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榜眼罚一杯酒,轮到榜眼下手处之人覆物。云归眼瞧着离自个儿越来越近,不由得又灌了一杯酒入口。
如此一来,倒是又引得对面之人的注意。向寻早在先前,便隐隐觉得这少年对他有莫名的敌意。却又不知这敌意从何而来。再者……说是敌意或许还轻了些。偶然间的一个眼神,便如三尺寒潭。饶是他亦觉得心里不大舒坦。
一边想着,恰瞧见对面人因几杯酒下肚,双颊渐渐泛红,给白皙如玉的肌肤添了亮色。饶是他这样见惯了美色的人,亦不由得微微闪了神。
“请太公子覆物。”一句话将向寻拉回神思,眼神移回桌前,便见得那覆物用的盂已到了自己这儿。
第57章 洞若观火
向寻抬眸瞧了瞧对面的云归,思索半晌,便将一物藏于袖中,小心地置于盂下。“我覆好物了,请云公子射覆。”
云归看着向寻对自己笑得温文尔雅的模样,更不明白当年自己为何会瞧上这表里不一的无情人。垂眸让自己沉静下来,才能仔仔细细观察。先看一遭桌面,再看一圈人。酒杯、瓜果、点心都在,玉佩、钱袋亦还在。
等等……向寻右手边是一盆葡萄……
向寻本就不觉云归能够猜对,见云归想得认真亦不在意,自顾品酒。一杯清酒刚入喉,就听得那道清冷的声音,“我猜……盂下是一颗葡萄。”
动作一顿后,才缓缓放下酒杯,又提起壶来斟满,“又可满饮一杯好酒。”
众人听他这般说,便都知晓云归所猜正确,却不知是如何猜得的,因而有人问,“你如何知晓那下边是葡萄?总不会是细细数了原先葡萄几颗罢?”
“葡萄离他近,再者……”他能如何说?总不能说他与这男人相识二十年,知悉他的习惯偏好,能大抵猜出他如何行为?
向寻从来不爱做寻常事,藏东西亦不会藏常人一般藏的。那葡萄就在手边,顺手取一颗入袖,绝难让人察觉,又是他一向的行事作风,神不知鬼不觉。
“云公子洞若观火,太某佩服。”向寻仰头饮尽杯中酒,姿态潇洒而优雅。
盂被传到下一个人处。向寻取了一枚葡萄放入口中,垂下眼帘。便是不抬头,他亦知对面少年的目光必然不在他身上。明明他坐在他对面,照理目光都是落在对面,似他这般少有看他的,必是有心避开了。
洞若观火?他信世上有人可以做到。只是……他是一个自幼习武之人,武功不能说天下数一数二,可要想隐秘地藏好一件东西,他自认少有人能瞧见。便是有,亦不该是对面那个明显不会武的少年。
是瞎蒙的?可他的神情语气,又分明是有底气的。既然并非瞧见的,又非蒙着的,那么他是如何知晓的?
如此,好似只剩一个可能——他知悉他。可这点,又好似是最不可能的。便是他的父皇、母后亦不能真正知悉几分,他一个相见不过数次的少年,如何能够?
两圈射覆后,已是近黄昏。云归寻了托辞,便离了船宴,让过往载客小船载回岸边。哪知刚回到岸边,还未有呼出一口气,便见得一船只亦靠近岸边来,船上之人赫然是向寻。
他不是正与施渊聊得欢快?怎么这般快就要走?心里想着,脚步却是丝毫不含糊,转了身就往云府方向走。
走了不过几步,便想到宫城的宵禁。皇城一过酉时,便关闭所有宫门,无论何人皆不得进出。
向寻虽是太子,可到底不能无视宫规。再小的事,只要犯在明面上,被他人抓来一说,便不是随意可掩过去的。
第58章 庶子心大
云归回府后又是连着看好几时辰的医书。直到亥时,邓喜实在忍不住劝道,“公子,您何必这么紧着时间看医书。这么多医书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完的。仔细着瞧坏了眼睛。”
邓喜搅了一室宁静后,云归才察觉双眼已酸疼了。放下书卷,揉了揉眼角,“我知晓一时半会看不完,可到底时间不等人……”
他不记得楼桓之头一回上战场是何时,但他记得距他前世入宫的日子,已不足一年。他记得不过五年,向寻便要登基称帝。这世,他虽不会再入宫,不会再拖累云府遭受骂名,但他害怕。
怕云府的没落是必然,怕母亲的早死是必然,怕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握住。
“公子说的哪儿话,您还未及冠,府里又无需您主持着,怎就时间不等人了?我看公子是杞人忧天。”邓喜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言道。
“你还知道杞人忧天?”云归不由一笑,问道。
邓喜听了一扬脸,“跟着公子多了,自然也有点墨水。再说了,往日公子上学堂时,我可也是在一旁听着的,多少也能知道些。”
“之前让你留心的事情,可有些眉目了?”云归问道。
“有的有的,我已记了三两个人。”邓喜放下手中东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一个是厨娘,人都叫她古妈子。一个是三少爷的院里人,叫五福的小厮。还一个便是陈姨娘身边的菊叶。”
云归听得蹙眉,厨房里竟也有不干不净的人?不知怎地心里一突,前世母亲早早便病逝,会否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你可有仔细着厨房的东西?尤其是端给父亲、母亲的。”云归连忙问道。
“公子,厨房我实在是插不上手,前些日子我多转悠几次,都被潘妈妈好一顿数落。”邓喜苦了脸言道,见云归沉郁的脸色,又劝慰道,“潘妈妈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了,想来是紧紧把关好的,当不至于……”
云归始终放不下心,但为难邓喜也没用,他一个小厮,又是他身边的小厮,实在难管到内宅事情上,还不如去提醒父亲。便道,“那五福和菊叶又是怎么回事?”
