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 魏临一把抓住楚衍的手臂,将他扯到了马车上。
楚衍似是疼极了,闷哼了声。
“我无意中发现李家贩卖私盐,从中牟取暴利,” 楚衍靠在软垫上,身上的血污染红了垫子,看着触目惊心,“原想探探虚实,却没想到被发现了。”
“贩卖私盐是杀头的大罪,” 魏临神色严肃,“你该报官。”
楚衍虚虚一笑,“这不没来得及报官吗?”
“先去医馆。” 马车内都是血腥气,魏临起身去驾马,忽而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个个沉稳异常,他面色一变,把楚衍按在马车内,眉头紧皱,“有人来了。”
楚衍收了笑,快速道,“他们想杀的人是我,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魏临没有说话,这件事本与他全然无关,若是今日被李家的人发现他在此,便是无妄之灾。
“你不是恨极我玩弄林青玉吗,今日我命葬于此,你该高兴才是,” 楚衍直起身,抽出腰中软剑,大有殊死一搏的意思,“走吧。”
魏临回头深深看了楚衍一眼,眼中有挣扎和犹豫,他都已经走到车厢外了,又微微侧过脸,语气冷冽,“我魏临不是公私不分之人。”
话落人已经跃下马车,冲楚衍喊道,“把剑给我。”
楚衍唇微抿,将剑丢给魏临,这档子功夫,追杀的人也已经到了,七人团团将马车围了起来。
魏临手猛地握剑柄,二话不说与七人搏斗起来,这七人皆是高手,魏临虽说是练家子,但从未真枪实刀与人交手,凄清的秋风卷起他的衣袍,尘埃阵阵,迷了他的眼,他在刀光剑影中想到林青玉的脸,咬紧了牙才真下起死手来。
三人败退,可另外四人却极其难缠,魏临渐渐招架不住,他一转身将马绳砍断,大喊,“楚衍,骑马离开。”
马车内无动静,魏临以为楚衍因伤昏迷,正想上前查看,帘子已被掀开。
楚衍一身血污,却笔直站在马车伤,迎着月色,魏临瞧见他冷然的脸,他道,“住手。”
而围攻魏临的杀手在听闻楚衍的话之后纷纷收剑。
魏临诧异地看着楚衍。
此时有人掌灯而出,是沈龄。
魏临骇然,“沈夫子!”
“此地不宜谈话,还请魏公子与我们走一趟。”
不远处有马车等候,楚衍上前,向魏临作揖,“魏兄,多有得罪。”
魏临一把将剑丢出去,板着脸看楚衍与沈龄,这二人皆是起司院的人,如今却变得极其陌生,他戒备道,“楚衍,你究竟是谁?”
“生父南陵端王,我乃端王嫡次子,奉皇命来此彻查私盐一事。”
夜色寂静,楚衍音色清朗,震人心弦。
——
楚府灯火通明,方才还清朗的夜,只一阵便电闪雷鸣,想来大雨将至。
楚衍的声音未曾被雷声盖去,随着他一声一句,楚衍与沈龄来曹县的目的逐渐清明。
五年前,年十七的新皇元则被外戚扶持上位,做了外戚操纵权势的傀儡,元则隐忍负重多年,暗中培养新皇势力,意欲永除外戚烂肉,还大明江山清肃。
元则暗中培育一批死士,遍布大明江山,偶然得知苏氏一族大量敛财来源于曹县,暗中探查,查出他命人私造并贩卖私盐,于是一道密诏将沈龄和楚衍派遣至曹县调查。
沈龄乃前朝沈尚书之子,因苏氏一族迫害,满门覆灭,独他苟活,他诛杀苏氏之心如磐石,早早在曹县埋伏,静待楚衍会合。
“我本名元衍,母亲去世后,我改随母姓,并不多人知晓,” 楚衍的脸在烛光中明灭可见,“前两月,我套出李家贩卖私盐一事,但真正替苏氏造盐之人还在暗处潜伏,我不敢轻举妄动,只等待时机将真正幕后使者抓出水面。”
魏临越听面色愈发沉重,握了握拳,“为何试探我,又与林青玉何关?”
“青玉一事......” 楚衍默了默然,淡漠的眼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原是我发现你心系青玉,故意激怒你,以此试探在你心中情与义的重量,今夜之事,我策划许久,你分明恨透了我,在家国大义面前却依旧选择救我于水火,大明朝需要你这样公私分明之人,小皇叔亦需要你这般理智的臣子。”
“你为试探我,便可戏弄青玉么?” 魏临握紧了拳,冷然地看着楚衍,“如若我今日不救你,我是不是也活不成了?”
