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一旁慕玡给他的药……
两个瓷瓶,一个蓝一个红,在眼里却变得差不多的黑。
他一时有些分不清……
他有些犹豫的抓起一瓶,想着打开看看能否分辨两瓶的不同之处。
“你还没上药,我帮你吧。”向曜诀看到他手中的药瓶,这才想起,他的脚还没有擦过药。
他又靠近了两步,抬起手,手心的血渍和泥灰混做一团,显得更脏了。
他的手提到半截却伸不出去了,他收回手,用衣袍擦了……干净了一些,却还是很脏。
“向先生,你要不去洗洗吧。”他说完,忍不住又看向他受伤的脑袋,免不了的也看到他眼底那丝毫与他不相称的彷徨,李让又轻轻叹了口气:“向先生,你想找的是以前的李让,可他不在了,慕玡和我说过,我先前是为了朝阳,自愿去帮忙……慢慢忘了好多的事……之前因为我生病,所以我这个‘忙’还没有帮完,之后我或许还会继续忘记当下的事。”
向曜诀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事……可这样说,他心里某处的结,就打开来了。
自愿,他们口中的自愿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忘记过往并非意外,而是他选择的?
“包括现在你受的委屈,你现在做的一切,大概都会被我继续忘掉。他们和你不一样,我见他们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他们是我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可我见你的第一眼,我心里对你只有恐惧,我只想远离你。没有人是真的不会变的,热茶会凉,坚冰会化,李让他……也会心死。”
失去了回忆,就等于变了个人。
如果要说有什么没有变,那么大抵就是换血这件事儿,以前的他是愿意的,现在的他也是愿意的。
朝阳是个好孩子。
他漂亮,聪明,体贴,认真……他样样都极好极好……他甚至比慕玡对他都更加细致和照顾。
李让见过他那一次犯病,他每次病发都会忘记一些东西,有时候忘得多,有时候忘的少,他害怕他会忘记李让,所以他开始记录每天的生活。
李让舍不得他继续犯病,他打算让慕玡把换血继续下去,比起去外面找人,他来是最好的。
他在这里吃穿用住都是用的他们的,他心里一直也盼着自己能帮上点什么。
奈何这副身体不争气,能帮上的事儿少之又少,反而还老给他们添麻烦。
“你跟我回去,我会找人治好你,朝阳也是,不管他得了什么病,我一定找到办法治好他。”
有些时候,有些话,自己开口便感觉十分的浅薄,这样的无力感,让向曜诀满腔的欲念,苦闷,无处发泄。
“你为何就是不明白?”李让和他说的已经足够多,足够清楚了不是吗?
“你爱的人是我,李让你知道吗,你现在对他的不是爱。你虽然不承认……”
“明日我不会跟你出去的,你也看到了,我的脚。”
“没关系,就在家里也可以,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你愿意,我哪怕一直背着你,抱着你都可以。”向曜诀接话接的很快,谁又能受得了被心爱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呢?
“不行的,慕玡他……”
“我保证,我不会做任何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举动,好吗?你相信我。”
他真的没有时间,这次一别,他不敢保证下一次会等到什么时候,他故意挑起了党派之争,他之后会变得很忙很忙。
他只有脚跟立稳了,实在了,他也不用再害怕会被谁抓住把柄由头,他以往并不着急,可此时不行了。
他想要给李让一个未来。
想要给他们创造一个不由旁人评说的未来。
“你去洗洗,再来给我擦药吧。”李让一边说着,一边翻身睡到了床上。
他不想承认,他对这个男人确实没有办法狠下心。
他对慕玡,虽有感激,可这么久的相处,他也明白……与慕玡口中的他是有差别的。
这人一出现,他的头,便又隐隐约约的开始疼了起来。
向曜诀哪能听不出,他这是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就好,他立刻出去抓了两个小厮给他烧水,他洗了个澡,又去李让那里挑了身衣服,洗的干干净净的回来,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拿起红色的瓶子,打开闻了闻,他倒是没有那么好的鼻子,谁能猜到一两种药材,再多可就不行了。
他不太想给李让用这慕玡给的药,可外面市面买的,或许比不得他花费心思寻来的。
虽心有不甘,这的确是眼下……
他低头看着熟睡的李让,心头有些发热,虽然说了不做他不喜欢的事儿,可他也没说过不喜欢。
李让就在他眼前,他如何能忍得住?
