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未刻意说给谁听,也并未在意会被人听。
可四周早在皇帝给了他一脚之后就安静地不行,皇帝的话不管是放在什么时候,什么人身上,都不是什么好话。
皇帝对手底下的兄弟,从未如此苛刻过。
兄弟们能忠心耿耿跟着皇帝出生入死打江山,都是因为皇帝能识人,也善用人,还是个大方也大度的男人。
虽然脾性一直古怪,但不妨碍众人将他当成一位好主子。
好似就是从李让从天字阁除名,成了皇帝的总卫开始,皇帝对李让的态度就不同了。
想来是李让做了什么事才惹了皇帝。
可李让这样的人,众人想着,即便是做了什么,总归不会是要害皇帝。
若是开玩笑,大家也都说着过去了,可这样的说法可就不止是开玩笑,而真的是在羞辱人了。
“曜公子,话可不是你这样说的!”
众人还未琢磨透其中缘由,倒是江笙雪一脸打抱不平的站了出来。
之前还一直喊曜兄的,现在都喊公子了。
向曜诀甚至都懒得看她一眼。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就不是谁人可以决定的,美丑个人心中自是看法不同,我倒是觉得让哥很是英俊。”江笙雪心里对着这个好看的男人有些不满。
之前听说‘那些事儿’之后,心里就一直对他很是不满,这些日子的相处之下……她承认她对他有些改观,甚至好几次都被他的容貌所迷惑,有了动心的感觉。
可是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
此刻同李让刚刚相认,就被她撞见了李让被这般欺辱的场面,她既是恨这个男人居然真的这样的人,也心疼李让这样老实的人也会被这般欺负。
李让赶紧对着江笙雪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皇帝正在气头上……
“哦?”可谁知,皇帝并没有生气。
他反而嘴边还有了些笑意,他抬眼看向江笙雪,盯着江笙雪看了许久,看的江笙雪都不自在了,他又忽然起身靠近了江笙雪。
“倒是第一次有人同我说这样的话,江姑娘倒是不同于世俗女子,想法很是有趣。”
皇帝的嗓音低沉而动人。
江笙雪被他这样盯着,又这般靠近,有些招架不住,脸上微微泛红,她急忙后退两步,又咳了两声。
“说话就说话,离我远一些。”
“离得远了,可就听不到了。”她退两步,皇帝就追两步,只逼得她步步往后。
李让咬着牙,跪在原地,甚至不敢转身。
原来,原来皇帝生气,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
原来皇帝的欣赏也都是真的,什么自有分寸……什么不必多问。
不过就是帝王动了心,容不得他人干涉罢了。
他无法想象,他的皇帝那颗顽石一般的心,也会有被人捂热的一天。他一直觉着,若是有那一天,那一定是二十年朝夕相伴,生死相随的他。
可是……
拿什么去比?
皇帝对他的怒意轻易就能生出,试问,若是喜欢一人,又怎么每每看见都是厌恶同愤怒?
可是,他为什么又要伸手呢?
为什么,又愿意伸手呢?
李让被老何扶了起来,他回头之时,皇帝同江笙雪已经一同离开了。
皇帝是否已经讨厌自己到了这般地步,所以才总是在拒绝他,不想他靠近,不想他跟来,做什么事也不愿告诉他。
只有自己,一切的想法都想要与他分享。
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了。
是李让离不得向曜诀,是李让缠着他,烦着他,粘着他。
可是……只求他,不要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不要选这个女人……
“你胆子也是真的大,主子看上的女人也敢砰?皇帝不打你打谁?估计他们今晚就得成事儿,你也别太伤心。”
李让摇头。
他想让老何不要说话,可老何并没有停下,还在自以为体贴的安慰他。
他拼命的摇头,别说了,别说了。这些都只是他们的猜测而已,不会的。
“你也别太伤心了,今日主子这火儿都烧你脸门儿上了,你后头还是少粘着他吧,我说你多少回了,你就倔,就不听。”
李让一把推开了老何,老何那身板儿那禁得起李让这么大力,话还说着呢就给他推到了地上。
老何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看你,还跟我来气。”
“我只是保护他……我没有烦他……”
“他缺你保护吗?你自己想象,你就是从天字阁里头出来的人,皇帝身边儿何时空过人?你寻思着皇帝为什么老爱说你丑?”
