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恒泽公与一位三朝元老起了冲突,将老人家的胡子点燃了,辛国君竟然夸自己的胞弟火点的真准。
与此相比,把新得宠的质子与清倌花魁相比、打钟阑的脸,简直是件小事。
就当房间里两人都当这“不经意”的口角即将以闻姚的忍耐翻篇时,钟阑却不急不慢地端起茶,十分自然地说:
“既然知道自己失言了,那就道歉吧。”
恒泽公诧异地瞪大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皇兄,您说什么?”
钟阑优哉游哉地拿杯盖撇开茶叶,低头抿了一口:“朕宠着他,你将他与风尘之地的人相比,可是在暗示什么?”
恒泽公皮笑肉不笑:“臣弟不敢。”
“但朕可听出这意思了。”钟阑放下杯盏,“当然,朕知道你是个好弟弟,这只是失言罢了。”
“请陛下恕罪……”
“你是朕的胞弟,朕怎会怪你呢?”钟阑话锋一转,皮笑肉不笑,“该向闻公子道歉才是。”
恒泽公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似的,愤愤地转向闻姚,咬牙切齿:“请闻公子原谅。”
闻姚笑了下:“恒泽公客气。”
恒泽公脸色阴沉。钟阑顶替原主之后的三年里,他都在封地很少进京,根本没想到辛国君竟转了性子。他从小张狂惯了,如今竟向一个边陲小国送来的质子低头道歉,这如何忍?
他气得立刻告退,摆了袖子扬长而去。
很快大太监就一脸憋笑着进来汇报,说恒泽公上马车时一脸生气,结果踏空摔着了。
“唉,”钟阑扶着茶杯,轻轻一吹,氤氲热气绕在睫毛间,“年轻人,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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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安候坐在马车上,气得吹鼻子瞪眼。
一个黑衣人好巧不巧此时过来汇报:“殿下,刚清点完毕。这次‘救驾’我们共折损二十一名高手。这次死的都是最核心的高手,恐怕元气大伤。”
“损失了多少就再招揽多少,”恒泽公恶狠狠地说,“本王是不能再受这口气了,得尽早行动才是。”
黑衣人却支支吾吾:“殿下,这恐怕不行……”
“为何不行?”
“如今各国都穷兵黩武,招揽高手。但高手稀缺,有价无市,今年的报价更是去年的三倍。这次折损的二十一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如要补充相同层级的,恐怕要花费驻地一整年的税收。今年本就歉收,您向商行借的款也未还上呢。”
恒泽公才压下翻涌的气血,忽然又被提起,猛地咳了起来,似乎要将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似的。
良久,他双手死死捏住扶手,换了个话题:“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竟能杀二十一个高手?”
“会不是是陛下亲自……”
“不可能!本王这兄长绣花包一个。从升云殿走到北燕门就能要掉他的半条命,绝不可能会武功。”恒安候挥手,不屑道,“这小子十八岁就连斩二十一人,这是什么水平?”
黑衣人沉思:“从未有过。大宗师连易十八岁时与三名高手打成平手以为美谈。”
“这人若不能为本王所用……不,不用为本王所用。”恒安候想到刚才之辱,双手青筋迸出,“趁他年少,直接杀了。”
“可短期内招揽不到高人。”
恒泽公面容扭曲地笑了,眼露凶光:“南穹内讧,精锐之师败于政斗,在流放途中脱逃。多方虎视眈眈,想要收为己用。如今,他们正好躲藏在辛国,本王这可是近水楼台。”
“先将那小子弄死,然后让本王亲爱的皇兄尝尝寄人篱下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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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天气愈发寒冷,在外头呼一口气似乎能冻掉半个肺。
吴庸提着篮子,拿着令牌过宫门,正好被熟人叫住了。
叫住他的是其他质子的贴身太监。他有些不解:“你们公子如今受尽宠爱。常规采办交于内务府即可,他怎么还让你出宫采买呀?”
吴庸哼了声:“不该问的别问。之前也不见你们对我家公子有多上心。”
那小太监脸色一僵,转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吴庸翻了个白眼,趾高气昂地出了宫。
京城里白雪皑皑。吴庸在巷道中左拐右拐,最后走进一间院落。
木门虚掩,彰告来者主人正在接待来客。
吴庸推门的手收了回来,转到墙角学了两声乌鸦叫。
后门中走出了个汉子,见到吴庸的时候无比惊喜:“你终于来了。殿下平安吗?”