他蹬了鞋子也上了床,他贴着李让睡在他的身后,将人揽在怀里,鼻尖贴在他的后脖颈,仔仔细细的感受着属于他的味道和温度。
那温温的一点热度,却让他心头烫得发慌。
他忍不住想要唤他的名字。
“李让……李让……”一声一声,沙哑低婉。
李让对他而言,太过细微,不知不觉的侵入了他人生的所有记忆,人生绝大多数的重要时刻都由他陪伴。
这比习惯更可怕,他需要这个人,他好似和他是一体的,缺了少了,他就不是他了。
他对他那么重要,可他却一直都不知道。
他仔细想也明白了,如果李让一天没有下定决心离开他,他便会继续猖狂多一日。
他们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可李让他却选了这样一个毫无余地的方式,忘记一切……忘记一切……
“李让……千错万错我认了,但是我知道的,你对他是不同的,我看见了……你皱眉了,我看见了……以往你亲我时,可不是这样的。虽然你不承认……你偏偏不承认。”
他说着,又亲了亲他的耳朵。
他真是想这个人,想到自己都魔怔了。
可这个人却不想他,连信都不看他的。
这貔貅碎了,这风筝也过了时节,他好似永远都在往错的方向走。
可他现在是真的怕了,他不能再错了,他也想表现自己……可他似乎没有讨好人的天赋。
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那是最教李让欢喜和安心的味道。
这样的熟悉。
驱散了所有萦绕他的噩梦,又带着暖意。
他忍不住向那人靠近,他不自觉的用手抓着他……
李让的靠近让向曜诀悲喜交加,他想起他说的话,恐惧……他居然用恐惧来形容自己。
他又想起他脚上的伤。
道歉再多,也弥补不会来他受过的伤害。他以前对他有多离谱,李让忘了,他却记得。
那般鲜明的感情,那一次次的嫉妒和醋意,他却偏偏不肯承认。
是爱。
真的是爱。
“李让,原谅我好吗?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我保证再也不气你,再也不干蠢事……再也不说话伤你……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比他们好上百倍。”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
想要把这些话,说给李让听,说给那个被他伤得太重的小傻瓜听。
“那些女人你该明白,我从来不喜欢,可我先前总是顾虑太多,明知你伤心却始终觉得你会理解。直到我看你……看到你……”
他终于理解,心碎是何滋味。
他的爱人,在旁人怀中,受旁人亲吻……
他真是气得发疯……
他这两年来,又是如何忍下来的?那夜他是气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才那么生死不顾的,也非要离开。
他越是去想,越是心痛。
“八……”
睡梦中的李让也开始做起了梦。
他梦到他的爱人正在哭泣,他哭得那样委屈,他正等着他过去好好安慰。
他几步走过去,将那人抱住,那人抽噎着,不停说着什么。
他明明看不清那人是谁,可是却心疼得不行,好似只要他不哭,做什么都可以。
李让虽是无疑是,可向曜诀却听到了,他忍不住又凑近了些。
“八爷……”那人的喃喃着,声音那般温柔。
向曜诀收紧了双臂,心间的酸涩溢开一大片,将他淹没。
“我在的,我在的。”好似那漆黑无边的夜里,点亮了一盏小灯,这太长时间堆积的压力,突然就又有了价值了。
“李让……”他果然还是记得的,哪怕只是一点,他一定也是记得的。
第101章 灵魂拷问
李让睡了个安稳的觉,他好似……从未睡过这么安稳。
他一睁眼,便看到了眼前睡得比他都还要熟的男人,这样的距离,他可以好清楚的看清他的眉眼。
这个男人,骨相便生的极好,眉峰极高,双眸细长微微上挑,内外眼角角度尖锐,天生便是一副孤高的模样。
每次被他的眼睛这么一看,他心里就会涌出好多复杂的心绪。
他理不清那些感情从何而来,可他总是觉得,他李让……配不上。
无论是他,还是慕玡,他都配不上的。
他们对自己好,心疼自己,那究竟是什么感情呢?
