说起最亮眼的当属眼前两人。按理说这两人甚少有交集,今日却在大庭广众前争吵,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此刻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多数是提着食盒的,估计是要去割板坡送吃的,林慕不是多事之人,他与林二叔一家关系尴尬,便想匆忙离去。
“哎呦喂林慕,你堂姐和田公子吵起来了,你不去看看?”还没走两步,旁边一个大婶便叫住了林慕,林慕一时也不好装作看不见。
“你林家偏心眼的事村里谁不知道,你家的青砖绿瓦在村里好生气派,在看看你大伯家,嗞嗞,怪不得教出来的女孩这样恬不知耻。”田钰一席话说完,周围的议论声逐渐大了,当年林家分家一事村里人尽皆知,都觉着对林生不公平,只是终归都是别人的家事,也就只能私下议论,只是这几年,林学家的日子过得越发的好,那些议论也被压平了不少。
在大瑜朝女子本就娇贵,林玉莺又是个美人胚子,自打出生还没有这么被指着鼻子骂过,田钰一番话说得她脸颊通红,竟是要流出眼泪。有汉子不忍心,但田家势大又不敢轻易出头,一时间倒是颇为安静。
“你田家家大业大,也不该如此欺辱我一个女子。”林玉莺话音才落,田钰身边的一个女子便笑出了声,林慕见过几次,那女子应该是田钰的侍女。
“乡下的野丫头,以为有几分姿色便可飞上枝头变凤凰吗,季少爷这样的人物你也配想,一个女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能说出这样的话,真不觉得丢脸。”
话说到这份上,脸也撕破了,林玉莺掩去眼里的屈辱和不甘,抬起那双泫然欲泣的明眸,眼里只剩骄傲。
“今日之事,不过是小荷的玩笑调侃,田公子是季少爷什么人,就为了这些无谓的玩笑话,如此屈辱我一个女子,家里的事都是长辈做主,再说了,我大伯每年都孝敬我阿爷阿奶,他都不说什么,你一个外人为何对我家事说三道四,林慕,你今天当着大伙的面说,我林家对不起你家吗?”林慕刚思索清楚两人争吵的原因,林玉莺一番话便把矛头都指向了他。他林家当然没有对不起他林慕,他于林家而言本是个外人,但至少他名义上的奶奶和二婶却实打实的对不起林生,对不起许秀琴,对不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长辈的事我们当然说不清楚,至于对不对得起,心中若能无愧,何须别人来说,我还要给我阿爹阿娘送吃食,就不多留了。”话罢,林慕也不在乎别人什么想法,迈着步子便往割板坡走去。
可能是林慕的话点醒了几个看热闹的大婶,想着要给自家男人送吃的,便也急急跟了过来,一路上还在不停的讲着这次闹剧。这两人争吵的原因林慕在两人的只言片语中便想明白了,无非是为了那个刚回村的季少爷。只不过林玉莺一直被当做城里小姐教养,林家也指望着她嫁个好人家,看今天这情势对季少爷是志在必得了。可那季少爷少说二十有五,早该娶妻了,两人在这里争来争去,也不知有没有用。
割板坡是个荒坡,因为离村里太远,一直空着,这一次季家一次买下,对村里人来说实在是个好事。甭管季家往后种什么,总是需要劳力的,这无疑能给村民带来额外的收入。
找到林生夫妇的时候两人正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休息,里面坐了很多人,有的正吃着,有的三三两两聊着,很是热闹。将食盒递给夫妻两后,林慕未多作停留。
再过不久,这一片荒坡将会变得葱郁,等这片荒坡整治好了,估计都能小攒一笔。这样一看,这季少爷除了带来争吵,也能给村里人带来不小的收益。
令林慕没想到的是在回去的半路上他居然再次遇到了林玉莺,或者说其实是林玉莺一直在等他,单独对着他的时候,林玉莺完全没了刚才的那种无辜和惹人怜爱。她的眼里有厌恶、有轻视,还有一丝挡不住的妒忌。
“你虽然只是个野孩子,但好歹也姓林,今天这样的场面,你居然帮着一个外人,真的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若有外人在场,一定不会相信平时看着知礼的人能说出这般不堪的言语。但对于林慕来说野孩子、白眼狼这样的话语已经听过太多遍,现在的他早就不在乎了。
“林家老宅门槛高,我还真没进过,难道是今日之事刺激了你,脑子都不清楚了吗?”林慕也不是个怕事的,有恩报恩有怨抱怨是他的原则,对林玉莺他没什么好忍的。
果然,林慕的话才出口,林玉莺就变了脸色,尽管今日她装委屈、扮可怜,这么多人看着事情终究会传扬开来,终究会坏了她的名声。想到此,她精致的面容逐渐扭曲,心里对田钰也越发愤恨。
“不过倒也没什么,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你这样貌美之人,若那季少爷肯多娶几房,今日之事又算什么屈辱呢?”
“林慕,你可真会装,不过你别太得意,咱们来日方长。”语罢,狠狠瞪了林慕一眼,便施施然走了。不是她争辩不过,只是大道之上难免有行人,吃一堑长一智,这样有损名声的事不能再在人前做了。林慕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就算不是正妻,只要能有机会进了季家门,什么都说不准。
林慕单纯是为了膈应林玉莺的,但是他没想到林玉莺还真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终究还是太不了解林玉莺,或者说不了解名誉财富对她的诱惑。这样口舌之争从前不是没有过,林慕也没放在心上,他心情甚好,一路哼着小曲往家走。而露在路旁高大松树后面的那片墨色衣角,却无人发现。
第4章 百闻不如一见
日子又这样平淡地过了几天,关于那日的争吵,并没有太多的流言,田夫子在村里很有声望,林玉莺家这几年在村里的地位,也随着林学和林自安愈发地水涨船高,因而在两家人没有为儿女闹开的时候,村民也就私底下说说。
这一天风和日丽,一早,林慕便将屋门锁好往林悦家去,林悦夫妻昨儿已经回村了,永安洲离村子要半日路程,一来一回已是一天,加上思念儿子,夫妻两便多呆了几日。
到林悦家时,正见林悦和一个男子说着什么,那男子背对着林慕,只能看见挺拔的背影,又见刘堂拿着包东西从屋里出来,刚好瞧见了要进屋的林慕。
“慕儿来了,快过来。”刘堂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医者仁心,他对林慕很是怜爱。他第一次在林生家见到林慕的时候,那孩子已经瘦到脱形了,小脸蜡黄,这几年林生夫妇把他养的很好,眼前俏丽的少年郎怎么也无法和当初那个孩子重合了。
林慕过去和刘堂夫妇问了好,回头才发现那陌生男子正巧看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淡漠,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似乎翻腾着林慕看不懂的情绪,他不认识这个男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问候。
林悦也是看出了林慕的尴尬,走到林慕身边说那是季家的少爷,又向季少爷解释林慕来村里晚,没见过他希望他不要见怪,林慕才缓过神,赶紧和男人问好。
“无妨,林婶子唤我姓名便可,药已经抓好,睿修便不多留了。”说便拿着药起身离开,走到林慕身边的时候却停下脚步,抬起的手正是林慕头的上方,林慕下意识一躲,却见他手里抓着一小节干草,应该是早上抱草给老牛的时候弄到头发上的。
林慕摸了摸头,想到刚才自己的举动,有些窘迫,但还是道了谢,那季少爷仍是一句淡淡的不谢,语罢,不做停留,转身便走了。这个季少爷,真是个冷性子,林慕心中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