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舍地将钟阑安放到床上,动作虽然小心,但很迅速。
他半身下了床,然而手忽地被牵住了。
“不行!”钟阑虽然糊涂,但在下意识仍记得这次必须得成功,“你回来。”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尾音虚软得仿佛要飘到天上去。闻姚知道他抓着自己是为了入梦,心里却也因为这句挽留而空了一下。
钟阑迷糊道:“用了经文,就不会有梦。”
他之前入梦的那两次,都是犯病后不用经文硬生生挺过来的。
闻姚坐回床边,低着眼睛,看向钟阑的眼神极为复杂,像是心疼,又像是无法压抑。他给钟阑了一个拥抱,将钟阑锁在自己怀里。
钟阑将脸埋入檀香之中。在昏沉中,他像是得到了安全的港湾,可以松懈自己的精神,不必与昏沉和痛苦纠缠。
失去控制的他眼神带着水,迷离地将双手环住闻姚的脖子。忽地,他的手指陷入闻姚的脖颈!
头疼发作时,那种从最深处蔓延出来的破坏欲与控制欲,在理智消失的刹那占领了钟阑。
闻姚盯着他的双眼,仿佛没有注意到那只手,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脖子上恐怖的力道。他就这样盯着钟阑,黑黢黢的眼睛像是要将他吸进去。
钟阑被盯着,本能让他在恍惚中手慢慢放松。倏忽,闻姚将自己喉结处最柔软的部位送到他的掌心:“陛下,我都是你的。”
钟阑想要收回手,然而双手却被闻姚抓住。
“你又多疼,我就该有多疼。”他在钟阑的额头轻轻印上一个吻。
“入梦吧。”
-
钟阑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慢慢消散。
果然!当他和闻姚发生亲密关系,而且不使用外力来缓解症状时,他就能顺利入梦。
这里的梦就是他的记忆,但肯定被主神修改过。钟阑打起精神,虽然他控制不了梦里的躯体,但却能打起精神找到线索和破绽。
主神在修改时,必定顾及不了所有的细节。
他沿着步道向前,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大厅。
无数人在大厅中来来往往。头顶,一个巨大的数字屏幕漂浮在远远的半空,与月亮一样,不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清它的模样。
“听说有人通关成功了!”
“终于能回家了,真好啊。”
“不,听说他不想回家,而是选了一个世界平静度过余生。”
“这么许愿简直是暴殄天物,要是我,我就选要回到原来的世界,然后让我当世界首富,最好还能永生哈哈哈!”
……
周围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明朗。钟阑走在人群间并没有被认出来——他在游戏中总是用各种假身份、摸鱼划水,一切的过关尝试都是悄然进行的,很多人直到通关都不知道与传说中的钟阑一队。
记忆中的自己并未发觉不对,径直穿过大厅。然而,清醒梦的钟阑却发觉了不对劲。
这些人的情绪太饱满了,仿佛通关的不是钟阑,而是他们自己一样。
“之前还担心主神一直在骗人。”
“是啊,有个先例,放心多了,之后的任务都有奔头了。”
“之前几百年,那么多人都在最后一个任务消失不见,我一直以为通关都是主神骗人的。”
钟阑一怔。
之前他从未关注过。记忆中,自己是第一位通关者;但他的记忆像是绕过了一个大弯,将这个问题给绕过去了:之前那么多强者,若是没通关,那他们去了哪里?
梦里的躯体穿过大厅,走到了另一端。
这里有一扇门。门与周围的颜色一致,洁白无垢,仿佛一朵软飘飘的云。
“钟阑。”
是谁在叫我?钟阑想要转头,但是身体并不受控制。
“钟阑。”
声音更加清晰了。
钟阑这次认出来了。是闻姚的声音!
身体陷入沉睡时,外界的干扰会影响梦境。此时闻姚应该正在他的耳边呼唤,所以自己能听到他的声音。
躯体按照记忆,推开了那扇门,走入了房间。
房间后,一个与大厅同样大小的空间空荡荡的,空无一人。然而,中间只有一扇开着的门,飘在空中,隐隐发着光。
即便这是梦,在看到这扇门的瞬间,门后灿烂的光都无比吸引他,勾着他向前走一步,再走一步。一种从心底发出的渴望呐喊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今天是你离开的日子。”
那扇门突然发出了缥缈的声音。
钟阑:“嗯。”
“恭喜。”门的铰链微微转动,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为了祝贺渺小人类的勇敢,屈尊对他做出了回应,“踏过这道光,你就能去自己退休的世界了。”
钟阑颔首,也没想要和主神多说的欲望,大步往门走去。
这一切都与钟阑的记忆相同。
到底哪里错了?哪里有破绽?