他抬手按了按他眼角的淤青,似乎是疼的,那人紧了紧眉头。李让手指一颤,就像把手放下,可向曜诀却立刻就伸手将他抓住。
他睁开眼,眉眼中竟还含着丝丝的笑意。
“你……”
“睡得可好?”他拉着李让的手,按到了自己发疼的位置。
李让怔怔的看着男人,一时也忘记考虑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只能呆呆的点点头。
好似睡得很不错。
“我给你擦了药,你的脚还需多休息一段时日,偏偏又伤到了右腿……我这难得有空来,本想着这次要让你很开心,给你留下好的回忆,可这一来,又是让你受伤,又是惹你生气……”他说着,蹭了蹭李让的手心。
他越来越理解当初的李让,为何那么的傻。
为何能忍受他那样的对待。
不过就是因为,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人。
因为真的很喜欢,所以……他即便是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撑下去了,好几次都被他的话,他的行为给刺痛刺伤。
可就因为他还在,还在自己的眼前,他又好像都能忍受了。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只是,你不该打他的。慕玡他是副庄主,庄主如今年纪大了,这里里外外都得靠他,朝阳身体不好,妹妹又还小,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李让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可他解释了,这个男人看上去也不怎么高兴,反而把嘴抿成了一条线。
“他也打我了……我若出事,那可不光是一个庄子上下生计这么简单的事儿了。”他不服气得很。
他堂堂大宇皇帝,他的身家性命,怎么就比不过这小小的山庄少爷了?
李让看他这模样,心头莫名有些好笑,他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脚,又试着动了动。
已经不似那么酸胀了。
他本来身体就不差,小小扭伤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你的伤,你也上点药,然后赶紧走吧。”李让拉开他的脚,一点点挪到了床边,他刚刚想弯腰拿鞋,向曜诀就把他给抱拖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我帮你,你脚受伤了。”
“已经好多了。”他有些尴尬的推了推男人,这人怎么总爱离得这么近。
见李让不好意思,向曜诀那使坏的心又开始冒头。
不行不行……
他乱七八糟的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又被他自己给按了下去,他可不能再混蛋了,忍住忍住。
他轻轻吐了口气,要言而有信,今天已经让他生了一回气了。
他伸手掐掐李让的脸,以此来小小过一下手瘾:“好多了也不行,你是想做什么?”
“我……我有些饿了。”李让往后坐了点,总觉得和他离得太近,这个距离怎么说呢。
总觉得离得太近,人都不清醒了。
脑子好似被烫化了,浑浑噩噩的都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说了什么。
他心里隐约感觉到了危险,该……离远一点的。
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部,直到抵到了墙壁他才停下。
向曜诀看在眼里,却没有细究,他又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这里去城里太远,我自己随便做点吧。”这个人也是真的傻,李让坐在墙边,想着厨房还有些什么菜,能做点什么吃。
“你自己下厨?你怎么能自己下厨,叫个厨子来,想吃什么给你做就好了。”这脚都伤着了,往那一站他肯定要疼,不就是厨子,去哪儿给他拎一个。
“不必了,我不想麻烦他们,我自己随便做点就好,你别管我了,你擦点药然后赶紧走吧。”李让也分不清,就把两瓶药都塞给了他,然后又要去穿鞋。
向曜诀又把人拖了回来:“那我去给你做?”
“你烧个水都弄得灰头土脸的,还是算了。”李让说到这里,下意识的看了看他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指尖烫的都起了血泡:“你被烫到了,怎么不用凉水冲?”
“不碍事,小伤。”看李让关心自己的样子,怎么就那么让人高兴呢?
本来他也没有太在意,能让他这么一问,就更值得了。
李让看他这笑眯眯的模样,索性也不理他了,他扯开了他的手,非要下去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