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端着还不觉得怎么,跑了两三步,就发现两碗东西可烫。本来那碗装了面条就已经烫手了,偏在跑动间,还有热腾腾的汤汁灭起来落在手上,更是烫得他龇牙咧嘴,也不知晓会不会烫出水泡来。
到了店前,果见楼桓之在柜前站着,一副等待的模样。本以为楼桓之见到他会一脸欢喜,哪知却是微微张口,连眼睛也瞪大了点,好似是觉得不可思议?又好似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难道他发觉自己给他下了面条,所以觉得不可思议、不可置信?想着不免有些自得,他果然是一个厉害人,什么都会。
将两碗面条放在柜上,连忙向楼桓之言道,“快快,趁热吃。”
楼桓之看看云归,又看看柜上的两碗面条,半晌只吐出一句,“这面条……哪来的?”该不会真是他所猜想的那样,是云归自己做的罢?
云归笑得眼睛微眯,“自然是我自己做的了。今儿是你生辰,本来我想给你做长寿面,可是没想到面条很难做得长长的,煮的时候还能不断掉。所以,你将就将就罢。要是还在京都,怎么着我都要好好给你庆祝。还有,今儿可算是两件喜事,对罢,世子爷?”
楼桓之眼神复杂地看着云归。这要让他说什么好?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之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云归是个世家公子,想来不曾入过厨房,毕竟文人都说“君子远庖厨”,云归却委屈自个儿,就为了这两碗面条?再看云归满脸黑黑的烟尘印子,心立刻就软成一团,又揪成一团。
伸手从怀里掏出锦帕,给云归擦脸,半晌才道出一句,“你怎么能让我……”不爱你?
云归本还愣着,楼桓之怎么无端端给他擦起脸来?随后想到自己先前生火,弄出好一阵黑烟,本打算做好面再去洗把脸,哪知道一听楼桓之来了,就给忘了,兴冲冲跑出来,铁定跟个傻子、疯子似的!怪不得之前楼桓之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是没想到他云归还有这样疯癫的模样罢?
想着便觉得恼意按捺不住,一把抢过楼桓之的锦帕,赌气道,“谁让你来了!你到底怎么找来了?”
要不是楼桓之这么快出现,他怎么可能忘了洗脸,以至于这幅鬼样子出现在楼
桓之眼前?
楼桓之知他恼了,虽有些想笑,但也只得忍着,不然云归就愈发恼羞成怒了。
低下头,将面碗移到近前,道,“我本来去你院里找你,哪知你不在。走到街上问了问人,正好有士兵看你进了这家店,我就过来了。”
看云归已经平静了点儿,才问道,“可是未有筷子?”
云归睨一眼楼桓之,“自然有了,你等着,我去借来。”说完,又进了店里,先找店家要水洗把脸,那黑烟未有水实在不好擦,还是洗洗更快干净。
把脸和楼桓之的锦帕都洗干净后,又找店家要了筷子,顺便将一两银子给店家。店家笑呵呵接了,也不急着去店前,由得云归出去与楼桓之在店里说话。
楼桓之夹起面条来,轻轻吹了一会儿,就往嘴里送。云归看得目不转睛,竟有些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楼桓之咽下去了,才小心翼翼问道,“味道怎么样?”
楼桓之牵唇笑道,“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他来这世上已是第二十个年头,母亲早早逝去,父亲待他冷淡,每一个生辰,都几乎无人记得。
除了府中的老管家会给他下长寿面吃,几个友人偶尔记得就上门送个礼,再无人问津。
如今,在他及冠之年,竟有一个他爱也爱他之人,为他亲手做面条,等待他的一句“好吃”,他何其有幸?能拥有云归,是他来到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云归本来听楼桓之说好吃,是立即心花怒放,但一听后边的话,就觉得楼桓之肯定是在哄他,说不得难以下咽,不过是给他面子哄哄他开心罢了。
忍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骗人,说得这般假……”
“真的,我怎么舍得骗你?我是真真觉得,这是我此生吃过最好吃的面条。”楼桓之定定言道。
或许在别人吃来,只是滋味尚可,可这一碗面条,对于他来说,远远不止是一碗面条。心中甜蜜,这面条自然是世上最好吃的了。
云归仍是不信,取过楼桓之手中的筷子夹起一口来吃了,发现竟还能吃。比起炊事房煮的饭食,还可口一点儿,他果然是一个天才!连做面都这么有天分,要是他正经去学厨艺,那还了得?