“因为我……本来就不好看……”
“是看你看多了,烦呐。你天天跟个甩不掉的尾巴似的跟在他后头,见你也是一番好心,皇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这偶尔一生气,这真心话可不就吐出来了,就是看着你烦呐。”
李让呆呆的看着老何,他的话,真真切切的扎进了李让的心头。
把李让这么些年不敢去想的,清晰的说给了他听。
李让还是摇头,他努力的想着理由,想要找出哪怕一条,能够证明皇帝需要他的理由。
“今天再搞这么一出,皇帝这几日估计都不会想看见你,你就安安分分的跟兄弟们一起走吧。”
李让将老何从地上拉起来,他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转身去往皇帝的帐子。
他要亲眼确认。
皇帝并非是会在大战前夕,还沉浸儿女情长之中的男人。
他走到一半就被老何拉住了。
“刚刚说完你还要去,你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人家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你凑上去填什么堵。”
老何真是恨铁不成钢,气的鼻子都快歪了。
“不合适的……她……她……”
他想说她的不好,可那个人是宁宁,和宫里那些本就不怀好意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她甚至会为了自己站出来,明知道他是皇帝,也敢帮她说话。
江笙雪她……真的不值得吗?
李让动摇了。
不,江笙雪的话,比他好了不知千倍万倍。
“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这天下哪儿有下人管主人的道理?你是挨打挨得还少了是不是?”
李让终于停了下来。
好在,他已经不会哭了,所以老何并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有多难过。
只把他当成一条多管闲事的狗。
李让守在帐子远处,他不去打扰,但他还是要确认。
只知道他们进去了,可直到夜深了,大家都准备休息了,也未见有人出来……李让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应该说他真的很累了,李让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决定去睡觉。
他要保持好的精神,才好上阵杀敌。
本来他的感情就不会开花结果,不过是一时得了些甜头,才开始做起美梦罢了……
第046章 想要改变
力不从心,李让很希望自己能早早睡过去。
可是他管不住脑子,也管不住心,他忍不住一遍的一遍去想,他们在里面能做什么‘正经’的事。
可是不管怎么想,最后的结果,都只会教李让伤心一次。
老何贴心的给他送来了可以辅助入眠的药茶,他咕嘟咕嘟喝了几大杯,脑袋晕晕乎乎之间,他忽然想起了皇帝说的话。
他此次未带面具,他便去找到天字阁唯二会戴面具的天一。
天一正在教育今日又偷偷聊皇帝八卦的天四,看见李让睡眼惺忪的跳到他们所在的树枝上,踢了踢天四的屁股,示意他换根枝头反省去。
免得两个大块头把这节树枝给压折了。
“有事?”
李让点点头,然后动手向着他脸上的面具扒拉。
见人伸手向自己而来,天一的本能使他在脑子发出指令前就先动了,他飞快侧肘挡开李让的手。
李让见他不给,就要硬抢,他越挡他越抢。
然后两人成功把树枝给压断了,李让赶忙伸手搂着天一跳到了另一棵树上,然后他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了树干上。
天一也明白他此举为何了。
作为皇帝暗里的眼睛,再加上还有个老爱找他八卦的天四在,他想不知道都难。
他解下面具丢到了李让怀中:“给你了,赶紧走。”
李让扭头看向天一,天一比他后来好几年,但是也跟了皇帝很长的时间了。他离开天字阁之后,一把手的位置就教到了天一手上。
虽然没有正式行过礼,但是他们的关系倒是有些接近师徒。
不过死卫的训练磨掉他们很多个性,越是早期进入的,个性就越是古板。天四这一位置换了很多人,后面也改了训练方法,后头的人就明显和前头的人不一样了。
天一是个很有武术天赋的人,李让一直很欣赏他。
事实上他比自己更时候天一这个位置,他更加顾全大局。
“有你在。”
李让看着他的脸,心头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天一没有一点的错,有他在的确可以安心,当初他一直以为天字阁还未完全,他还不能离开,可事实上他走了之后,天字阁一如既往的担起了所有需要他们的所有时候。
“是。”
“你还会待多久?”
