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安一直跑、一直跑,终于在夜深时冲入了森林。
“哎哟……”天黑,他看不见地上障碍,没跑多久就不小心摔了一跤,滚进一人高的树丛里,不仅闪了腰,还破了手皮。
他疼得倒吸冷气,捂着腰也不是,护着手也不是,只能用手肘撑着地面,想先爬起来再说。
却不想,这一撑,迎面就跟一张血肉模糊的人脸对上了视线。
人在极度惊恐时是叫不出来的,许长安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够印证这个说法。
他紧紧捂着嘴巴,想吐吐不出来,想叫也叫不出口。
最可怕的是,这个人,他认识。
正是他想去撒尿时,骂他是狐媚子的那名士兵。圣上还给他当场改了名,就叫木头。
许长安偏开头不敢跟木头直视,却没曾想,这一偏头,就发现四周遍地残肢死尸,看那穿着,全都是齐军。不知道是谁的血珠溅到了干枯的枝干上,正一滴一滴地掉落,悄然无声地砸入了泥土之中。
怎么回事……
魏军还没闯进来,是谁不想要命了,竟然敢在这个紧要关头动自己国家的士兵?
许长安后知后觉,自己这次莽撞跟来的行为究竟有多么危险,顾爻说他离了保护就难以在这里活命了,竟是半点都没有在夸张。
许长安怕了,他不敢再追了,他也不能再追了,这里死了这么多的士兵,他必须得赶紧回去告诉顾爻才行。
可他还没有所动作,就听四周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尽管动作很轻,但他听到有枯枝被踩断了。
还有人在。
许长安拿不准来的到底是自己人还是坏人,便默默地趴在了地上,在极快的速度内调整呼吸,竭力压低存在感,装成一具尸体混入其中。
对方走到空地,一开口,许长安就已经喜上眉梢。
只听圣上道:“这里怎么还有这么多具尸体?”
不过没等许长安弄明白这个“还”字是什么意思,就听圣上又道:“赶紧处理干净,别让人发现了。”
许长安一愣。
虽然他不想这么想,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圣上这样的对话……明显杀死这些齐军的人,并不是外人。
果然,一旁的黑衣人回道:“圣上,狼火派来保护您的齐军人数颇多,短期内恐怕难以扫清,不如引来野兽将他们吞吃殆尽,或许会更干净。”
“什么齐军?”圣上冷嘲热讽道,“虎符再收不回来,这都快成他顾爻的顾家军了!”
黑衣人不敢说话。
没有了人前的伪装,现在的圣上似乎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貌。
是君主,就难免会对群臣存在猜忌,更何况顾爻功高盖主,谋略了得,失了智尚且要顾忌,恢复神智更是难以控制,圣上不得不防。
这也是许长安在一开始,就觉得圣上并非好人的原因。
可是后来,顾爻根本就没有要谋权篡位的意思,再加上圣上说的那些话,顾爻更是忠心,许长安也放下了警惕,如今一看,竟像是一场布局已久的谎言。
许长安不明白,为什么圣上还是没有放下对顾爻的警惕?
“就交给你去办吧。”圣上不想为难黑衣人,明显也是嫌麻烦,“一群朝着顾爻摇尾巴的死狗,喂野兽已经算得上是个好下场了。”
“是。”黑衣人立刻招呼下面的人去引野兽,自己则留在圣上身边继续献殷勤,“阿水也真是的,圣上您将他从小养到大,他不过是在顾爻身边待了几年而已,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还妄想帮顾爻说话,求您保留顾爻的将军之名,这不是在找死吗?”
阿水?
许长安微微皱眉。
阿水是谁?
“他确实找死。”圣上目光阴冷,“朕去营中时,还碰见他为了顾爻的名声而去责骂许千金,当真把自己当成了顾爻的狗了。你说,难道朕对他不好吗?他可是朕一手培养起来的影卫,朕对他寄予了多少厚望,才将他放到顾爻的身边,可他又是怎么对待朕的!”
黑衣人道:“阿水愚蠢,不懂圣上苦心,丢了命也是活该,圣上别为了他动气,不值得。”
责骂自己……难道他们说的阿水就是木头?!
