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愿带武昌的兵马前去荆州支援!”项虎道。
武昌五万驻军,若全部去支援,加上荆州原有的三万人,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家主,荆州毕竟城墙坚固,非南阳和襄阳可比。虽无地险可依,但若守城的箭矢、焦油、巨石等齐备的话,也不一定守不住。若是派兵支援,武昌空虚,恐怕也不妥。”魏先生道。
蒲辰在厅中踱了几步道:“南阳和襄阳已失,我不能再冒险。”
“不如取折中之法,从武昌分出一小部分兵马,带着守城的物资去荆州支援,如此武昌、荆州都不会有失。”文韬建议。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暗自点头,刚才还是有一点惊讶的魏先生此刻已经是非常惊讶了。扪心自问,他能给出的最好的建议也不过如此。
见大家都比较赞同,蒲辰拍板道:“那就这么办。项虎,清点两万人,两日内准备好守城物资,我跟你一起去荆州。”
“家主三思,还是留守在武昌,稳住军心。”魏先生道。
蒲辰轻笑:“凉州我都去了,先生不会觉得荆州我不敢去吧?”
魏先生哑口无言。在出奇制胜和胆子大方面,蒲辰几乎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蒲阳年轻时也是身先士卒,东征西战,待在武昌的时日也没多少。魏先生深知劝不动蒲辰,只好甩甩手道:“家主一路小心。”
两日后,蒲辰带着项虎、文韬、唐宇,以及足够守城的两万兵马和辎重向荆州进发。这次带出来的驻军,以步兵和□□手为主,所以行进速度较慢,过了好几日才到。一路上蒲辰一直不间断地派斥候往各个方向打探,看有没有北燕骑兵的踪迹,一旦发现,他随时做好了带先头部队支援荆州的准备。然而,大军直到荆州,四周围都风平浪静。
荆州都尉早就在城内恭候。南阳和襄阳失守被屠城的军报他比蒲辰早一日得到,从那时起荆州就做好了誓死守城的准备,连城内的百姓都在往南边腹地转移。见蒲辰率两万大军携辎重前来,都尉一下子心中有了底。蒲辰单刀直入,直接问起北燕的军报。
“可有发现北燕骑兵的踪迹?”蒲辰道。
都尉摇头:“每日都有斥候派出去,并未发现踪迹。”
从襄阳到荆州,十万北燕骑兵最快七八日就能到了,按理不会到现在还毫无踪迹。不过骑兵本来机动性就强,襄阳三面环山,他们屠了襄阳后从山路走可以避开绝大多数斥候的眼线,所以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也不算奇怪。可是蒲辰总是隐隐地觉得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将守城的器械都准备好,全城戒备,明日派出的斥候扩大一倍的搜索范围。”蒲辰吩咐。
是夜,蒲辰满腹心事,正打算入睡,忽听得窗外一阵马蹄声。这是在荆州的太守府,谁这么晚竟要出门?蒲辰心中疑惑,微微开了窗牖随意一瞥,这一瞥他就不淡定了,牵着马的人竟然是文韬!大晚上他不和唐宇他们几个在一起自己跑出来做什么?他刚想叫他,但心中一阵忐忑,北燕大敌当前,万事都需格外小心,即使是文韬也不能例外,毕竟他并非出自蒲氏,即使蒲辰不愿怀疑他,但他更愿意看到实实在在的证据来证明文韬的清白。
思罢,蒲辰换上劲装,从窗口跃出去,悄悄跟随在文韬后面的不远处,他倒要来看看,文韬来荆州的第一夜就要去见的是什么人。
因为文韬是蒲辰带来的亲卫,所以他一路出太守府都没有人阻拦。出府之后就是荆州城了,如今山雨欲来风满楼,荆州的家家户户与凉州一样,也是门户紧闭,倒让蒲辰的跟踪增加了不少难度。蒲辰本以为文韬要去见城中的什么人,不想文韬竟是牵着马向着城门而去,快到北城门的时候文韬突然停了下来,朗声道:“家主是要跟着我一起出城吗?”
嗯?被发现了?蒲辰觉得一阵尴尬,从街道的阴影里走出来,不甘示弱道:“那你晚上偷跑出来做什么?”
“偷跑?”文韬回首望着蒲辰,一脸坦荡,坦荡中带着丝丝疑惑,忽然他好像想通了什么一样大笑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北燕的细作吧?”
今夜的月色很好,月光下文韬笑得很好看,蒲辰的五官却有些扭曲,他们的表情都精准地落在对方眼中。两人不约而同顿了一顿,又都笑了起来,尤其是蒲辰,同时内心再一次涌起一阵懊悔,明明眼前这个人在建康,在凉州多次相助于自己,怎么就没能在第一时间信他。
“好好的,怎么大晚上跑出来了?”蒲辰嗔怪,潜台词自然就是要不是你晚上跑出来我又如何会怀疑?
