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明勉勉强强睁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他耳边响起连续不断的嗡鸣声以及不知是谁的喊叫:“少爷醒了,快,快去喊老爷夫人,还有大夫。”
他强忍着疼痛转头看去,对上顾赫炎布满血丝的眼睛,但其眸底深处是欣喜若狂。
其实顾赫炎的状态极差,多日饮食不妥加之身上有伤,就是铁打的躯体也熬不住,偏偏顾赫炎说什么也要守在慕之明榻边,谁劝都无用。
便也是因此,慕之明一睁眼,就瞧见了他。
瞧见旷世温柔,生生世世深藏其眼眸。
“赫,赫炎,你出牢狱了。”慕之明气息不稳,这句话才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顾赫炎点点头,拭他眼角的泪,开口时,声音也在颤抖着:“皇上为我平反了。”
慕之明哽咽着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这对苦命的鸳鸯还没说上几句话,屋里进了一堆人,心疼儿子的慕博仁和龚氏,哭喊着‘少爷’的闻鹤音,上前替慕之明把脉的匡大夫,以及苦口婆心劝顾赫炎去歇息的夏天无。
这人世间,原就是要这样喧嚣,才称得上花天锦地。
慕之明的伤虽不会危及到他的性命,但因皮开肉绽要受许多苦楚,匡大夫为了他养伤的时日能舒心些,煎了许多止痛和安眠的草药给他服用。
所以有段时间,慕之明总是昏昏沉沉的,无论白日还是黑夜皆嗜睡。
这天,梦醒之时,慕之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可一瞬入眼的,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若不是身子疼得厉害,慕之明真的会误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
他并不算很清醒,处于半梦半醒的混沌中,他花了一些时间反应过来此时是深夜,随后听见房间门被悄悄推开的声音。
烛光照亮一方,虽不刺眼,但对于刚从黑暗中挣扎着醒来的慕之明来说,仍觉得十分晃眼不适,他连忙重新闭上眼,微微偏过头。
正此时,夏大夫的声音小声响起:“将军,再过半个时辰就天亮了,你自己身上都有伤,还是去隔壁厢房的软榻上睡一会吧,莫要坐在这躺椅上守着了。”
顾赫炎:“没事。”
夏大夫:“这……那好吧,将军您把这碗药喝了吧。”
顾赫炎:“好。”
片刻后,夏大夫退出厢房,四周重新陷入黑暗中。
便是这一会缓神之际,慕之明清醒不少,四肢似乎也攒了些力气,他正准备再次睁眼,忽然感觉有人握住了他的左手。
与其说握,不如说是小心地捧着,慕之明手心有伤,顾赫炎避开他的伤口轻攥他指尖,随后心疼地吻了吻他手掌缠着纱布的地方。
似觉这般慰藉尚且不够,顾赫炎又轻手轻脚地坐在床榻旁,俯身左手手肘撑在慕之明耳边,低头亲他的额头,随后唇覆上慕之明的唇,伸舌轻舔他的唇缝。
顾赫炎才喝过药,唇和舌皆有高于体温的热度,既暖又湿还带着淡淡的苦涩草药味,他又亲得非常矜持,轻柔似鸽羽抚过,顿时,酥麻酥麻的感觉从慕之明的嘴角直接痒进他心底。
性情使然,顾赫炎平日很少主动吻慕之明,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好似在做坏事般亲他,慕之明心跳如擂鼓,好奇顾赫炎接下来会行何事,所以一直未睁眼。
顾赫炎亲了两下后直起身来,坐在床榻边,伸手轻顺慕之明的鬓发,随后又把手伸进被子里,一路往下。
紧闭双眸的慕之明:“!!!”
顾赫炎的手没有抚在慕之明的身上,却比落他身上更让人难以忽视,慕之明能感到顾赫炎的手在自己身侧滑过,带着微不可察的风,至腰旁未停,至胯旁未停,至膝盖旁未停,然后……
然后顾赫炎把手抽了出来,替慕之明掖好被角。
慕之明:“……”
侯爷还以为将军要对自己使坏于是紧张得呼吸停滞,然而将军只是想探探被子里够不够暖和,不够暖和他去拿个汤婆子来。
顾赫炎站起身要重新坐回床榻旁的躺椅上。
慕之明睁眼唤他:“赫炎。”
顾赫炎适才转身,闻言身子一僵,缓缓回头:“……你醒着?”
慕之明笑道:“嗯。”
顾赫炎垂死挣扎:“你醒了多久了?”
