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其实并不清楚这些当年事,只从楼桓之数次去找柳北一事猜出来的。若老威远候并非得病,楼桓之怎会在十几日前便去寻柳北?想来是老威远候身体状况渐差,又放不下与柳北祖父的昔日,便要楼桓之去寻当年的诗稿。
或许老威远候正是因为得了诗稿,心头石落下,这才没多久便去了……想着,又有些安慰,虽他劝柳北一事,使得柳北那般难过,可到底不算全然错了。终归算是成全了老威远候的一片心思。
第14章 侯府吊唁
次日。
一大早,云归与云锵、温媛一同用了早膳,便与云锵乘马车前往威远侯府。不过一刻钟时间,马车便在侯府门旁停下,二人下了车,便见得此时侯府门前停了不少的马车。云归随意扫了几眼那些马车的标记,便见得好些挺眼熟的标记。礼部尚书陈府,工部尚书秦府,再加上他们兵部尚书云府……六部尚书就已然到了一半。再往远了瞧,便瞧见了施府的马车,正四周张望着寻施渊的身影,就听云锵催道,“走罢。”
随在云锵身后上了石阶,瞧清了大门两旁站着的是身穿孝服的楼桓之和威远候的几个庶子。云锵向楼桓之道,“节哀。”
楼桓之面上未有明显表情,只在抬起眼来时,让人瞧见他通红的双眼,“多谢云尚书前来。还请先入内稍作歇息。”
云锵点点头,当先迈过门槛,云归正要走,又顿了顿身形,低声道了一句,“节哀顺变。”说完亦不去看楼桓之的反应,便随着云锵往主宅去。
他知晓楼桓之基本是老威远候一手带大的。因着威远候不爱管事,与自己的儿子亦从来不亲近,成日只知云游四处,待在京都的时日并不多。而威远候夫人早在楼桓之年幼时便因病去世,从此之后,威远候再未续弦。据闻一是因为老威远候不愿楼桓之的嫡子地位受到任何的威胁,二是因为威远候曾痴迷于一女子却求而不得,亦对续弦之事并不上心。便造就了偌大侯府没有女主人的局面。
一进得主宅厅堂,便见得身穿孝服的威远候,神情肃穆,且精神不佳的模样。而客人们大多分坐各处,因是白事,自无人闲聊话事,厅堂里便实为安静。云归瞧见了坐在一旁的施渊及他父亲,点点头权当简单打个招呼。
施渊看着有些时日未见的云归,见他如此,便亦颔首回礼。他前两次见得云归俱是一袭白衣,但好歹有些绣纹,今日竟是穿着全素的白衣。简单之极。或许因为云归长相出众,即便这般简单素白,亦不消减他的光彩。
“侯爷节哀。”云锵向威远候言道。“云尚书请稍坐。这位是云尚书的大公子罢?”威远候稍稍缓和了表情,看了两眼云归,问道。
云锵点点头,“这是犬子云归。”还未有递个眼神给云归,云归便已然识趣地上前小半步,微弯身作揖,“小子云归见过威远候。请侯爷节哀顺变。”
“你有心了。”威远候点点头,便亦再无他话。只吩咐仆人引二人落座及看茶。
如此沉默稍坐不过半会,陆陆续续便来了许多人。云归却是一直在等柳府的人来,确切该说是等柳北前来。前世时他未曾多注意柳北是否来这场丧礼,只是此时知悉柳北祖父之事后,心里便有些忐忑。若柳北今日愿意来,是否说明他还是可以渐渐接受这些事情的?他亦实在不希望柳北一直不愿释怀或者不愿原谅他祖父。
第15章 再遇向寻
怀着一份歉意等着,直至两刻钟后,似乎都快到前往灵堂吊唁的时候了,才见得柳北随着他父亲姗姗来迟。仔细打量柳北,便见得他仍旧有些憔悴之色,看威远候时,眼神亦不太对。
云归松了一口气。虽柳北如此模样,但已然是情况不错了。他该知足,要求太多对柳北并不公平。待得柳北与威远候打完招呼,便看他向自己看来,眼神复杂,最后终是未说一字。
“诸位,时候到了。还请各位随我前往灵堂。”威远候站起身来,向众人言道。
众人便都站起身,纷纷往外行去。柳北滞留一会儿,等得云归过来,才低声道,“那日与你讲的事情……”
云归知悉他担心何事,便道,“那日你讲的琐事我已早不记得了。”柳北向云归递去一个感谢的眼神,便紧走几步跟上他父亲走开了。
众人齐至灵堂,便见得一副红木棺停在灵堂正中位置。长明灯静静燃着。楼桓之不知何时到了灵堂守着。此时跪在长明灯前,看不清神情。
时辰一到,先是威远候领着楼桓之一众侯府上下,手持三炷香对棺跪拜。三拜后,香入香炉,淡淡香烟袅袅而上。
