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见楼桓之看着自己好一会儿,不知是否面上有些不妥。他走这一路竟有些冒汗,或许是太久未有登山,还未爬至真正高处,竟就有些体力不支了。想着觉得鬓边有汗滴划落,便用手背擦拭了一把,又蹭了蹭鼻尖。
放下手再看楼桓之,竟是一副忍笑的模样,不由一怔,“怎么了?”莫不是他脸上当真有什么不妥?“我脸上脏了?”
楼桓之点点头,“原先是不脏的,你擦了一把后,就有些泥尘在上边了。”
云归看向自己的手背和袖边,果然都有些泥土,想来是擦脸的时候沾上去了。未有抓着山参的右手尚且脏了,更休说左手,自己身上又未带锦帕,现下倒是要如何好。
楼桓之猜到些云归踌躇着什么,只是他原先带着的两方锦帕都已脏污了,如何还能用。环视一圈周围,又看看两人,最后瞧着还是自己身上干净些,毕竟他会武,行走灵便,不似云归,连袖管上都沾着枯叶。便道,“若云公子不弃,便用我这袖管擦一把罢。”
云归看了看楼桓之的神色,好似并非客套,又看了看楼桓之微举起的手臂,到底不好意思,“楼公子其实不必如此,男子脏了脸有何打紧。”
楼桓之闻言却是不信的,云归脸上分明写着“打紧”二字,“云公子才是不必介怀,男子脏了袖管更不打紧。脸面好歹还是要用来出去见人的。”
云归想了一会儿,终究应道,“好罢。如此委屈楼公子了。”小心地拎起一点儿楼桓之的袖管,弯身凑上脸,快速地擦了擦,便见得楼桓之青色的袖管有了棕灰色污迹。放开后,更觉不自在,转而道,“好似当真不见那两样草药……”
“再往旁处找找。”楼桓之并不在意,率先往旁处走去。云归在后头随着,绕过了一个拐弯处,便听得楼桓之言道,“你瞧。”
云归走至楼桓之旁边,便瞧得前头不远处,绿草如茵,芍药盛放。青红相织,竟美得有些惑人。风一吹,芍药微动,伸展的花瓣静悄悄。
第29章 腹饿难耐
“好美的景。”云归轻叹道。他从不知花草能这般美。
楼桓之点点头,“正值芍药花季,自是美的。你要采摘多少芍药?”说着往前走去。
“看着这景,我都有些不舍得下手了。”云归言道,“只摘六七株便好。”师父让他来采摘草药,却是未说要多少。想来六七株亦够了罢?
楼桓之闻言看一眼云归,“我倒是头一次听闻采摘芍药这类草药,只要六七株的。你无需不舍得,一来芍药入了药,是救人治病的,再者只要采摘得当,来年又是美景。”
“或许是因为我这是头一次采摘芍药?”云归言道,“我未带竹篓子,摘得多了亦不好拿……”
楼桓之失笑,不再多言。
日过中天。云归本以为早来便能早回,还可回府用点午膳。未想这时候刚摘好芍药。他现下疲乏不说,腹中饥饿感还愈发重了。
想了想,便打算金银花日后再算,“不若我们下山罢。”
“你决定便是。金银花不定非得这儿找。或许下山途中便能瞧见。”楼桓之言道。
云归为了省些体力,话亦不曾多说。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遇到一个分岔口,共分了三条道,云归看了看,便往中间那儿走去,走了不过一步,被楼桓之叫住,“那路最不好走,瞧起来是下山最快的,实则陡峭不平。走左边罢,好走亦算快。”
见云归随他换了道,便又问道,“你上山是走的哪条?”云归看了看那分岔口,仔细想了想,“不记得了。我上山好似未见到分岔口……”
“怎会?那是上山必经的。其他地方少人走,并未有路。”楼桓之讶然,“你莫不是不记路罢?”云归否认,“我上山时想着他事,未曾留心。”他此时只觉连胃部都有些隐隐作疼,该是饿的,愈发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回去。
走至山脚,楼桓之终于察觉云归有些不妥,正要问询,便听见一道隐约的、人肚饿时发出来的声音。“你可是肚饿了?”
莫不是楼桓之听到了他肚叫的声音?道,“有一些,不打紧的。”
“山脚处我有一间茅屋,不若去那生火做些吃食罢。总好于你一直忍着回府。”楼桓之言道。
云归委实不愿再麻烦楼桓之,便要推拒,又听楼桓之言道,“云公子何必逞强。那日你帮我,亦觉得不过举手之劳不是?如今我亦不过是举手之劳。”
二人行至山脚处,绕了一片林子,依稀可见绿意掩映下,有一间茅屋。
待得走至近前,便见得茅屋虽有些简陋,但亦不失为一个可居处。楼桓之随手一扯茅屋门上的锁,便就扯了开来,推开门,示意云归进去。
第30章 粗简饭食
“你放心挂这样一把锁?”云归淡淡问道。若是他住里头,必然要担心夜晚会否有小贼或是野兽的。不过,似楼桓之这样的人,是不必担心这个的吧?