将筷子还给楼桓之,微抬下巴,“也就那样罢,看你还说什么最好吃,还说不是哄我。”
楼桓之看着云归看似谦虚,实则骄傲的小模样,早就笑意盎然,要不是想着云归面皮子薄,怕他又生恼意,他真是想痛快地大笑出声了。
“不是,我真没哄你,天大实话。”楼桓之憋着笑,言道,“公子能赏小的两碗面条,已是小的天大福分了。”
云归扑哧一笑,“油嘴滑舌!我可不是什么不经逗的闺阁女子。”睨一眼楼桓之,“想当初,你未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说话多能呛人啊,每每被你说得心里不舒坦,偏还找不出错处来指摘你。如今到了我手里,倒是变乖了,知道拿话哄我而不是刺我了。”
他可现在还记着,初识时,玉封山上,因他一句似真似假的话,就差点噎得绊倒在地上。
楼桓之矢口否认,“我何曾拿话呛你刺你了?冤枉啊,大人。”
“老没正经的。”云归瞪一眼楼桓之,接着看到碗底空空,就眉眼弯了起来。
用完两碗面,两人就回了云归所居屋子。刚关上门,楼桓之就一把抱住云归,“云归……”唤著名时,竟有些许喝叹。
云归一愣后,回拥楼桓之,“怎么了?’’
“帮我取表字罢。”楼桓之松开云归,拉着云归的手,到床上坐下。
“这怎么可以?”云归讶异道,“怎么想着让我给你取?我又非你的长辈,如此与礼不合。”
楼桓之挑眉道,“你此刻倒有些像那些一板一眼的老夫子。”摩挲着云归的手,“若真要讲究礼法,及冠礼本要在二月内,选合我八字的日子时辰在宗庙举行,想来今年是及冠年,可二月已过,若来年,也不会有人替我操办,老管家便是有心,怕也是难为。”
第25章 定情信物
“若真要讲究礼法,及冠礼本要在二月内,选合我八字的日子时辰在宗庙举行,想来今年是及冠年,可二月已过,若来年,也不会有人替我操办,老管家便是有心,怕也是难为。”
虽老管家已不是奴籍,可到底原是楼家奴仆,如何使得?便是他愿意,怕也有人指摘老管家倚功劳犯上。
且他已经是侯府世子,比先前的身份更不可轻忽。要是让人传出去,侯府世子的冠礼要一个原是奴身之人主持操办,整个威远侯府都会沦为京都的笑话。
见云归有所松动,楼桓之便接着道,“你虽不是我长辈,但却是我此生,最为重要之人。我希望你能予我表字。”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归自是叹着应了。心里疼惜楼桓之家境不堪,虽是侯府之家,可母亲早逝、父亲不疼也就罢了,竟还有个奴大欺主的姨娘。不就是仗着楼桓之胸襟宽广,又是男子,不与她计较,才愈发蹬鼻子上脸吗?
但心里到底存着一份希望,盼着威远候能赶在明年二月时,回来京都,给楼桓之办一个冠礼。虽然并非及冠年,可好歹还未到二+—岁。
“若来年行了冠礼,有长者给你取了表字,我给你取的便就作罢,可明白?”云归言道。
楼桓之微摇头,却是不应,“这冠礼由你来就足够了,哪需要盼着明年?”
他自幼时,渴盼父子亲情,可到头来,盼来盼去只得了心灰意冷,他早已不盼这个了。若非有祖父带着他疼他教他,他怕是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胡闹!取表字已是犯了规矩,若再由我给你行冠礼,岂非让人笑话?”云归一边说着,一边寻思给楼桓之取哪两个字。
一般说来,取字宜取名的相近意思。“桓”乃大之意,有“广”、“宏”“奕”、“泰”、“硕”这些字,细究起来,“泰”字较得他欢喜。因着“泰”又有否极泰来、安定美好之意。
再有,可依楼桓之的秉性品德取字。这般又可有“正”、“英”、“勇”、“睿”、“智”、“慧”、“明”这些字。其中“英”、“睿”好一些。“英”有美好、英勇、才智杰出之意。
但云归又有些私心,想在表字中加上自己对楼桓之的心思。在他心里,楼桓之就如玉。即便楼桓之非是翩翩如玉的模样,可莫名的,他就觉得他是一块绝世难有的美玉。不似晶石浮躁耀眼,也不像金银少了隐然责气。
似“琼”、“瑜”、“瑾”、“琼”、“琛”、“锳”、“琰”他都+分喜欢,只是“琼”是关琼之名,“琛”是镇南王嫡子向琛的名。
楼桓之言道,“只作不正式的冠礼便好,再者这儿只有你我,谁会知晓?更勿谈让人笑话。”看云归微凝眉、认真想事情的模样,忍不住在云归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好罢。依你便是。”云归到底妥协,他如何忍心拒绝楼桓之?就单看他眼巴巴看着自己好不可怜的模样,他就没法子不答应,“取‘泰锳’二字如何?”