随后曹丞相为首,接了仆人递来的三炷香,弯身三拜。众人接替着拜祭,先是长者,后才云归等晚辈。云归等得大多人都拜祭完后,才上前弯身三拜,却听得身后有轻微骚动,心内莫名一滞。只是拜祭未完,便忽略开去,待得完成后,方才转身。只是这转身一看,他当下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离他不过三步之遥的人正是他昔日心心念念,又让他心如死灰之人。为何?为何向寻会在此处?怎么会!他明明记得前世自己不曾在这儿遇上他!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是了……从前他性子较急,该是早早去拜祭完了便离开了,不似现下,他等得大部分人拜祭离开后,才上前拜祭,这便待得迟了。竟然就……与他这般遇上了。他再不想看半眼的脸,此时就在他眼前晃着。
他觉得胃里一阵翻滚。逼着自己定下心神,垂眸往旁处让开,听见威远候的声音,“老臣谢陛下和太子对侯府的厚爱。”轻微的磕头声随后响起,云归忍不住微微冷笑。天家无情,“厚爱”不过是合乎时机的施舍。
正如此想着,却觉好似有人在看自己,循着感觉去看,却又见得那张脸。好端端地看他作甚?莫不是看着他的脑袋还搁在脖子上觉得碍眼?想要再下一道圣旨赐他午门斩首?
他倒是一时糊涂了。此时的向寻可还未登基,赐他斩首的圣旨一时半会还没法下。想至此处,心里阵阵发冷,如坠冰窖。但也因此,得以较为利落地转回眼神,大步离开灵堂而去。
第16章 桓之道谢
曾经看着他的背影无数次。终于要有他率先转身离开的时候。迈过那道门槛的时候,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渐渐消去,感到自己变得轻松了些许。
或许很快。“向寻”两个字再亦无法引起他心里丝毫涟漪。或许从一开始,他便不该对这样寡情无心之人生恨。有何可恨的?自己当年瞎了眼爱上这样一个无情人,已然赔上了自己的一生,好不容易可以从头来过,如何还要再赔掉如今宝贵光阴,去恨一个再不相关的人?岂非自陷囚笼?
未走多久,便瞧见等着自己的父亲,正要上前示意自己可以离开的时候,身后却有人喊了他一声,“云归公子请留步。”声音并不很熟悉,正怀疑是否自己听错之后,身后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只好停下脚步转身,却见得身穿孝服的一道身影。内心觉得奇怪,看着楼桓之在跟前停下,问道,“楼公子寻我有何事?”
“云公子,大恩不言谢。诗稿一事,是我欠你。来日你若有所求,便来找我。能应的我必不推辞。”楼桓之言道。
云归明了,该是柳北曾告知于他,是他劝他与之商量的罢?只是这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再小不过,怎倒成大恩了?见对方这般郑重其事,便道,“我可担不起‘大恩’二字,我未曾做什么……”
“那日我瞧见了,你与柳公子相谈几句,他便同意与我谈谈,想来是你劝了他。”楼桓之言道,“那些诗稿对我祖父来说,万分重要。如今他虽去了,却有它们陪着,想来是欢喜的。若无你,这件事便可能无法做到,我并不认为你担不起‘大恩’二字。”
云归闻言却是一愣。老威远候竟是要那些诗稿与他同葬?心里感到丝丝悲凉。老威远候在生时无法与柳北祖父相好相伴,死后亦不可能葬在同一处。竟是生不同衾死不同椁……只得几纸诗稿,与之同葬。
好半晌,云归才回过神来,楼桓之在他跟前已然等了好一会儿,便道,“你说的我都记得了。你去忙罢。莫因我耽搁了。”
楼桓之回道,“我并非是假意言谢,你莫忘了我今日所说。”话落,便要转身离开。
神差鬼使的,云归出声叫住了他,“你心里是如何看待的?”这话就这样从口里蹦了出来。或许是他太需要有一个人,可以对这种感情稍加理解了。
楼桓之起初有些不解,后来想了想,便道,“人之情感不受自己控制,只要是真心纯善的,那便是最为珍贵的东西。不分身份,不分……性别。”
云归心里一动,起初的悲凉感散去些许,不由心生感谢,道,“抱歉,我问得太突兀失礼了。我先走一步了,再会。”
楼桓之点点头,便再次转身,大步离去。云归亦转身,走向云锵,“父亲,我们回府去罢。”
第17章 向寻思量
楼桓之还未入厅堂,便见向寻站在厅堂门旁,好似在等他的模样,“太子有事?”