“我特地去让守后门的几人留心,就是这五福和菊叶,每每都是入夜才出门,还回回都是有出府牌子的。不是说给三少爷买几卷书,就是说给陈姨娘买几味要紧的药。府上什么没有?还要晚上赶忙买书?病了不会请大夫,自个儿抓什么药?还三天两头地要用药。”邓喜嘀嘀咕咕说了一长串,“后来我顺藤摸瓜一找,先是找着了陈姨娘的兄长,后来还让我摸着了一陈姓官身边的小厮。看来三少爷的心气大得很,自个儿找外头的门路呢。”
“竟有此事?”云归凝眉,问道,“陈姨娘的兄长和那陈姓官员有何干系?”
第59章 举荐书信
“听说那陈姓官员和陈姨娘及她兄长两人,是表亲来着。”邓喜言道。
从发现丹烟起,云归一直担忧着向寻或是别的不怀好意者,安插探子好牟私事。却忘了,最难防的是家宅阴私。母亲又是个不太问事的,平日里管好账簿,不出乱子便能安心。
想着愈发难安心。有些事情看着是小,可谁知道在关键时候,会不会恰好是那一道催命符。前世他在宫里,父亲又不愿再见他,到了后来竟是再不能踏进家里一步。只靠旁人打探消息获知家里状况。
站起身便往外走,倒是吓了邓喜一跳,“公子,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去老爷书房。”云归答着,快步往书房去。还未走近,便见书房还亮着灯,心里莫名一定,走上前后敲门,“父亲。”
“进来。”云锵应了,“怎么这么晚还过来?”问着放下手中的书信。
“有一事我委实不放心,便想早些来说。”云归言道,“我知父亲素来不问家宅事,只是儿子以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另,攘外必先安内。”
云锵看着云归,不由轻笑,“好端端地,怎扯起这话来。我可未曾想攘外。让有心人听了,还不得赶紧参我一本。”
“父亲亦知,若有心人捕风捉影,无关紧要一句话亦会惹来麻烦。那父亲可知,府里的有心人可不少?”云归顺着话言道。
云锵蹙起眉,“此话怎讲?”随后自己却是有了答案,又道,“哪个贵重府里没有几个眼线探子,平日里自己小心便是了。再说了,水至清则无鱼。”
见云锵不以为意,云归便道,“我知晓这个道理。就如丹烟,我并未赶逐了事。但是,若是府里的自己人不干净,不为他人谋利,而是为自己呢?”
听了这话,云锵心里便不舒坦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府上何曾有甚不干净的人?你这空穴来风的,岂非是小人之心?”说着火气有些上来,便想一拍桌子,瞥见手旁的书信,动作却是一顿。连神情亦是一点点变化。
想了半晌,云锵到底心中存疑,“你觉得,云跃如何?”
“心眼小却心气高。不足成事。”云归向来不喜这个三弟。四弟虽是个木讷的,可到底不讨人嫌。可这个三弟就不同了,瞧谁都不顺眼,总觉得天底下就自己才干大,偏不受人赏识。颇有生不逢时的怨怼。前世时,云府败落,这个三弟便卷了家中为数不多的钱财,带着陈姨娘一走了之。
不过,他尚未有说陈姨娘和云跃的异动,怎的父亲会先一步问起云跃?难道父亲对云跃的心思已经有所察觉?
