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又转什么坏心思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点都不安分!”甘大夫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板着脸的小老头儿手里拎着一个小药杵, 另一只手的碗里盛着些黏腻糊糊像是什么东西捣碎之后的汁液。
甘大夫把碗放到一边, 坐在床沿拉过杨晏清的手腕仔细把脉, 越把越表情怪异。
杨晏清看着小老头儿异常丰富的表情,好笑道:“能让甘大夫愁成这样,看来我命不久矣了?”
“呸呸呸!你可别乱说话砸我招牌!”甘大夫将杨晏清的胳膊塞回被子里盖好,没好气道,“你还真是胆子够大的,那药我做出来都还没给兔子试你就敢自己吃,也不怕吃穿了肠子醒不过来?”
所以才要在晕过去之前把想做的都做了。
杨晏清心里想着,嘴上却道:“这不是没什么事?甘大夫的医术在江湖上可是数一数二的,哪里会出什么事呢?”
甘大夫才不会被这裹着蜂蜜甜到齁的恭维捧得飘飘然,这人被昏迷着送回来的时候他都快吓死了!当即眼睛一瞪:“你还顶嘴是不是?!不思悔改!”
“好啦好啦,我错了。”杨晏清垂下眼帘,一番可怜委屈的模样。
甘大夫现在可不吃这套了,冷笑道:“然后下次还敢是吧?”
杨晏清心里应了一声:嗯呐!脸上却挂着浅淡的懊悔和知错就改的诚恳。
甘大夫看着也叹了口气,心软道:“其实这次你应该也有感觉,后遗症没有上一次那么强劲。”
“对,有些像是前两年毒性还没有那么大的时候。”中毒的是杨晏清自己,他自然是比甘大夫还能第一时间体会到差异的,“内息到现在仍旧能调用一些,就是身子还是有些疼。”
“疼?”说到这个,本来脸色缓和的甘大夫又拉下脸,“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被人从头到尾按着啃了个遍,你说你为什么疼?”
杨晏清:“……”原来是因为这个疼?
和用药后遗症搅在一起,怪不得甘大夫脸黑成那样。
“不过有件事我想不明白,还是得问问你到底去干了什么。”甘大夫说着一遍捋着长须一遍皱起眉,“那药之前没给你的原因小桑也和你说了,走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药效可以说比上次要猛烈许多,但你这次整体看上去倒像是松快了不少,你又吃别的什么东西了?”
杨晏清愣了愣,药物相克的道理他当然懂,所以在吃过药丸之后他都十分小心没有接触其他的药物,严格说起来,他几乎都没怎么进食,人都不知道是怎么迷迷糊糊送回京城的。
甘大夫扫了一眼他的表情,猜到他在想什么,便道:“你是靖北王卷在怀里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整个京城的人如今都知道你被靖北王昏迷着抱回王府,比上次一身血穿道而过还轰动全城,满意了?
不过你这次昏过去也比之前听话,粥水倒也能喂得进去。”
正是因为如此,甘大夫才迫切的想知道引发杨晏清这一系列好转的关键点在什么地方。
杨晏清觉得嗓子有些痒,轻咳了两声缓了缓才道:“真没乱吃什么东西,但若是说到用药……”
他想起那场青|天|白|日里不知延续了多久的胡闹,想了想回答道:“那应该是那瓶金疮药。”
“金疮药?你受伤了?”甘大夫话刚一出口就从杨晏清微妙的表情里瞬间明白了什么,嘴角抽了抽,掠过这个问题,又问道,“是小桑匣子里的哪一瓶?”
“一个褐色的小罐子。”杨晏清对那个小罐子可以说是印象颇为深刻——当然,他对里面的淡黄色膏体更加印象深刻。
“行,我回去琢磨琢磨。”甘大夫说着就捞起小茶几上盛着捣了一半的不明粘稠糊糊准备出去,却被杨晏清叫住。
“咳,嗯……甘大夫,”杨晏清很少有的,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道,“那个药膏,要不再做点?”
甘大夫面无表情地呵呵了一声,甩着袖子直接走了,半点也不想理床上那个伤还没好就惦记吃的任性家伙。
小老头儿出去没多久,一身清爽的男人便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把暗色的伏羲琴,手里拎着本来应该躺在杨晏清房间案几上的小匣子。
见杨晏清侧躺在床上睁着眼望向他,萧景赫的心顿时都化成了一片,将手里的东西妥善放在与内室仅有一牖之隔的内堂里,那是平日里萧景赫办公的地方,此时被他十分大方的划了一个区域放杨晏清的这些物件。
只不过关于镇抚司的物件萧景赫一概没动,还是堆放在那个被杨晏清划拉出的院子里,由锦衣卫看护。
在路过桌子的时候,萧景赫顺手倒了杯水试了试温度然后端着坐到床沿,低声道:“喝点水?”
杨晏清顺着萧景赫伸过来的手微微坐起身子靠在男人怀里,懒洋洋地挑眉:“原来这才是靖北王妃真正享受的伺候?”