“殿下因祸得福,将军请放心。”吴庸打开篮子,从中掏出一个包裹,“殿下怕各位将军生活拮据,让我送些银子来。”
“替我们谢过殿下。我们对不起他,不仅没能护住娘娘,还让他来辛国受辱,最后连家族的底子都丢了,还得他接济,实在惭愧。”汉子拿着那小包银子,眼神忽地暗了。
吴庸安慰了他两句,忽地轻问:“将军,屋里有人?”
汉子无奈:“是恒泽公的人。他们并不知道殿下身份互换的事情,以为我们失去了夺嫡希望,想让我们为他卖力,说是若他某日夺位,会让齐家在辛国得到往日荣耀。我们不想趟这浑水,正想回绝。”
夺位!
吴庸一个激灵:“等等!”
汉子诧异:“为何?”
吴庸支支吾吾:“请将军先拖着屋里的人。我这就进宫问殿下的意思,让殿下手书于您详细解释。”
闻姚的母亲原也是高门贵女,家族世代统领南穹最出名的霜狮之军齐家。然而,她在宫中失势时,娘家正好也在政斗中受难,无力维护她与闻姚。
这几年家族在政斗中更是弱势,最后竟被举族流放。闻姚的舅舅们吞不下这口气,在流放途中出逃。思来想去,他们选择来辛国,一是放不下妹妹的儿子,二也是看中了闻姚的嫡子身份。
舅家刚来辛国时举步维艰。这么多不通口音和民俗的异族人在京城难免扎眼。闻姚及时与他们联系上,步步提醒与帮助,顺利地帮他们融入环境。虽然他才十多岁,却凭借极为出色的眼光和决策力,冥冥之中掌握这支势力实际上的话语权。
闻姚听到恒泽公打算雇自家舅舅们杀自己,嘴角带上微妙的笑容。
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将回信折起来,交于吴庸:“舅舅们看到信,会知道怎么做的。”
恒泽公在府邸里等着回音。
果不其然,派去交涉的手下回来时带来了好消息。
“殿下,他们同意了!”
恒泽公狂喜,一拍桌子:“甚好!”
智囊军师也连连拍马屁:“只要那质子一死,辛国君身边的保护再多也抵挡不住我们的攻势。殿下上位指日可待。”
恒泽公冷笑一声:“本王等得已经够迟了。我辛国尚武,怎可让那废物把持君位,以妇人之仁治国。”
然而来汇报的手下却面露难色:“他们说,需要殿下先付定金。”
恒泽公挥手:“付!要多少都付!”
手下报了一个让堂中众人倒吸冷气的价格。
恒泽公最近本就勒紧裤腰带过活,这一刀下去能让他掉不少肉。但是想到闻姚和钟阑两人的面容,他咬牙切齿、阔气地让人直接去库房取钱。
就在此时,下人端着一封信进来:“殿下,刚才有人敲门,说先前报错了价格,不作数,以信上为准。”
恒泽公后背一凉,瞥向那只信封。他打开信,总觉得这字不像那些习武的大老粗写的,然而刚看清字,他立即气急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
“再翻一倍……你们怎么不去抢!”
第6章 血酒
钟阑正在御花园里赏梅,走过熟悉的桥边忽然听到弓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李全在旁解释:“陛下,是闻公子在练武。”
读书、习武,这些养在宫里的老师原本都是为先前那位准备的,但这三年里钟阑从未在宫里听到过学习的声响,今天反而是头一次。
闻姚注意着院外的情景,立刻放下手中的弓走了出来:“陛下。”
“老师如何?”
天气寒冷,闻姚却只穿着单衣,汗水顺着脖颈流入锁骨。他盯着钟阑,温和且真诚:“老师很好。臣每日前来练习。毕竟是陛下的一番好意,臣必不会辜负。”
钟阑差点老泪纵横。虽然闻姚还没成为枭雄,但他靠谱到让钟阑甚至有了提前退休的错觉。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事情可以烦恼他!
“陛下,恒泽公来访。”
钟阑:“……”
烦人。
“陛下,能让我一起去吗?”
少年笑眼盈盈,刚刚运动完,脖颈上的红色还未褪去。他的模样不像个习武人,仿佛是个京城富商家里养得俊秀且知书达理的小儿子,走在街上会收满京城小娘子的手绢。
钟阑的心烦意乱在见到闻姚双眼的同时便凝成了冰,再也不搅动了。
他心跳微微错拍,伸出手:“当然。”
少年握住他的手,眼角更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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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泽公是为了庆功式的事情来的。
辛国向来穷兵黩武,打了胜仗会举行声势浩大的庆功式。恒安候得兵权后,这件事便落到了他肩上。
钟阑一边听,心思却飘散了。
庆功式提前了。
这个事件被提前了一个月。冥冥之中,一些小事情的差错卷起了齿轮,让剧情线的变化越来越大。
闻姚捕捉到他不安的心绪:“陛下?”