“里头未有贵重器物,我只是偶尔来这儿歇一歇脚,少有留宿。”楼桓之待云归入了门,才往里走去,随手掩了门。
云归四下里打量一圈,“这儿可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里头的东西可算齐全,盆子木桶,茶壶水杯,炉灶锅碗都是一眼可瞧见的。看着亦不破旧,在有些事情上,他确实有些挑剔。
“坐罢。”楼桓之轻拍了拍桌旁的椅子,有轻轻一层尘埃漂浮起来,在窗口照来的光线下起舞。随后提起炉灶旁的小木水桶,“我去外边装点水来。”
云归点点头,坐下了,“麻烦你了。”他从未料到似楼桓之这样的男子会这般细致。甚至可以说是……体贴?这一路,竟都是对方在明里暗里地顾着他。莫不是他给对方的印象太弱了?需要照顾?还是说楼桓之这都是为了还之前一事的人情?
静静走神一会儿,楼桓之便提着水桶回来了,“你稍等等,我先将水烧开。”其实他打回来的水是小溪里的,干净得很,他平日里都是直接掬起一捧水喝下肚的,只是这云公子如今正饿着,不好喝凉水,再说亦需要将水烧开煮东西。
生了火煮水,从怀里取出三四个果子,“你先吃果子垫垫肚子罢。”待得云归不好意思地接了,才从炉灶旁的柜子里,舀出一勺大米来,“幸好我不久前才屯了些米粮在这儿。”
云归不由一笑,“也幸得没有小贼发现你这儿有米粮偷了去。”
楼桓之亦笑,“我这茅屋瞧起来就不像是能有米粮的。”顿了顿,“我去打水路上瞧见再往底下一些有金银花,并不多,不过对你来说应是够了。待得用些饭食后,便去采一些罢。”
“好。”云归有些许欢喜,“今日之事,不知该如何谢你。”
“得了。你这一路上都在道谢客气,我不知该如何阻止你了。”楼桓之又从柜子里找出几块红薯和玉米,端详一会儿见没坏,便站着细细去皮。
云归没想楼桓之会这般打趣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只觉赧然。罢了,既然对方毫不介意,他又何必一个劲地计较?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混着红薯块和玉米粒的米饭便香喷喷地出了锅。这饭食做来简单,亦并非山珍海味,可于此时的云归来说,并不只是一顿粗简饭食。几乎是在楼桓之递给他的同时,他便开始使起筷子吃进一口。
或许他确实是饿狠了,吃着只觉分外香甜可口。甚至比许多珍馐美味要好吃。
楼桓之看着云归一脸认真且快地用着饭食,动作却不因快而失了那一份贵族公子的优雅仪态,不由有些想笑,“莫吃得太急了。对胃不好。”
第31章 共乘一骑
饭后在茅屋歇了一会儿,楼桓之便带着云归去采金银花。待得采下一小把后,楼桓之便折回茅屋,将拘在屋后头不远处的马儿牵了来,“我送你回府。”
当先翻身上了马,姿态流畅潇洒,看向云归,递去一手,“上来。”
马儿缓行。马蹄声哒哒落在耳旁。身后有温热源,好似可传递到身上。
云归僵直了身体,怕不经意就贴着了身后的人。他向来不习惯与人距离这般近。更休说是与之并不相熟的人。
不过……这一日下来,他莫名觉得,对楼桓之有了好些了解。亦不算陌生人了。
楼桓之拉着马缰的手,时而轻微擦过他腰间,有些许痒。他想要闪避,又觉得太突兀。毕竟彼此都是男子,寻常人必不会这般顾忌。只他,并非寻常男子,所以才会介意与男子间的接触罢了。
心内暗叹,终是勉强压制了一堆思绪,抬头向别处看去。却见艳红晚霞屡屡叠叠,似动非动,似静非静。日光此时已然不烈,只红彤彤地挂着,让人一瞧便知它要离去。微微回头,却见得模糊安静的一轮月亮。竟是日未落,月先出了。那姿态,好似在等待,却又好似在守候。
楼桓之顺着云归视线看去,“月亮竟已出来了。”
云归看向楼桓之,却发现二人间距离委实过近了,好似只有一掌距离。微微向后靠,拉开一些距离,道,“确是。时日过得可真快……”他出来竟已大半日了。
楼桓之竟好似又读懂他未道出来的话,拉紧了手中缰绳,道,“抓好了,咱们快些回去罢。”