“这封信,是要替我举荐云跃入伍的。”云锵将手旁书信递给云归,“你看看罢。”云跃平日读书可算勤力,可到底资质不足,便是去官考了怕亦不见成绩。今日一个下属给他这封举荐信,他本还觉得是好事,既然文不成,那入伍历练一番亦是好的。可如今看来,这封信,怕来得不是那么正当。
第60章 由他入伍
“看来挥军南下是指日可待了。”云归言道,“多少官家子弟都等着从军好建功立业。”大略看一遍信后,便道,“父亲,依我看,倒不必拦着他入伍。他觉着在家中无甚出路,便让他出外边闯去。要能闯出名堂那都是他自己本事。只不过,这举荐信便不必了。这陈姓官员本是父亲下属,在旁人看来,这自是父亲的示意,非但避不了嫌还让人笑话咱们。他要入伍,那该自己报个名去。这样巴巴地求外人荐他,倒好像云府苛待了他。”
有举荐和无举荐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有举荐的,多能领个好点的差事,或是得个好点的位置。往后想进一步,亦比别人容易些。至少绝不会是个任人差遣的小兵小卒。而无举荐的,自个儿报名去的,那要看人顾不顾他挂的姓氏。便是顾忌着他身后的家世背景,那亦绝不会多加照顾到哪儿去。说白了,也就真的是能不能够成事儿,都全靠自个儿。
云锵本还只是不大欢喜,听了这一番话,心里却是恼怒起来了。起先他未曾多想,只以为是下属来卖个好。哪曾想是儿子翅膀硬了,要胳膊肘往外拐?
这是觉得他这个做老子的,不顾着他呢!当下便道,“就依你所言。多大的本事走多宽的路,他既然自己有想法有路子,哪需要我们替他操心。”
云归点头应了,“是,父亲。”想起云定,便又提到,“父亲,云跃要入伍,我或许亦会去。而云定……是否亦让他入伍?”若是他和云定都走了,母亲指不定要日日担忧、心心念念牵挂着。
云归要从军一事,早前云锵便已放在心里,亦不打算拦他。云跃是个无关紧要的,放他走更是不带心疼。只是云定怎么亦要入伍?
“他那性子,不给我惹祸便好。哪个要让他入伍?没得丢咱们家的脸。”云锵吹胡子瞪眼道,“他这回来后,有几天是在家里待着的?你也没能遇上他几回罢?”
云归仔细一想,还真是,自云定刚回来那一天见了后,之后要么是偶尔在饭桌上一同用顿饭,再不然都是在府里匆匆遇上一面,人就出府去了。连话也没能聊上多少。
“云定还小,坐不住亦是正常的。他最近不都没惹事么?这就是长进了。”云归说着好话,“云定这孩子,虽活跳了些,可心性人品哪个不好?再加上他的聪慧,何愁来日不成大事?”
云锵听着,心里又舒坦一些,云定从小就聪明,比云归还多上几分。只是委实太难管教,做事好逆着来,让他头疼,他简直都要怀疑这二儿子是不是天生反骨了。
云归说到这里,便亦不再多言了。让云定早些入伍,是他临时起意的。云定本就有这方面的天分。前世云定是在云府没落后,才懂事起来,入伍从军,一心想要撑起云府。几年下来,军功亦是赫赫的。若让他早些入伍,好似更能够护住这个家。
当然,若此时不去,亦不见得不好。至少能让母亲心里好受些。
第61章 多些来往
“父亲,天色不早,您早些歇息罢。我也回屋了。”云归困意涌上来,只觉眼皮子都有千斤重。
云锵挥了挥手便放人走,在云归堪堪出了门时,又想起一事,言道,“你与那楼公子,可多些来往。”
楼公子?哪个楼公子?说的莫不是楼桓之罢?“父亲说的可是威远候府的楼桓之?”
云锵听了这称呼,当下道,“他的身份,怎是你能直呼其名的?交情再好,亦该注意些。别说人是侯府之后,便是岁数上,你亦该敬一些。”尚书府门第绝不算低,可王侯之家绝不可能与他们平起平坐。只要有封爵,便是无实权的、渐渐没落的,那亦是皇亲贵族。他们这些人家,说得好听是官宦人家,其实也就是比寻常百姓多顶官帽子罢了。
“父亲怎么好端端地提起他来?”文武自古难融洽,云锵虽管兵部,可亦是文官出身,而威远候可是以军功封爵的。之前也没见他与威远候府有什么往来,怎么突然提起楼桓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