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楚晏当下没有回应。过了好久,他方才又道:“阿绍,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也是瑨国子民就好了。”
陆绍听他这么一说,顿觉不妙,赶紧提醒他道:“可是公子,你是北越儿女,不是瑨国子民,这点改变不了的。”
顾楚晏不由苦笑着。是啊,他是瑨国皇室之人,这是无法更改的。
他不该想这些莫须有的!
他不该对这里的人和事投入太多的感情。
于是,在这日夜里,顾楚晏搬离了凌飞白的厢房,去住了客房。
瑨?天和二十四年一月初,西梁国擅自终止了对瑨国的朝贡。
考虑到西梁国这些年来已逐步强盛起来,瑨国朝廷一致认为今日西梁擅自停止朝贡,他日很有可能会因边界领地划分问题与瑨国再起冲突,对此必须要事先做好防备。
故而虽还在年庆里,凌大将军和凌飞白却为重新部署瑨国边境驻防一事忙的废寝忘食。
这日,顾楚晏无意间听闻凌大将军将调整后的边境驻防图交予了凌飞白去执行部署。
于是当日晚饭时分,顾楚晏便借口肠胃不适,没有与众人一起入宴,他趁机去了凌飞白的房间。
凌飞白厢房里的陈设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床上依旧放置着两床棉被,一床是凌飞白盖的,一床是他的。
顾楚晏望着那床被子,心中不禁有些失落,他大概不会再住进这间屋子了吧。
明明除夕之夜他们还在天桥下一起放天灯,明明那天夜里他们还秉烛夜谈,说了很多话。可一瞬间,他竟觉得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凌飞白的书房顾楚晏已经十分熟悉了。哪里能藏东西,哪里有暗阁,他一清二楚,所以找起东西来丝毫不费劲。
很快,他便在衣柜的暗阁中找到了那张新制的边境驻防图。
十分完整的瑨国边境驻防图。
顾楚晏认真盯着那张驻防图,努力将图中的细节记在脑中。
而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陆绍突然跑了进来,道了声:“公子,少将军过来了。”
顾楚晏于是匆忙将那张边境驻防图放回了暗阁,然后从衣柜中拿了件他落在这厢房的衣服。关于一会将直接与凌飞白碰面的借口,他早已经想好了。
在他拿着自己的衣服走出厢房时,凌飞白刚好穿过长廊步入院中。
顾楚晏站在厢房门前,凌飞白止步在院中。二人相距并不远,却仿佛是遥遥相望。
凌飞白见他突然出现在此,一时间愣在了原处。顾楚晏走上前去,未等他询问,便道了句:“我来拿落下的衣服。”
凌飞白点了点头,没有怀疑什么。
顾楚晏见他点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明明说过让凌飞白别再相信他了,可如今凌飞白还是这么轻易就信了他,丝毫不去怀疑他突然出现在这厢房的真实原因。
他默然垂下眼眸,不敢再看着凌飞白。
正当他准备离开这里时,凌飞白突然说道:“我让膳房给你留了些吃的,你身体若是好转些,记得去吃一点。”
凌飞白这么一说,顾楚晏的心里越发不好受起来,他淡淡的应了声:“好。”随后便离开这里回到了自己住的客房。
客房的书桌上,画纸已经铺开,顾楚晏执笔,神色凝重,迟迟不见落笔。
陆绍见状,遂安慰他道:“公子,不着急,你慢慢想。”
可顾楚晏根本不是因为想不起来驻防图的细节而苦恼。事实上,他虽然未能记下全部的边境驻防细节,但是所有与北越接壤的边境驻防细节他都记下了。
他不落笔,是因为他不知道要不要将驻防图交予无名阁,他害怕驻防图被送回北越后,壮了北越雄风,会引发两国战事。
除此之外,他也不想辜负凌飞白对他的信任,不想伤害凌飞白,他有些难以抉择。
他坐在书桌前,笔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再拿起。犹豫了许久,最终在凌飞白和北越之间,他选择了忠心于北越。
入夜之时,他执笔依着记忆画下了瑨国边境驻防图。
作者有话要说:
31、31 元宵之夜
元宵节这晚,瑨帝设宴邀了不少朝中重臣及其家眷进宫同庆佳节,凌大将军一家自然也在其中。
眼下宫庭酒宴尚在继续,顾楚晏却突然起身向瑨帝言明身体不适,想要回将军府休息。
对此瑨帝并未心生不悦,同意他先行退去。
在他准备离席时,凌飞白起身表示要送他回府。然而未等瑨帝答应,顾楚晏便先一步回绝了。
这时宴席上在座众人隐约察觉出了一丝微妙情况,这北越世子和少将军的感情似乎有些不和啊,如此下去对瑨越两国关系不利啊。