文韬一脸坦荡:“你自己说的,派出去的斥候要扩大一倍的搜索范围。我不放心,不如自己去探查。”
蒲辰笑着摇摇头:“你又没做过斥候,还不如他们。我问你,你打算去哪里探查?”
“襄阳。”文韬答得干脆。
“襄阳被屠城的消息本就出自我们自己的斥候,你此去查不到什么不说,还可能遇到危险。”蒲辰道。
文韬摇摇头:“北燕人屠城,多是为了粮食钱财,再就是凌|虐女子,南阳和襄阳这样的城市,若真是屠城抢粮凌|虐女子,十日都屠不完,这次竟然短短几日就屠了两城,不合常理。”
“你是说我们的斥候情报有误?”蒲辰道。
“斥候训练有素,应该不会误报。襄阳和南阳必然是被屠了,只是,未必是我们常见的那种屠城。”文韬分析。
“对了,斥候报过,南阳襄阳两城,都有火烧的痕迹,很多城中百姓是被烧死的。”蒲辰回忆起军报。
“明明有大把粮食钱财可取,为何一把火烧光?”
“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不通,所以要去探查一下。”
“我跟你一起去。”蒲辰斩钉截铁。
“你不是说有危险吗?”文韬挑眉,“你是蒲氏家主,千金之躯,来荆州已是冒险,要让魏先生知道你冒险去襄阳,他能不教训你?”
“哼,那就别让他知道。”蒲辰说罢已经一步跨上了文韬牵出来的马,缰绳一拉,马腿一夹,那马儿跃跃欲试,已是要跑出去的样子。
“哎,我的马!”文韬不忿。论骑射,他怎么比得过从小长在武昌军营的蒲辰,此刻见蒲辰已是要绝尘而去,瞬间急了眼。
“一起。”蒲辰也不解释,直接向文韬伸出了手。文韬还来不及思考,就被蒲辰一把拉到了马上。他本来骑射就很一般,平时在马背上坐得就不稳,现在窄窄的马背上还坐了两个人,蒲辰的前胸就触着文韬的后背,蒲辰两手握着缰绳直接把他整个圈住。文韬抓着一绺马鬃,又没有马镫可踏,整个人像是悬在半空,随时可能摔下去,顿时如同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
蒲辰轻笑一声:“别动了,文韬。”蒲辰这一句说的很轻,尤其最后两个字,文韬都有点分不清蒲辰说的是“文韬”还是“韬韬”。
“我还是回太守府再牵一匹马,我们两个人在马上,会影响速度。”尽管觉得自己随时会摔下来,文韬还是思路清晰地提了一条自以为不会被驳的建议以摆脱目前的处境。
蒲辰丝毫不予理会。
文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仗着自己轻功了得,正运了一波气,打算强行跳下马,结果在他快要运完气的瞬间听到蒲辰幽幽来了一句:“你是不是傻,前面有驿站,到了驿站自然有马。”
“你……”文韬顿时泄气,就像一个蓄势待发的气球突然被人扎了一个洞,满满当当地往后一仰,正好倒在蒲辰怀里。
“你看,这样不就稳多了。”
你他妈……文韬生平第一次想骂人。
38、38.
两人日夜兼程,又在驿站换了几次快马,终于三日内就赶到了襄阳。这一路上,蒲辰早把行踪报给荆州,荆州一切如旧,北燕还是没有动静。
“到了。”蒲辰和文韬并排骑着马,蒲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城池。
襄阳和荆州城比不算宏伟,更别说武昌了。可是,文韬没有办法用任何轻松的心情去审视这座被屠的城,城墙的形状还在,但是有两面已是断壁残垣。整个城市还冒着些许黑烟,昭示着斥候之前所报的,襄阳被火烧过。这些情景和文韬记忆中的一些画面相重合,被洗劫的城市,被烧黑的焦土,妇孺的啼哭,被填埋的万人坑堆着成年男子的尸骨,有时他们的头颅还会挂在城墙之上。
蒲辰已经抢先一步奔向襄阳城,文韬叹了一口气,紧紧跟上。蒲辰没有直接进城,而是仔细察看着那两面破损的城墙,半晌后他道:“你说这城墙是怎么破的?”