“没事。有些走神而已。”钟阑轻轻一笑,安抚似的在他茶几上的手上拍了拍。
恒泽公站在台下,被当成了空气。他翻了个白眼,清清喉咙,正打算向钟阑“请”一些建议。
然而堂上两人却像没看到他站在下面似的。
闻姚继续关切:“陛下,您最近精神不佳,庆功式要不延后吧?”
钟阑慈爱地笑了:“没事。朕还没到这种程度。”
恒泽公咬牙切齿:“咳咳,陛下关于庆功式……”
钟阑语气一转,头疼似的挥挥手:“你准备的不错,就这么办吧。下去吧。”
恒泽公:“……”
气死了!
他愤愤地出宫,坐在马车上狠狠拧自己大腿,吹胡子瞪眼:“这小白脸比上一个还难弄,这是联合起来给本王摆脸色呢?”
副手连忙安抚:“殿下消消气,大局为重。如今我们有了高手,还有庆功式这个绝好的机会,相信不久的未来,辛国的权力会交到您手上。以您的神勇,必定会将辛国从这般软弱治国的情况中拉出来。”
恒泽公心中的火气像是被寒风冲淡了。他坐在马车上冷笑了声。
庆功式上,可有好戏看了。
三日后,庆功式准时在京城郊外举行。白雪皑皑,了无生机,不远处的山顶披着薄薄的雪衣。
王公贵族们坐在看台上,若干层厚实的纱帘被吹得仿佛群魔乱舞。看台两边是附属国派来的使者,不同军营的士兵则候在斜前方不远处。
腊月寒风肆虐,灌着微弱的雪花在清理出的黑土地上呼啸而过,摧残众人的耳朵。看台上的贵族纷纷皱眉,用衣袖遮挡风暴。
恒泽公身着厚实的盔甲,骑上等战马于阵前等候。他远望到站台上众人被风吹得苍白的脸色,得意地哼了声。
往年的庆功式都在春节后进行,寒风稍弱。他今年特意提前,就是要让这如刀割的冷风帮自己杀杀贵族的心气。
副手到耳边汇报:“殿下,一切都准备完成了。这次看台距离操场很近。等会儿杀战俘的地儿就在陛下正面前,刽子手保准稳准狠,一刀下去,滚烫的血啊必定扑头盖脸溅那昏君一脸。”
恒泽公胜券在握,脸上得意的笑怎么都藏不住:“本王这皇兄啊,风吹草动都得休息个好几天,要是受这一遭估计几个月下不来床。”
副手福至心灵,坏笑着接上话头:“倒时候他上不来朝,批不了折子,事物啊都会落到殿下手里。而且辛国老臣尚勇,这懦夫样必定会失臣民之心。过个一年半载,这国家真正的主人不晓得到底是谁嘞。”
“嘘,不得胡言。”恒泽公脸上的笑容更加猖狂了,“现在,本王还得为‘尊敬’的陛下献上礼物呢,可大意不得。”
他挥了挥手。身后严阵以待的将士们顿时立正,狠狠踏步,将地面震了三震。
“正我国威,杀遍天下!”
“正我国威,杀遍天下!”
“正我国威,杀遍天下!”
恒泽公一挥马鞭,骑至中央,气势磅礴地在场中宣告仪式开始:“我辛国自独立于世,以武立国,以杀扬威,以刃为国粹,获上天庇佑得赢四大战事,此乃本国孔武之缘故,别于文曲立国之众。今在此举办庆功式,检阅军队,杀敌祭旗,不忘国本。”
看台上不少人都眉心一跳。
过去的庆功式可都没这环节。辛国君不会武功,活在蜜罐里,连风都吹不得。如今恒泽公是想向陛下示威吗?与此同时,很多并不服国君的好战派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秋季,我军与东方后梁战于郝山,艰难取胜,俘虏数十名高级官兵。其人杀我八千士兵,今日将让其血债血偿。”
这是辛国崇尚血腥的辛国历史遗留下来的环节。
数十个汉子被押解到看台前,他们面容扭曲,若不是口中塞着布团,估计早就咬舌自尽了。刽子手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他们勃颈上。
闻姚是第一次见辛国的庆功式。他坐在钟阑的侧后方,神色如常,眼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紧紧盯着钟阑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