顾楚晏最终独自一人离开了皇宫。他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而在这路上他会经过百花楼。
此刻他的身上藏有自己复画的瑨国边境驻防图。他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不适,他中途离开宴席,无非是想趁机将驻防图交给无名阁。
交了驻防图,他便是为北越立了一件大功。
可眼下,他站在临安城的街上,望着前面不远处的百花楼,却是止步不前。
就在他徘徊不定之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撞了他一下。
顾楚晏回身一看,只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跌倒在地。
男孩的左腿裤子已被鲜血染红,他的表情痛苦而扭曲。此刻,他抬头看了一眼顾楚晏,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手撑着地咬着牙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而却因腿上有伤,让他步履为难。
顾楚晏就这么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可还没走几步,后面就追来了两名彪形大汉。
其中一大汉追上男孩后,一脚踹在了男孩的背上,将那男孩踹到在地。
另一大汉上前一把扯住男孩后衣领,将男孩从地上拎了起来,口中怒喊着:“还敢跑!我看你往哪跑!”
男孩挣扎着喊道:“你放开我!我爹肯定会还你们钱的!”
那大汉却道:“还?你老子都跑了,还怎么还钱!”
男孩回道:“我爹他没有跑,他去凑钱了,他肯定会回来还钱的!”
然而那两名大汉却不再继续跟男孩废话下去了,提溜着男孩往回走。
周围围观之人开始议论纷纷。一大汉不满道:“看什么看!老子欠债不还,抓他儿子抵债,有什么问题!”
“敢问这男孩家里欠了你们多少钱?”
顾楚晏的声音盖过了周围噪杂的议论之词。他走到人群的最前面,直视着那两名大汉。
两名大汉也是认识顾楚晏的,知道他的身份,二人顿时愣住了。
少倾,其中一人声音恭敬说道:“世子,此人父亲欠了我们赌坊的钱,如今他父亲逃债,我们抓他回去抵债,应该并无不妥吧?”
顾楚晏点点头,道:“当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这么一说,那两名大汉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二人原本还担心顾楚晏要多管闲事呐。
只是他二人刚准备带走那男孩,忽听顾楚晏又道:“不知他们欠了你们赌坊多少钱?”
一大汉回道:“五十多两吧。”
顾楚晏不由笑了笑,道:“你们如此阵仗,我当是欠了多少钱!原来不过区区五十两。”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五十两我替他们还了,你二人明日来将军府取钱。”
“这……”两名大汉相互看了看,不知如何是好。
顾楚晏见状,不免肃声道:“怎么?给钱你们都不放人?”
“放,放……这就放。”说着其中一名大汉便松开了男孩,并将男孩推给了顾楚晏。
男孩被推倒在地,顾楚晏上前扶起了他,关心问了句:“你腿怎么样?”男孩并未回答。
这时其中一大汉道:“希望世子能说话算数,明日我们上门取钱时,还望世子不要为难我们。”
顾楚晏并未看向他二人,只回了两个字:“当然。”
说起来顾楚晏并非一个爱管闲事、乐善好施之人。此刻他之所以会帮这个男孩,只是因为他在这个男孩身上看到了初来临安城的自己。
那种期盼他人相助,却又觉得不会有人相助自己的无助感。
顾楚晏蹲下身来看了看男孩的腿,猜测着询问道:“是被他们打的吗?”
男孩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顾楚晏转过身去,道:“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他准备背着男孩,然而男孩却往后退了退,小声道:“我没有钱。”
顾楚晏道:“不用你出钱,我来给。”
可是男孩还是不敢让顾楚晏背他,他担心道:“我会弄脏你的衣服。”
他说着看了看自己的腿,那裤腿上晕染出的血迹还没有干,他害怕会弄到顾楚晏的身上。
顾楚晏回头对他笑了笑,而后指了指自己的背,道:“不要紧的,上来吧。”
男孩这才敢让顾楚晏背着他。
顾楚晏背着男孩往医馆方向走去。途中,男孩紧张问道:“等我爹回来……我们再还你钱,可以吗?”