未等楼桓之回答,就又道,“不好不好,这名儿有些耳熟,怕是许多人用了。容我再想一个。”
楼桓之失笑,“不急,慢慢想便是。”说完,也不打扰云归,就在一旁默然看着云归,甚至有些巴不得岁月静止在此刻。
“锳安。”云归定了主意,抬眼看着楼桓之,轻轻唤道。
楼桓之眨了眨眼,应了声,也不管是哪两个字。只要是云归给他取的,他就欢喜。
“锳乃美玉,又通‘英’字,我的楼桓之是天底下不世出的英才,英勇、美好、才智了得,这个字再合适不过。‘安’是平安,我不求你别的,只盼你此生安乐。”云归看着楼桓之,认真言道。
楼桓之莞尔,“往后我便是锳安^”将云归拥进怀中,“取字之恩,无以为报
“当以身相许。”早被楼桓之莞尔一笑迷得晕乎乎的云归,接着言道。
“好。”楼桓之利落应了,“求之不得。”
云归被这话激得心神一荡,几乎忍不住要把楼桓之扑倒在床上。可时机不对,只得忍耐再忍耐。
楼桓之听着云归在耳边叹息,笑道,“怎的?可是心痒难耐?”
“美色当前,竟要坐怀不乱,何等残忍!”云归也不隐瞒,直叹道。
听了这话,本也有些情动心思的楼桓之,当即心痒去了五分,笑不可抑,“你啊……”
云归感受到楼桓之的怀抱因笑而起的震动,微微用力挣扎开来,一把把楼桓之的头发弄乱,散了开来。
楼桓之本在肆意笑着,陡然被人弄散头发,笑声不由止了,看着云归愣愣的,好不茫然。
云归将头上的玉簪取下,也散了发,又起身寻了梳子和自己未曾用过的束发锻布来,“锳安,背过身去。”
楼桓之猜得云归这是要给他束发,乖乖地背过身,由着云归动作。云归是直到此次远离家门,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才自己琢磨着学会了梳发束发。但给人梳发束发还是头一回,生怕弄疼了楼桓之,动作便不免生硬。
好不容易用新的藏蓝色锻布把发束好,将从自己头上取下的玉簪,挽入束好的髻中,云归才松了一口气。这也就算是一个极简极简的冠礼了。
将楼桓之的身子扳回来,抚着下巴仔细打量,“不错,我果然是个厉害的,没什么做不好。”或许这句话,要加一句除了下棋?
楼桓之伸手轻碰了碰那玉簪,触手温凉,心里却是暖洋洋。
“这支玉簪的玉质不算顶好,却是我自小用着的。在我幼时连头发还不够多,不足以戴簪子时就随着我了。它是云家每个孩子出生时,由父亲亲手所赠,也是云家孩子的身份象征。你往后要是不喜欢……”
想说“不喜欢也莫丢了,还我便是”最后还是成了“你要敢不軎欢,我就把你头发都剃光去!”
楼桓之有些哭笑不得,云归所赠,即便是一块烂布条,他也不舍得扔,怎会不喜欢这玉簪子?又是云归自幼带着的,必有云归的味道和印记在。更重要的是,这还是云归在云家的身份象征,显然重要的很。他如何感受不到云归待他的好?
云归看着玉簪尾端的两个小字——云归,满意的笑了。楼桓之戴着这个,就像从此打上了他云归的标签和烙印。楼桓之更加是属于他的了。真真好。
不过……似乎楼桓之还是更适合木簪子多一些。虽然楼桓之人长得好,用玉簪子更多几分温和之感,更衬得他面容俊美,可到底是沉木簪子更显他本来的沉稳气韵。加上如今行军在外,楼桓之本来还算白皙的肤色,都给晒黑了好些,因而还是木簪子更胜一筹。
下次寻个顶好的木簪子来,也在尾端刻上自己名字,让楼桓之成天戴着,到时候心里不得得意死?
云归美滋滋地看着楼桓之,直把楼桓之看得有些不自在,假咳一声,道,“作甚这般看着我不放?”
“好看岘。”云归摸一把楼桓之的脸蛋,又凑过身,在楼桓之脸颊上深吻一个,“你可是大爷我的人了。”
楼桓之颔首,从善如流,“大爷,我早就是你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