“弓箭手已在屋檐埋伏,若你真对我动杀心......”
楚衍未将话说全,但其中含义已明了。
“魏兄,” 楚衍沉沉道,“那日说的话,不过为激起你的杀心,我对青玉,并非全是假意。”
魏临咬紧了牙,忽而又重重闭了眼,再睁开已是痛楚与挣扎,“殿下欲要我如何?”
“清君侧,除奸佞,还大明社稷清明。”
沈龄将一早准备好的密诏双手奉上,“魏公子,殿下早已禀明圣上,此道密诏乃死令,请魏公子跪地接密诏。”
如若今夜魏临被情所困,弃楚衍于不顾,这道密诏便永无见天之日。
可魏临是何等大义凛然之人,他心中有抱负,有理想,注定要卷入纷争之中。
魏临身形久久不动,楚衍亦不语,许久,高大身影才弯曲了双膝。
楚衍接过密诏,摊开,低语,“大明子民魏临,科举在即,不日上京,壮我鸿图,还明青天。”
一字字压弯魏临的背,他需得竭力才能举起双手接过密诏。
密诏上朱红显目,乃玉玺龙印所盖。
魏临双目微红,为得赏识,亦为与林青玉再无瓜葛,他咽下喉头酸涩,在雷声中,背负上此生无法脱下的枷锁,“魏临,接旨。”
瓢泼大雨终至,变天了。
第25章
作者有话说:魏哑巴暂时下线。
南方的秋冬是连着来的,两场秋雨后,寒意侵袭,冬日接踵而至。
乡试这日也下了绵绵细雨,但林青玉在拿到试题的那一刻,因为天气带来的坏心情顿时一扫而空,试题竟与楚衍押题的其中一道不离八九,而林青玉在楚衍的鞭策下已将试题背得七七八八,此时只需要将答案默出来,甚至都不需要动脑子。
他欣喜若狂,又不敢表现太过,狠狠抓了大腿肉两把,才把蔓延到唇角的笑给疼回去。
这一回,他可要扬眉吐气了!
敲钟后,林青玉马不停蹄地奔向院外,他连伞都不打,不顾细雨打在身上,直赶回家想与兄长分享这个好消息。
马车在雨中缓步行着,雨越下越大,压不住林青玉雀跃的心。
临近林府时,元宝掀开帘子,指着雨雾里的身影惊道,“那是魏公子吗?”
林青玉眯着眼辨别了下,只见红棕色马匹旁站着个撑着油纸伞的颀长身影,穿一身墨黑锦袍,在乌泱泱的天地孑然独立。
他急急拿了伞,等不到马车完全停下来就跳下去,转头吩咐元宝,“我去去就来,别跟着。”
林青玉小跑着,溅起的水渍湿了他的衣摆,他浑然未觉。
走近了看,真是魏临,林青玉大喜,可待他看清魏临冷然的面色时,沸腾的血忽而也渐渐冷却下来,他弱弱喊了声,“魏临。”
魏临极少穿黑,今日一身墨色衬得他气质更沉稳,只是深邃的五官却绷着,看不出半点情绪,林青玉撑着油纸伞上前,露出个笑来,“你是来找我的吗,我方从学堂回来,这次的乡试,我......”
“青玉,” 魏临的声音淹没在雨声中,但仍很清晰,“我要上京了。”
林青玉握着伞柄的手用了力,脸上的笑容未来得及褪去,“你有鸿鹄大志,本就该上京的......” 他的笑终于落下,取而代之是焦急,“可还有两月,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魏临把伞撑高了点,大雨顺着伞沿噼里啪啦往下落,音色低沉,“早些上京备考,以防不测。”
“也是,” 林青玉咬了下唇,内心忽地也被雨雾给浸透,早知道有这么一日,他却觉得难受,但还是拼命挤出一个笑容,“我预祝你金榜题名,你这么厉害,想来今年的状元郎非你莫属。”
他有点说不下去,幸而雨声掩饰了他的哽咽。
不知是不是林青玉的错觉,他觉得魏临看起来也很哀伤。
魏临也会舍不得自己吗?
林青玉不敢问,怕得到不想听的答案。
“你来跟我告别,我很高兴,” 林青玉深吸一口气,想装作若无其事去捶魏临的肩膀,“等你当了大官,可别忘了我。”
五指猛地被攥住,这天地间所有的温暖似乎都汇聚在了这一握中。
热气直冲眼眶,林青玉红着眼看魏临,雨势太大,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魏临也在看他,眼神里写满他看不懂的情绪,林青玉如鲠在喉,“楚衍......”