顾楚晏淡淡道:“不用还了。”
想了想,他又怕会伤害这男孩的自尊心,于是又补充道:“不过,你若是想还我的话,就等你和你爹有钱了再还,我不着急的。”
男孩沉默了好一会,方才道:“谢谢你,世子哥哥。”
顾楚晏愣了一下,问道:“你认识我啊?”
男孩道:“嗯,世子哥哥这么有名,我当然认识了。”
“是吗?”顾楚晏道:“既然你认识我,那我也得认识你一下。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道:“谢小阳。”
顾楚晏背着谢小阳去了医馆,他看着大夫给谢小阳包扎腿上的伤口,仿佛看到了当年凌飞平从三皇子手中救下他,带他去医馆医治的场景。一晃已经是好些年以前的事了。
即便处理好了腿伤,但谢小阳走起路来还是很勉强,他不好意思地问道:“世子哥哥,你能送我回家吗?”
顾楚晏没有多想,答应道:“可以。”
谢小阳的家在城郊,顾楚晏背着他一路走来,不免有些后悔,他应该雇个马车代步的,不应该徒步背谢小阳回家,是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谢小阳的家里十分寒酸,看不出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顾楚晏将他扶到里屋床上休息后,左右看了看他这个家,想了想还是拿了些钱放在了桌上,道:“小阳,这些钱你留着用。”
谢小阳木讷地看着顾楚晏,没有拒绝顾楚晏的帮助,他道:“世子哥哥,你坐下来休息一会吧。”
“不了。”顾楚晏道:“小阳,你好好在家休养,我就先走了。”
可他话刚说完,就在这时,忽听外屋屋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顾楚晏顿时警觉起来,当即侧身一避,一只袖箭从他身旁划过。
躲过袖箭的攻击,顾楚晏望着那袖箭射出的方向,只见一道黑影飞入里屋,手执弯刀果断向他袭来。
顾楚晏慌忙避之,几个闪身之后他来到了外屋,抄起角落的扁担去当黑衣人的弯刀。
挡了几下后,那黑衣人一发力,竟将扁担生生劈成了两半。
顾楚晏赶紧丢了扁担,往后侧身躲避,这才未让弯刀伤到他。
可他还未来得及站稳身子去做下一步的应对,黑衣人的弯刀跟着又追了过来。
就在这危机时刻有人破门而入,几步上前,一脚踢在了黑衣人的手肘上,让弯刀偏离了原来的方向,砍向了别处。
顾楚晏看着这突然出现之人,当即大吃一惊。凌飞白他是何时跟过来的?
有凌飞白对付那黑衣人,顾楚晏不由松了一口气。可就在此时,谢小阳正悄悄地靠近着他。
顾楚晏目光一瞥,看到谢小阳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本想叮嘱他一声「小心」,可话到嘴边却止住了,他警觉地看着谢小阳,并戒备性地往后退了两步。
就在此刻,谢小阳突然冲向了顾楚晏,他藏于背后的右手握有一把短刃,眼下他正手执短刃攻向顾楚晏。
顾楚晏并无多少惊讶,因为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陷阱。
什么欠人银两,什么家徒四壁,不过是诱他到此的计谋。不过谢小阳腿上的伤到是真的,若不是他这自残式的打伤了自己的腿,顾楚晏也不会上当来此。
顾楚晏能感觉得出谢小阳身手不错,只是因为腿伤在身,故而行动不便,顾楚晏倒也能应付的了他。
一番对峙之后,那黑衣人预感到任务已无法完成,当下道了一声「撤」,接着便飞身出了屋子。谢小阳听到那声「撤」后,当即也准备撤退了。
然而他腿伤误事,并未及时逃出去。在他踉跄着跑到门外时,凌飞白猛然踢过一个木凳,木凳飞出门外当下重重地砸在了谢小阳的背上,将谢小阳砸爬在地。
局势转危为安后,凌飞白看向顾楚晏,问道:“有受伤吗?”
顾楚晏摇摇头,回道:“没有。”随后他与凌飞白二人走出屋子,来到小院中。
谢小阳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逃走,便被凌飞白擒制住了。
顾楚晏审问他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
然而谢小阳却并不看向他,更不回答他。
凌飞白见状,便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再审问他。”
顾楚晏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