慕之明:“从你偷亲我时,就醒了。”
顾赫炎:“……”
慕之明忽然觉得有些遗憾,如果四周稍微亮堂些,定能瞧见顾赫炎的耳垂此时红得快要滴血。
慕之明用没受伤的手肘撑起身子,往床榻内侧挪去:“赫炎,你躺床上来。”
顾赫炎见他乱动,忙道:“别动,慢些,我能躺。”
慕之明身上确实疼得厉害,他不再勉强自己,侧躺好。
顾赫炎整了整被褥,在慕之明身旁躺下。
启明星悬空,熹微光透窗,两人面对面躺着,隐约可见对方五官轮廓,顾赫炎问他:“为何不睡了?”
慕之明手不安分地勾顾赫炎的手指,揉他指尖玩:“睡够了,睡不着。”
“身上疼吗?”顾赫炎担忧地问,“要不要喊夏大夫来。”
慕之明笑了笑:“不用,我想和你说说话,我俩好久未独处了。”
顾赫炎:“治伤痛要紧。”
慕之明因其不解风情恨得直磨牙,他突然想到什么,弯眸笑得有些狡黠,他说:“赫炎,我问你件事,你不许说谎。”
顾赫炎:“……好。”
慕之明笑道:“我俩定亲前,曾多次同行住客栈,睡一张床榻也是时常有的事,你……有没有趁我熟睡时,偷亲过我?”
顾赫炎:“……”
顾将军默默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慕之明。
他说不能说谎,可没说不能不答。
面对顾赫炎的举动,慕之明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什么,惊诧地笑着喊出声:“你偷亲过,你竟真的偷亲过?!”
这真出乎了慕之明的意料。
顾赫炎:“……”他背影静默如顽石。
“赫炎,你背对着我做什么?”慕之明乐不可支,铁了心要逗他,语气多了几分不怀好意,“你以前从没这样背对过我,你都是抱着我的,你瞧瞧你今日,不但不抱我不回答我的话,你还冷落我,留我孤寂对冷月。”
顾赫炎:“……你身上有伤,抱不得。”
慕之明笑道:“就算抱不得,那你也不能背对我呀。”
顾赫炎:“……”
慕之明手扶他肩膀上,轻晃:“赫炎,转过来吧,我不要你回答了,如此可好?”
闻言,顾赫炎犹犹豫豫地转过身,重新面对慕之明。
慕之明哪会轻易放过他,勾唇笑得恣意明媚:“不回答可以,但你若是偷亲过我,你得点点头。”
顾赫炎:“……”
见慕之明满脸期待,顾赫炎也是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不得已承认,默默地点了头。
慕之明眼眸发亮,急切地问道:“何时?何地?”
顾赫炎敛眸,他越是觉得害臊声音就越淡漠,此刻说出的话,便是冷冰冰的:“……四年前的边疆小村落,我们住在客栈的第一日。”
慕之明错愕,那时候的他,还以为顾赫炎厌恶、不喜欢自己,谁曾想,自己竟已被顾赫炎偷偷亲过了,他忍不住喊出声:“什么?!四年前?!”
顾赫炎:“……”
顾赫炎又一个翻身,背对着慕之明。
“赫炎。”慕之明朗声笑着,慢慢挪过去,额头抵在顾赫炎背上,“等你不觉害羞了,能不能重复下那日的举动,我太好奇你是如何偷亲我的了,你瞧我浑身是伤,多可怜啊,你定舍不得让我挠心抓肺对不对?便答应我吧。”
顾赫炎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手抚慕之明下颚,抬起他的下巴,凑上前,蜻蜓点水般小心一吻。
慕之明眨眨眼:“只是这样?”