“是我误会了他。” 魏临说,眼中弥漫丝丝痛楚。
林青玉愣愣地点头,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什么时候走啊,好友一场,我去送你。”
魏临紧紧攥着林青玉的手,像是这一回松开就再也握不住,他摇头,“近来雨势急,不必送我。”
林青玉哦了声,难受得说不出半个字来了。
他很舍不得魏临,可却没有任何立场阻止魏临大展宏图。
“我,” 林青玉吸了吸鼻子,把手抽回来,语气已染上哭腔,“我得回家了。”
他朝魏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慢慢转身,热泪猝不及防滚下来。
油纸伞落地,魏临从背后抱住了他。
林青玉拿不稳伞了,雨点砸到他身上,把他和魏临都淋得彻底,他在磅礴大雨中骤生无限勇气,哭着说,“魏临,这次乡试我考得很好,明年我就十八了,你等我一起上京,就一年,等等我。”
魏临双臂从后把他圈在怀里,因着雨声太大,魏临的声音是模糊的,“青玉,来不及了。”
林青玉转过身去看他,伤心质问,“才一年,你等不及吗?”
魏临的眼睛被雨水冲刷得通红,他只是看着林青玉,不曾回答。
林青玉周身湿漉漉的,冷得直发抖,魏临也是冷的,两人在初冬的雨中找不到温暖的依靠,只能抱紧彼此。
不知是谁先吻上,四瓣冰冰凉的唇黏在一起,把冰冷的雨水都吃进嘴里。
魏临急切地吻林青玉,把他牢牢圈在怀里,用的力度像是要将林青玉给揉碎。
林青玉狠狠咬了下魏临的唇,顿时有血腥味漫出来,他眼里全是雨水和泪,看不清人了,在轰隆隆的雨声里,一道震惊夹杂着心痛的音色划破两人的亲密,“青玉.....”
是林景云。
林青玉浑身一颤,推开魏临转过身去,只见林景云站在五步开外,正看着他和魏临,林青玉吓得说话都不利索,“哥,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回家。” 林景云的靴子踩在水坑里,他向来都是清爽高洁,此时虽只有衣摆湿了,看起来却像谪仙落入泥塘,狼狈不堪。
林青玉怔怔地说不出话,等他回神,魏临已上了马。
烟雨里,魏临在马上浑身湿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却看不清魏临的脸。
魏临半字未言,扬鞭策马远离。
林青玉追了两步,又生生停下脚步。
他追不上魏临,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未来。
只是初冬,就这么冷。
“青玉,回家吧。”
林青玉看向哥哥,他站在雨里,雨稀里哗啦打在他身上,忽而痛得像被人拿棍子捶打。
“哥,” 林青玉失魂落魄上前,扑倒在林景云怀里,像是寻求安慰的孩童,无助又茫然地喃喃着,“我好难受......”
林景云不顾他的浑身湿漉把他抱在怀里,手背细细的血管微微凸起,音色分明还是克制的,听起来却那么沉重,“哥在这里。”
林青玉找到停靠的岸了,他紧紧抱住林景云,双手抓着哥哥身后的衣袍,嚎啕大哭起来。
林景云抛了伞,跟林青玉一起淋雨,眼前却还无法将林青玉和魏临雨中拥吻的画面驱赶,那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他心里,时时刻刻提醒他,林青玉终究会投入别人的怀抱。
他们是兄弟,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可是他想要的,却只能竭力锁在心中。
林青玉的哭声犹如哀兽,在雨里显得伤心至极。
兄长林景云是他最后温暖的依靠。
——
林青玉夜里起了高烧,大夫来瞧过说是寒气入体又伤心过度所致,灌了药还睡不安稳。
徐姐儿何曾见过林青玉这副模样,难过得掉眼泪。
元宝亦很自责,他本以为林青玉是去会好友,哪能想到竟让林青玉淋雨发热。
林景云屏退所有下人,宿在林青玉的院子里。
他脱了衣,躺进林青玉的被窝里,林青玉浑身滚烫,却还嚷嚷着冷,他只得把林青玉裹在怀中。
离得这么近,他却依旧觉得远在天边。
他总有一天要松开牵着林青玉的风筝线,放林青玉去追逐他的蓝天。
怎么舍得?舍不得。
林青玉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林景云凑近去听。
林青玉啜泣着说,“魏临,别走。”
林景云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心口那根针又狠狠扎了进去。
他只得用力把林青玉抱在怀里,企图缓解绵密的痛苦。
“我不走,” 林景云低低说,半晌,叹息,“你能不能也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