钟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离门越来越近,终于,他到达门前,抬起脚便要迈过去……
闻姚的声音在他耳边:“钟阑,你听得到吗?”
钟阑心想,听得到也没用,这毕竟只是虚假记忆的重放。
忽地,那扇门语气不善:“是谁在那里?”
脚停在半空。
不对,这不再是记忆了!
钟阑立刻清醒,努力尝试用自己的精神力量操控梦中的躯体。在他的不懈努力下,那只半空中的脚竟然收回来了一点点!
不错!继续,他十指青筋迸出,努力向后倒,想要远离那扇门。
门怒了:“你快进去!”
他的声音像是从破烂的收音机里发出的一样,带着电流的沙沙声,逐渐信号不良……
忽地,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画面带上了雪花。那扇门的图像上下截成了两半,门框仿佛陷落了漩涡被扭曲成一团。
沉睡于虚假记忆的他被唤醒!周围的一切都如雪山崩塌一样化成破碎的光,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另外的场面!
钟阑发现仍站在这个房间里,面前飘着一本书。
真实的他比如今更冷,冷得没有半点人气。
真实记忆中的他不带一点情绪:“只要完成最后的任务就算通关?”
门不怀好意:“是。”
“这本书并不难,”钟阑十分冷静,“我不信之前那么多人,都无法完成这种程度的任务。”
“这个任务只是看着简单而已。”那扇门循循善诱,“你毕竟要在里面待五年以上,犯一点错误便会被男主杀害。这并不简单。”
钟阑没有说话。
门催促他:“快点进去吧。不管如何,这最后的任务,你都逃不掉。”
的确是这个道理。钟阑知道自己不管怎么谨慎,都无法逃脱规则的制定者,所以还是踏步进入了那扇门。
【欢迎来到最后的任务。这是个古代世界,不允许使用超能力,不允许使用道具。你的角色是辛国君。所有书籍信息均已输入完毕。】
钟阑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
辛国君是个炮灰的角色。这个世界的男主闻姚,在设定上注定比他的战力上限高半分。若闻姚与原著一样恨他对自己三年的苛待,那他注定只能殒命。
【请活到闻姚统一天下后一年之后。到特定时间会自动判定任务成功,祝你好运!】
那是主神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钟阑转动眼珠,发现自己身穿玄袍金纹的华美礼服,面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孩。
周围,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李全在旁边说:“陛下,就是这个小子打碎了您让玄道大师特意制成的花瓶。”
黑衣少年低着头,声音嗡嗡的,没有一点感情:“不是我。”
李全气呼呼的,正想要继续与他对峙。忽地,钟阑出声。
“发生了什么,从头解释。”
李全收起表情,清清嗓子,正想汇报,然而钟阑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朕让他说。”
李全:“?”
钟阑居高临下地走到那个少年面前。他低着头,像是没有听到钟阑的脚步声,直到那双纹龙长靴映入眼帘,肩颈才不自觉地一僵。
冰凉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你叫什么名字?”