“这城墙明显被重物砸过,应该是用了投石车。”文韬端详着城墙上明显被石头一类的重物砸损的痕迹分析道。投石车,原本是只有景朝才有的器械,可达数十丈高,挂上巨石一类的重物可轻易砸毁城墙,是不可多得的攻城利器。北燕原本并无投石车这一类的攻城重械,但哈里勒攻克洛阳后从军械库中搜罗了不少,从此如虎添翼,整个北方再难阻挡北燕横扫的步伐。
“投石车肯定是用了,但被砸的城墙还有烧焦的痕迹。”蒲辰指着带着焦斑的城墙道。
“会不会是破城之后又放火烧了襄阳城时,大火蔓延到城墙上造成的焦痕?”文韬道。
蒲辰摇头:“若是大火的痕迹,应是一片一片的黑色,可是这里的焦痕都是在城墙被砸的缺口之上,而且你闻,有焦油味。”蒲辰在城墙上攀爬了两步,沾了一点焦痕凑到文韬鼻尖。
“确实是焦油。”文韬鼻尖动了动,但随即又非常疑惑,“这里怎么会有焦油?”焦油,是只有大内的工匠才会炼制的比石炭更具杀伤力的燃料,通常只在建康的禁军和武昌存有一些,以备军用。北燕铁骑虽然令人胆寒,但在军械方面还是落后了南景不少,只说焦油这一项,燃烧后温度比石炭高了数倍,所到之处皆为焦土,无论是守城还是攻城都是利器。
“走,进去看看。”蒲辰眉头紧锁,快步走进襄阳城。
城内的房屋全部被烧过,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发出让人反胃的恶臭。蒲辰的眉头越锁越紧,这不是普通的屠城,若是普通的屠城,北燕骑兵一般会在城内诛杀男丁,抢走女子,留下老弱任凭其自生自灭,而像眼前这般不分男女老幼全部烧成焦土的是真正的人间炼狱,是彻彻底底的屠城。
蒲辰握紧了拳头,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在城内四处搜索,快到府衙时,突然听到一声响声,一个人影从屋顶滚了下来。
“小心,有人!”蒲辰将文韬护在身后道。
文韬看了两眼,见摔在地上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衣服破烂,身上烧伤多处,满脸焦土。蒲辰看了看男孩掉下的屋顶,不是木质的,而是黄泥做的土房,所以没有被大火波及。“他还活着!”文韬道。他快步向前,扶起男孩,这孩子奄奄一息,似乎只剩一口气了。
“给他水。”文韬道。蒲辰将水袋递给文韬,文韬小心地喂了男孩几口,那男孩呛了几口后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抓着水袋又喝了几口,睁开了眼睛,看见两人后本能地缩了缩。
“别怕,我们不是北燕人。”文韬柔声道。
男孩这才放松了下来,但整个状态还是如同失魂落魄一般。
“我在这里看顾他,你在城内再察看一下。”文韬当机立断。
一想到时间紧迫,蒲辰也没有多做停留,快步走进已经烧毁的府衙察看。半个时辰后,蒲辰和文韬会合,见刚才救下的男孩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活着的迹象了。蒲辰心中一紧,文韬垂下眼道:“刚才摔得太重,而且他身上的烧伤也早已感染……就算他活下来也会很痛苦。”
蒲辰艰难地点点头:“他刚才有没有提到什么?”
“这孩子有些神志不清,但是他刚才一直在说什么大火球。”
“火球?”蒲辰一脸疑惑。
文韬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说有很多大火球从天上砸了下来,把人和房子都点着了。”
“火球……投石车……”蒲辰喃喃自语,忽然眼睛一亮道,“我懂了!北燕攻城肯定用了投石车,只是这一次,他们装在投石车上砸向城墙的不只是石块,而是蘸了焦油并点燃的石块!那些燃烧着的石块通过投石车砸向城墙,甚至直接砸到城中引起大火,襄阳不攻自破!”
文韬一听,这个解释果然严丝合缝,二人一想到当时的火光冲天,那些燃烧着的巨石砸向城内的情景,都不由涌起一阵阵悲怆,那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你那里有没有发现什么?”文韬道。
“我去看了襄阳的府衙,府衙烧得不严重,军械库被洗劫一空,但是粮仓却还是满的。”
“北燕重武,没有炼铁的技艺,军械都是或抢或买。他们既然破了襄阳城,搬空军械库倒也不奇怪。”文韬道。
“可是北燕人以游牧为生,常年缺粮,十万骑兵需要大量的军粮,既然他们洗劫了军械库,为何不把粮食也带走?”
文韬也不禁陷入沉思,焦油……蘸上焦油的巨石……军械库……闪电屠城……粮仓!
“啊!”文韬惊呼。
“你想到了什么?”蒲辰面色一紧。
“带走军械但不带粮食,只有一种可能,为了快速行军!若是带上粮食,势必会影响行军速度!”文韬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