云归一愣,下意识地扶住马身,只听得一声鞭响,随后马儿嘶鸣一声,便飞快地向前奔行。两旁景色飞快地向后掠去。风声呼呼,不由得微眯了眼睛。
——
玉质棋子落在棋盘上,唯有细小的一声。龙诞香袅袅,萦绕四周。
“苗溪那块儿最近不太平,太子怎么看?”落下棋子,收回手来,明黄宽袖垂落在腿侧。看着坐在对面还未及冠的少年人,无喜无怒。
听了问话,却不急着回答,只慢悠悠地落了棋子,却是呈包围西南角之势。收回手方道,“依儿臣之见,如今该是苗溪归入大靖版图的时候了。”
皇帝轻微一笑,“少年人,果然狂妄。”话虽如此,却并无愠色。好似并非称赞亦非怪责。
太子从棋罐里取出一枚棋子,放在手心里转动把玩,眼帘微垂,掩去眼眸中内容,“儿臣怎及父皇深思熟虑,还请父皇莫怪。”
“你心里可有合意人选?”皇帝微摆手,弓背垂首站在后边的太监总管陈顺便走上前来,递上一杯温热的茶,“陛下慢用。”
“若论战谋,无人可与张大将军比肩。只是西北此时还需要他镇守。依儿臣看,朝中将领虽多,但智勇双全者并不多……威远候有一嫡长子,自幼习兵法,领禁军以来亦可圈可点,虽缺了资历,但此次未尝不是个历练的机会。”太子缓缓言道。
第32章 皇家亲情
皇帝放下杯盏,杯盖子打在杯沿上发出“咔”一声,脸上笑容已去,“历练的机会?太子是要将大靖西南百姓的安危,权当给他历练?”
宁瞢
太子闻言当即起身告罪,“是儿臣言语不当。举荐此人虽有儿臣私心,但亦正是因为与他有私下来往,了解为人能力,这才斗胆向父皇引荐。”
半晌寂静。
“坐罢。这般紧张做什么。”皇帝悠然言道,随后又指着太子向周全言道,“你瞧瞧,少年人成日里便慌里慌张,能成什么大事。”
太子深深一揖,才又落座原处,“父皇教训得是。”
陈顺笑着道,“陛下,太子与您是父子,关心则乱,怕您不欢喜,才有些慌乱了。”却是打了个圆场。
扯到父子关系,皇帝弃了原先话题,转而道,“你年岁不小了,所谓先成家后立业,这几日听你母后念了几次,你心里可有个数?”
太子闻言微微垂头,“儿臣此时还未有成家的念头。成家免不了耽误一些心神,儿臣只愿多多为父皇分忧。”
“你倒是孝顺。”皇帝言道,“只是你年纪已不小了,即便你不愿成家,你后头的弟弟们可是该急了。”
太子沉默一会儿,终是应道,“儿臣明白了。只是,还望父皇多给儿臣一些时日。”
“回去罢。”皇帝微摆手,便不再看太子。太子起身行退礼,倒退着到了门前便转身离去了。
又是一室寂静。
“他真像朕。”皇帝突然言道。陈顺知晓皇帝这话并非是对他说,便未曾答话,依旧沉默着站在后头。
“若非他像,或许他就不会是太子。只是他这般像……”他看着儿子年青的面容,蓬勃的朝气,便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地老去。亦觉得……自己好似已经可以被取代了。
陈顺跟着皇帝许多年,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都知道了全。皇帝一边欣慰于太子的优秀,一边却又深深地忌惮。或许每一个皇帝,都会如此,防备兄弟防备妻与子。坐在天下最高的位置,这个“最”字,便不允许被人分去或是与人平坐。且既然已在最高处,如何不害怕被取代?一旦被取代,那么只能从最高处落下来。非死不可。
让太子早日成婚一事,并非皇帝真实所愿。太子太优秀,头脑心思样样不缺,也狠得下心,便是民心,竟都已集聚,若是再许配一桩好婚事,必然如虎添翼。
只是太子身份,寻常官家女子如何能配?而要在数一数二的贵族里头,寻一个既能配得上太子,又不至于增添其羽翼的女子,又谈何容易?
储君羽翼已丰,而君主仍旧健在,一山不容二虎……
第33章 老爷少爷
前些日子皇帝刚收回些太子手中的权利,总不能又随意赐婚,岂非让天下人知他防儿如防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