除了最早一批的死士,皇帝信不过,寻了药,签了契。
现在基本都死了干净,还剩李让一人。
毒已解,契已满……
“我未曾想过这个问题,你同我,终究是比不得的。”天一不傻,大抵所有人都不知道,唯有他知晓,皇帝和李让之间那不正常的氛围是为何。
“也是。”
他们看的不一样,在乎的不一样,不能对比。
“你若待得这般苦痛,为何不离开?”反倒是天一不明白他了。
“我怕错过,也怕选了我更不能承担的路……”李让没有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了,又知道多少。是天一的话,大概没关系,他已经开始犯困了,可是他胸腔仍旧泛着苦涩。
“你可曾反过来设想过。”
天一忽然说。
李让将这句话,在脑中来来回回,想了又想。
直到他入睡。
他做了一个梦。
他曾经做的梦,都是以皇帝不会喜欢他为前提而做的。
而今夜,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皇帝心悦于他。
天微微亮,李让便从梦里惊醒,他怔怔坐在树上好久好久,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眼角,梦中眼泪太过真实,让他甚至无法确认是真是假。
有多恐怖?
当如今他所受的伤害,全都建立在他不曾喜欢过自己上,他总是在心中的角落期待着会有改变的一天。
而他突然就明白,感情于皇帝来说本就不值几个钱,当他所有的伤害都发生在他喜欢自己的前提下。
那才是最可怕的。
他不会选择自己的,不管爱或者不爱,在选择时,对比时,他都不会胜。
皇帝无情是他好久之前就知晓的事。
可是当局者迷。
他从未真正像透过。
他靠在枝头仰天大笑,一直被皇帝叫错蠢狗并非没有原因的,而不管昨夜那帐中发生什么没有,都不会成为一段佳话,只会留下一个悲剧。
他笑自己清醒太晚,笑皇帝的喜欢不管给了谁,都注定是个悲剧。
他哭不出来,也讨厌连做个梦都会想哭的自己,太讨厌反而好笑起来。
好笑的紧。
李让从未这般笑过,笑到肚子都开始抽筋,笑到头晕目眩,甚至开始干呕。
好在,所有的丑剧都只有他一人知晓。
他等恶心过去了,疼痛过去,笑意过去了,便将手心已经捂热的面具戴上了。
他洗漱之后便自请加入了侦察兵之中,他是队伍中除了江笙雪以外,唯一一个没有被安排位置的人。
因为他也不愿意去别处,只想在皇帝跟前。
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令人发怵。
不堪回首。
侦查队伍是最早离开的,行动量大,且十分危险。
这样对她来说,倒是正好。
大伙儿自然是欢迎的,虽然还是会笑他奇怪,这会子不追着主子摇尾巴了。
他们分做两了三人或者两人一组的小队陆陆续续离开了。
他们的目的是先行确认,一路他们遇到过不少次的危险,但是都比不得最初的时候。
第一次充盈的排兵也没能伤到他们一兵一卒,若真是有杀心,后头只会更加难搞才对。
但是并没有。
显然,他们的目的不在此。
知道有敌人,却不知道敌人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情况之下,他们需要的是更多的情报。
只有得到更多的‘已知’,才能保证接下来迈出一步不会错,至少不会不可挽回。
带着面具过于醒目,李让离了营地之后,就把面具别在了腰间,他扮做普通剑客大摇大摆的牵着马儿在官道上走。
顺着官道一路走,先到的应该是东岳‘前阳城’。
骑马的话是快。
但是李让想要搞清楚这边的状况,还有个更快的方法。
于是他们这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傻头傻脑的江湖人自然会被劫匪给盯上,自打他离开营地,他就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他。
虽然藏得极好,但是却毫不影藏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