向寻点点头,“你莫要太过伤悲。好自保重。”对楼桓之说着话,眼神却不知落在何处。
楼桓之颔首,“我知道。这些日子我帮不上太子,还望太子行事小心些。”向寻前些日子便开始频频动作,壮大自己在朝堂的势力。如此必然涉及一些人的利益。就怕那些人联合起来玩暗的。另外,更不能让陛下生疑。
“你放心罢。安心顾着侯府便是。”向寻回道。楼桓之见此正要入厅堂去,却又听向寻问道,“你认识方才那个少年?我刚瞧见你去寻他说话。”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云归来?他并不觉得云归身上有什么引起向寻注意的地方。还是说……他想起自己起初注意到云归,是因为一两个奇异的眼神。而知晓云归身份和姓名,是在诗稿一事之后,才特地让人查了查。
“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名唤云归。怎么了?”楼桓之按下心思,问道。
“兵部……”向寻抚了抚腰间玉佩,“无事,原不知你还认识这般少年,有些好奇便问问。你忙去罢,我回宫了。”话落,便离去了。
他原先并未注意这云归。只是在他入厅堂,这个人回身看见他时,竟是一副仓皇受惊的模样。霎间苍白的脸色,瞪大的眼眸,还有微张的唇。莫名的,这个模样就此反反复复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从不知自己这般吓人。即便是未有发现身后有人,突然见着了亦不至于这般模样罢?倒好似他是吃人的魔鬼。还有那眼神……委实让人不解且又变化无常。一时好似透着憎恶,一时好似透着嘲讽,一时又平静无波,只剩清冷。
可明明,他与这云归不过第一次见面,何以会用这种眼神看他?总不至于是他曾做了什么对对方不好的事情,他自己却给忘了罢?
他问起这个人原不过是心中不解。在听得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后,倒是有了些想法。兵部尚书云锵那个固执又油盐不进的老家伙……竟还能养育出这样的后代。或许他可以从这儿入手?他早便想把兵部拉来自己这儿,可云锵对父皇死忠得很,又管得整个兵部都难插人手,他费了好些功夫,才放进两个人,偏还在里头不上不下,起不了太大
作用。
想起跟了自己数年的伴读,是太后祖母为照顾自己族人,在他小时便安排到他身边的。其实他从来便不需要伴读。因而伴读这个位置,不过是空有其名,如今只是用来增加一方势力的一个身份罢了。毕竟伴读离他近的很,即便他不多加照拂,他人亦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加照顾。
其实这个伴读并不太讨他的嫌。平日里还算机灵,虽然时而为自己和族人赚点钱权,可亦是人之常情,只要在一定范围内,他自然睁只眼闭只眼。但,他心中并不喜别人在他身边安排人。即便这个“别人”是他的亲祖母亦不行。天家无亲情,父皇防他,他又未必不是防着他们。
或许,最近可以找个由头把这个伴读换下来了。他容忍着这件事,亦已够久了。现下正好可以用来招揽兵部尚书——若他的嫡长子成了自己的伴读,还愁拉不来尚书府?即便他不愿意,在外人眼里,他亦已然是他这边的人了。
第18章 京郊毒医
暮春三月,暖风拂柳,莺飞草长。
眼见着官考越来越近,温媛总瞧着云归欲言又止。虽然云锵曾与温媛说了几句云归的想法,并表示暂且放任,可到底心里不太放心。在她心里,稳稳当当地去官考,再让云锵给他寻个闲职,可不就挺好?
偏还不见云归有什么别的动作,心里便不太踏实,时不时的,便拉着云归细细劝。云归起初还耐心应对着,随后便亦有些坐不住了。虽明白那是一片慈母心,可一番话来来回回地在耳边飘荡,亦实在煎熬。
这一上心去想如何可以避免这样的谈话,便记起了一人。前世时他受的暗算数不胜数,便是毒药亦吃下不少。落得一身病痛。向寻给他寻了一个性子古怪的名医,知晓他的人都唤他作“毒医”。那时候为了找到这个人,向寻费了不少劲。当年他还傻兮兮地感动不已。如今想来,不过是因为他还有用处,没到死的时候罢了。
在与那“毒医”接触后,便觉这人与外边的传言实是名副其实。医术确实出神入化,他那时已经一脚踏入黄泉,仍被他给救了回来。但更令人觉得惊奇的是他的毒术。就似他自己所说,“寻常医术那是医治寻常人的。所以我寻常不救寻常人。要不是瞧你身上中了好几种奇特的毒,就快见阎王爷了,我还当真懒得医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