顾赫炎:“嗯。”
慕之明冁然而笑,身子前倾动情地吻住顾赫炎,舌头蛮横地撬开他牙关,主动将柔软的舌伸进他口中,任他放肆地吮吸,夺走自己的呼吸。
吻了许久两人才舍得分开,慕之明喘着气,舔舔被咬红的唇,说起玩笑话:“四年前,你应当这样亲我才对。”
可这句话玩笑话,顾赫炎却当了真,他轻声道:“……可是我若真如此,你会觉得害怕,伸手推开我。”
慕之明想反驳:“我……我……”可若是说自己不会,只是在撒谎。
他想了想,攥紧顾赫炎的手,认真道:“赫炎,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早些明白你的心意,不过好在南风已知君意,余生,我定不会辜负你的情深。”
顾赫炎亲他的手:“快些好起来,我想抱你。”
慕之明勾唇:“好。”
在门口站了半天不敢进去的夏大夫看着自己手里盛满药汤的碗,挠挠头。
算了,重新热一遍再端过来吧。
第139章 甜甜蜜蜜过个节
正月初九,晕迷数月的皇上清醒,随后宫中发生了数件震撼寰宇之事。
皇后被废,近亲者无论官职大小,皆被废黜,三族流放,进贡有毒茶叶者,从上到下,死的死,伤的伤,血流漂杵。
此事大动干戈闹了许久,尘埃落定的那日,皇后在冷宫被赐白绫。
三十年夫妻,兰因絮果,终是以一句最毒不过妇人心和三尺白绫,得了一个唏嘘寒栗的结局。
传闻皇后在荒草破败的冷宫里声嘶力竭哭了很久,直到呕心沥血,她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此事是我一人谋划,与我儿无关,与我儿无关啊。”一遍遍直至喑哑,直至悄然无声。
太子傅启受牵连,一朝沦为庶人,被监禁在宫里凄凉的东城中,皇上念及骨肉之情没杀他,但从此不愿听见有关他的只言片语。
天子一怒,瞬息万变。
瞧瞧帝王家,生死皆是筹码,何人不是棋子。
朝堂之中,同样风云变幻,太子党自身难保,贤王傅济安炙手可热,肃王傅诣锋芒毕露。
只是旧太子傅启朱楼倒塌后,两位王爷皆不愿结党,虚心纳谏,诚心磨砺,获得一片赞誉。
虽发生这么多大的事,但对于平常百姓而言,这些只不过是饭后偷偷闲论的谈资
过好每个日子,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事。
正月十五,上元节。
佳节当游庙会赏灯,这日一大早,燕国公府邸的仆从皆忙忙碌碌地穿梭于回廊庭院,挂灯、道贺、备宴,好不热闹。
慕之明已与慕博仁分家,按理说当回侯府,可龚氏哪舍得让他走,将慕之明和顾赫炎两个小辈强留在府里,若有人敢提离开之事,当即叉腰发火。
慕之明心细,接了梁姨一家来府邸,便是团团圆圆的,谁都不缺。
顾赫炎一开始并不知上元节与寻常日子有什么区别,他虽瞧见廊前挂起了鱼灯,但以为是慕府的传统,所以根本没放在心上。
而后夏大夫来寻他,替他疗伤。
两人于厢房坐下,四周无旁人,顾赫炎问:“卫将军伤势如何?”
夏大夫答道:“卫凌云将军入京后当即被释放,没受皮肉苦,只是染了些风寒,无大碍。”
“那就好。”顾赫炎松了口气。
夏天无看了顾赫炎一眼,欲言又止。
顾赫炎道:“有事但说无妨。”
夏天无说:“将军,这事本我不该提,但昨天卫将军问了一句,我忍不住记挂在心上,皇上虽放您出狱,但并未恢复您的官职,而今融焰军分两地驻扎,西北边疆有数名融焰军大将守着倒是无事,但这东北边疆,融焰军与南境军共同驻扎,又无主帅,恐生矛盾,引来是非。”
顾赫炎怎会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可他又能说什么,垂眸道:“一切等皇上定夺。”
“哎,也是。”夏天无扶起顾赫炎受伤的右臂,仔细查看。
顾赫炎的右臂断了,一直用两块木板夹住以纱布缠起固定,不能使劲,他问:“这只手还可以恢复如常吗?”
夏天无唉声叹气,连连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很难,我估摸着,将军您这手痊愈后,拿轻便的东西如端碗等小事无碍,但持刀剑这类的武斗,恐怕……”他欲言又止,不忍说出来。
顾赫炎沉默。
夏天无:“将军您会左手使剑和刀,影响不大,只是需双手的武器例如弓箭,怕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惊艳绝世了,至于会影响多少,还得等痊愈后才可知。”
顾赫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一模一样:“知晓了。”
“哎……”夏天无再次深深地叹口气,叮嘱了些饮食事宜,起身作揖,退出厢房。
顾赫炎独自一人无言地坐在空荡荡的厢房里,垂眸望向动弹不得的右臂,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第一次挽弓,顾缈站在他身旁悉心指导,他凝神屏息,不敢有一丝松懈,松手后利箭呼啸离弦,钉入稻草靶中。
顾缈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后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赞叹道:“不愧是我顾家儿郎,来日必以霹雳弦惊之势让敌军心惊胆战。”
顾赫炎至今仍记得,那日顾缪和蔼的笑容,以及宽大手掌揉他头发时的那份安心。
那是顾赫炎为数不多,与父亲顾缈亲近的记忆。
顾赫炎知道,顾缈并非不爱自己,只是他心系边疆将士,心系黎明百姓,他心里装了太多东西,有时候再难装下一个小小的自己。
自那日以后,顾赫炎苦练弓箭,十二岁便可百步穿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