许长安猛地瞪大了双眼。
木头竟然是圣上安插在顾爻身边的眼线!
怪不得圣上第一次见到木头时,就在回忆木头的名字,原来是因为他们之间早就认识了。否则的话,圣上大可以直接让木头去唤顾爻,而不用纠结于木头的名字。
“确实不值得。”圣上的情绪平复极快,丢了一枚棋子于他而言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反正顾爻也活不过今夜了,既然他想效忠顾爻,朕就成全他,让他们在阴间再去续主仆之情吧。”
阿爻活不过今夜了?
许长安的呼吸有些紊乱,担心被黑衣人发现,又连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可能的,他才从顾爻身边出来,顾爻有多么生龙活虎,他比谁都清楚。
黑衣人似乎也不明白圣上的意思,“您不是允了顾爻,待他回朝,便给他一处封地吗?”
“那也要他有命回朝才行。”圣上冷笑道,“魏盛君是个聪明人,得了烽烟的弱点,就能掳走许长安,今夜营中人手不足,只要再给魏盛君一点消息,他就能成为朕的刽子手,亲手替朕杀死顾爻了。”
圣上跟魏盛君合作了?就为了除掉顾爻?
许长安越来越搞不懂圣上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他皱眉,目光落在面前惨死的木头脸上,忽然想起来,他为了狐媚子一事跟木头起争执的时候,似乎在木头的衣领里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现在心里慌得不行,但是黑衣人就要叫来野兽吞食尸体,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了,就再也确认不了了。
许长安其实很害怕尸体,但他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手伸进了木头的胸口,一点一点地将他的衣领给拉开。
“可惜魏国人就是蠢笨,魏盛君至今还不知晓是您在助他一臂之力,连虎符都吞下给了别人。”黑衣人很是惋惜,“也不知道那内奸究竟是谁,竟能隐藏得如此之深。”
圣上难得沉默,没有说话。
“还好圣上您有远见,让王将军前来援助。就算魏军入了边界,顾爻不敌,后面也有王将军为了顾爻奋力杀敌,怎么也危及不了永安城的平稳。”黑衣人说到这,又有些拿不准,“不过,就算营中士兵寥寥无几,魏盛君的武功也不敌顾爻,恐怕要让圣上您失望了。”
圣上却道:“不用魏盛君动手,他只需要得到一个人,就足以让顾爻缴械投降了。”
黑衣人问道:“什么人?”
许长安没有听到圣上的回答,他一心想要看清楚木头身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直到衣领终于被他拉开。
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跃然于眼底。
许长安的瞳仁猛缩。
“顾夫人。”
与此同时,曾在许关迎房里听到过的神秘人的声音,骤然在许长安的头顶响起。
是圣上在回答黑衣人之前的问题,也是圣上在唤属于许长安的名称。
圣上会变声!
许长安顿时汗毛直立,然而还没来得及抬头,脑袋就遭到了重击,当场晕了过去。
许长安再醒来的时候,脑袋上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块了。
他艰难地抹去眼睫上的血珠,以为自己会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却没想到入目还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常青树。
他扶着粗壮的树干艰难站起身来,四周非常干净,明显不是他被圣上砸晕时倒下的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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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定魂符不见了
……圣上没有带他走?
许长安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也没有时间去多想,甚至顾不上浑身疼痛,步履蹒跚地就往回走。
他要快一点回去告诉顾爻,圣上就是神秘人,是圣上跟许关迎一起各自扮演着黑脸和白脸,想尽了办法要夺取虎符,也是圣上手底下的人伙同许关迎委托的常青帮,一起灭了顾爻满门,是圣上欺骗了顾爻的真心,是圣上卸磨杀驴,是圣上要赶尽杀绝!
许长安很着急,从最开始的东倒西歪,到后来的疾步走,再到最后疯了一样地跑,头痛欲裂也顾不上,只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立刻飞到顾爻的身边去。
等到他终于跑回营中时,头上伤口崩裂流出的血已经模糊了他的脸。
却听士兵们哭声四起,人人满脸泪痕。
冯管家也红肿着眼眶,颓然坐在地上,一脸的死气沉沉。
狼灭就坐在冯管家的身旁,见到许长安来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抹泪水,满脸的难以置信,“你是……夫人?”