那双眼睛触及钟阑毫无感情的脸时警惕地缩成了一个点,不自觉地产生了排斥和厌恶。
“我叫闻姚。”
原著中,质子来辛国后并没有年宴。闻姚第一次与辛国君接触是因为一个花瓶。当时,辛国宗亲的小世子们入宫玩耍,失手打碎了花瓶,正好看到他路过,便嬉皮笑脸地指认他为凶手。
那花瓶虽然稀罕珍贵,但对辛国君而言不过死物,对那些宗亲小孩而言,也不过父母的赔笑认错和指责,然而对闻姚而言,那便是三年噩梦的开始。
那毕竟是本国的孩子,说的话都比小国子弟金贵写。原著中的辛国君并没有查,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有,直接让人将他关到柴房里三天三夜。一月初的天气,冻得彻骨。没有吃的,没有光,甚至只能喝冰冷的雪水。
闻姚从辛国君手上学到了第一课,自此懂得了明哲保身、韬光养晦。而旁人见他如此好糟蹋,便让他的三年无比艰难。
那时的闻姚耿直地坚持自己:“我没有打碎花瓶。”
原著中,该由李全上来给他一巴掌了。
在旁人眼里,钟阑像是能预知未来似的,抬手正好叫停了李全在空中的手。
冰凉的手指钳住闻姚的下巴,在他警惕的眼神中,拇指轻轻摩挲他的唇角。
指尖的冰凉,与钟阑眼中的情绪一样。
闻姚眼神锐利地仰视他。
然而,他等到的,却不是发落。
“好,朕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一周目的性格与现在是不一样的。
感谢山居剑意天下无敌的营养液X5~
第82章 醉梦
梦外。
京城里一片繁华。这是第一个大一统的春节,所有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忽地,一声巨响。靠近皇宫的街道上,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情,转头看向皇宫的大门。
“发生什么了?”
“看上去像是有大事。”
“中间那辆马车如此宽敞华美,我从没见过。那里面坐着的,恐怕是陛下了。”
一支卫队万分严肃地护拥着马车,气氛凝重,一路径直朝着城门外而去,浩浩荡荡,一路扬起黄尘飞沙,直到清辞寺。
清辞寺大门紧闭,门缝里甚至长了青苔,看上去很久未动过了。
盛云下马,到门前急切地敲了好一会儿:“方丈!方丈!请您开开门,陛下有难!”
门后传来一阵鸟叫。寂静之中似乎晨露飘动的声音都能被听见。马车队里鸦雀无声。良久,他们见闭关的清辞寺里没有半点动静,心里越发着急。
巨大的马车里,一只手伸了出来挑开纱帘。闻姚对盛云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跳上围墙,几下便进去了,然后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传来了很多人的叫骂声。
砰——
玄唐气急败坏地撑着门,狠狠盯着外面众人:“你们怎么这样霸道?都说了,清辞寺全体清修,不接待来客。”
吴庸在马车前沉声:“如今天下一统,这里来的可是当今最尊贵的陛下。”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与我何干?”玄唐冷笑,“我之前都说清楚了,再也不插手尘世。”
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严厉的男声:“你当真以为自己能独存于世?”
玄唐一愣。与此同时,马车的门帘掀开了,闻姚端坐在马车里,肩上靠着一道虚弱的身影。
闻姚面无表情:“他去寻找答案了。”
玄唐让人将钟阑抬了进去,马车队则在寺外扎营。
他们将钟阑放到床上。玄唐转身正欲将香点上,被闻姚制止了。
闻姚将他们遇到的情况说清楚了,告诉玄唐,钟阑这次是主动去梦境中求解的。
“然而之前两次入梦,他都只睡一天便醒了。这次三天还未醒。”闻姚站在床边,看着陷入沉思的玄唐,“我知道你们从同一个地方来,所以来问你,他这是怎么了?”
玄唐走近了,抬手抚摸钟阑的额头,感受到一片滚烫的热意。
钟阑被惊扰了,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梦呓,可他说出口的字句却和碎片式的。玄唐将耳朵凑近了,皱起眉头仔细听,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闻姚焦急:“他怎么了?”
“他可能还要再睡很久。”玄唐声音很慢,“他陷入了记忆。”
“记忆?”闻姚重复了这个词,看向钟阑。
钟阑和他说过,自己的记忆被篡改过。
玄唐叹了口气:“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看到了那些原来被主神删除的记忆。
-
梦境中。
入梦的钟阑待在自己过去的躯壳里,竟然感到有些陌生。这似乎是自己,但又不是自己。他能感受到自己与这个“钟阑”在很多地方相像,但这个“钟阑”太冷了。
我曾经是这样的人吗?
冷得没有一点情感波动。
日月在窗外飞速交替,时间快速拨动。记忆中不重要的小事都被略过了。
咔吱——
时间恢复流逝,门开了,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与普通世家子弟没有差别。青涩而内敛的脸已然出落得非常漂亮,与长大后的闻姚比,此时的闻姚在成熟中带着少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