他的声音引起了冯管家的注意力,倏然抬头,看向许长安的目光也是震惊无比。
许长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其他人,他的力气有限,他要留着告诉顾爻那个惊天秘密,他还得继续撑下去。
可是他不理会狼灭,狼灭却无法无视他,上前猛然将他拉住,“夫人,您不是被魏军抓走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长安一愣,终于舍得给他一个正眼,“我什么时候被魏军抓走了?”
狼灭都快要哭了,“魏军说的啊!”
“他们胡诌的,我根本就没有碰到他妈。”许长安不想跟他纠结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对了,阿爻呢?他人在哪?我有急事要告诉他。”
狼灭却哭得更大声了,“那你到底是去哪了?为什么一整晚都不见人!”
“我昨晚去追圣上了啊。”许长安看着他,又看了看四周的其他人,心里忽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不是……你们在哭什么?”
狼灭还没有说话,就有士兵先忍不住了,“问我们哭什么?你觉得我们在哭什么!”
许长安被吼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其他士兵也陆续站了起来。
“你找顾将?你凭什么找顾将?你有什么资格来找顾将!”
“顾将如此待你,你却不知安分为何物,屡次给顾将找麻烦,你究竟是何居心!”
“现在顾将死了,你该开心了,你该滚了吧!!!”
“我就说你是个害人的狐媚子,偏生顾将看不出来,真是被狗血蒙了心才会心悦你!”
若不是被狼灭拦住,恐怕他们还会忍不住冲上来打许长安。
许长安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们说……阿爻怎么了?”
“顾将死了!你没听明白吗?!”将士们都快要疯了,“魏军来信说魏盛君掳走了你,要让顾将一命换一命!顾将为了救你,已经服毒自杀,连尸体都被魏军带走了!你去哪里找顾将!你还想去哪里找顾将!!!”
许长安愣怔,脚下踉跄,而后摇了摇头,“不……不可能的,阿爻不可能那么傻,魏军说什么就信什么,他不会的……”
冯管家的泪水也蒙了眼,“顾将是没有那么傻。”
许长安转忧为喜,“是吧?我就知道,阿爻不可能那么好骗的。”
“可是他们把一个东西……跟信一起寄了过来。”冯管家哭起来,声音苍老得就像是破风箱,“一个被血染红的定魂符,里面……还装着一只完整的虎符。”
许长安猛然摸向颈间,顿时浑身战栗。
没了。
他的定魂符不见了。
他的定魂符不见了!!!
“顾将带走了定魂符,他说……那是属于你的东西,只有他能碰。”狼灭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只被血污了的虎符,“临走前,顾将只将虎符交给了属下,让属下代为转交给狼火。”
顾爻是不傻,可是如果魏军拿定魂符来威胁他,他……可能真的会犯傻。
许长安颤抖着双手捧着虎符,终究止不住泪流,浑身也痛到了极点,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我不信……”许长安狠狠抹去眼泪,他是顾爻的人,他不能这么脆弱,更不能在这里就倒下,“我不信阿爻会那么傻……他们是往哪里走的?告诉我!”
“东边。”那群士兵立马叫嚣起来,“你要去追是吗?去啊!有种你就去追啊!”
许长安拔腿就跑,发了狠地跑,身后的吼声却也句句入了耳。
“顾将是为你而死,你应当给顾将陪葬的!”
“只怕他根本不敢,就是找个借口离开,然后跑回家去躲着吧。”
“狐媚子不就是这样?换个人照样能张开腿,没有半点原则可言。”
狼火还在边界与魏军大战,不知晓这里的变故,狼灭不敢让许长安独自前去,让人看好冯管家,便也跟着冲了过来。
“属下是亲眼看见顾将服毒的,不会有假的。”狼灭也不愿意相信,但这就是事实,“夫人您别追了,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去了,也只是送上门找死而已。”
许长安却根本不听他的,满脑子只有顾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去见他的心上人。
途中遇到马棚,许长安立刻翻身上马,飞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