“回来那天甘大夫给你把了脉,指着本王的鼻子骂了好几个时辰。”萧景赫的眼底闪过自责,“那时候……是我失控了。”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杨晏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晕了过去,床榻上到处都是血,暗红的颜色黏黏腻腻在书生白皙的肌肤上,吓的萧景赫几乎是什么杀意欲望瞬间消失,待到仔细查看之后发现是自己身上的伤口裂了沾染到了杨晏清身上才松了口气。
只不过之后给这书生梳洗穿衣真的是一件极其考验自制力的事情……萧景赫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心跳加快,耳垂悄无声息的爬上红晕。
靠在这人怀里的杨晏清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某处的躁动,拍了拍萧景赫的腿,笑吟吟道:“王爷,让它听话些,别这么精神。对了,方才甘大夫还问我是不是吃了别的什么东西,这次的药效似乎发挥的有些出乎意料,我照实说了想让甘大夫多做些那金疮药,结果甘大夫自个儿生着气出去不理我了。”
“本王可管不了它。”萧景赫理直气壮,然后低头啃了一口这书生白嫩莹润的耳朵尖,心满意足地顺着杨晏清的话反过去打趣,“怎么没吃别的东西?不是吃了好多吗?还有,用不着那金疮药,王府里多的是脂膏,先生想要什么味道的都有。”
开了荤的男人是不一样,之前怎么撩拨都像是个坐怀不乱的怒目金刚,如今浪起来简直没眼看。
但杨晏清是什么人,多少话本子眼里脑子里过来的人,虽说之前没吃过猪肉,可风月场上的荤话哪里听不出来,想让他害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当即幽幽道:“倒是我方才没有想到了,这采阳补阳的法子,倒是应该让甘大夫研究研究。”
“……研究倒是不必。”萧景赫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黑,嘴角微抽。
自从昨儿桑念齐他们回京跟甘大夫说了什么,那小老头儿看他的眼神活像是啃了自家白菜的野猪,每回碰见都要用眼刀子剜两下。
起初萧景赫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今天暗卫支支吾吾禀报说府里都在传他和王妃第一次圆房便将人折腾地晕了过去,直到现在还没醒来,萧景赫顿时就明白了甘大夫的气性是从哪来的。
本来自从萧景赫与杨晏清成亲,靖北王脑袋上的桃色传言就没断过,从之前的两人不和他将这书生打伤,到之后他抱着一身血的杨晏清打马过道直入大内,到如今的圆房将人折腾晕过去好几天,本来靖北王再京城冷肃刚硬众人皆不敢直视靠近的形象顿时被这些桃色传言硬生生缠绕得柔和了三四分。
以前一身煞气的靖北王走到哪,那些百姓最多是远远好奇看上一眼,现在萧景赫从军营回来的路上,都有姑娘公子敢朝他扔花丢玉佩。
茶楼书肆里面关于靖北王夫夫的话本子更是满天飞,从一开始的小心试探发现靖北王府与镇抚司并不在意后,到如今什么前世今生,妖精报恩,痴缠三生的剧情都冒了出来,写的比萧景赫这个主角还要真情流露感人肺腑。
“对了,成亲已有半年,王爷还未带我去过祠堂,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去拜一拜先祖可好?”杨晏清忽然道。
萧景赫听到这话,眼睛里原本的笑意逐渐散去,露出些许抵触的情绪。
杨晏清敏感地直起身子转头看向萧景赫,意外道:“怎么了?”
萧景赫将人重新拉进怀里抱着,这样仍旧不满足,非要将手伸进杨晏清亵衣的袖口里贴着书生的肌肤,感受那带着温度的细腻触感,才缓缓开口:“这几年……本王都未曾开过祠堂。”
“父王死前曾留遗言,不论如何都要与母妃牌位共奉,还让本王清明寒食无需祭奠。”
所以靖北王府的祠堂里,是有那个女人的牌位供奉的。
杨晏清反手轻轻握住萧景赫的手腕,凝目注视着两人交缠相贴的肌肤,看了许久才柔声道:“王爷有没有想过,父王有可能是留了什么东西保管在祠堂里?”
根据锦衣卫调查的情报,当年老靖北王并没有对靖北王妃有多么倾心以待,会在临死前还不忘留下这样的遗言,再想想萧景赫因此数十年都不愿开祠堂的举动,很难不让杨晏清怀疑老靖北王是故意在王府里圈出了一片他死后,萧景赫作为下一任靖北王也不会轻易踏足的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嘴皮子上想占我便宜?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萧景赫:本王可以别的地方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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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章过去了,你俩可算是进入正常的婚后相处模式了……阿妈我真的是松了一口气[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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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皇祠【一更】
萧景赫不开祠堂, 并不代表靖北王府的祠堂就这样放着落灰。
杨晏清的视线在抖着手颤颤巍巍掏出黄铜钥匙开锁的老嬷嬷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忽然笑道:“婆婆,真正手脚无力的老人家, 不是这样颤的。”
原本站在杨晏清身边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萧景赫眼神也转向动作忽然顿住的老嬷嬷,眯着眼凝神注视了这个老人良久, 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芳姨?”
老嬷嬷叹了口气,将有些分量的黄铜锁从祠堂的门上取下来, 原本佝偻的腰板直起来, 手也不见颤抖, 看着萧景赫的眼神带着令他感到些许陌生的慈爱:“王爷,进去看看吧。”
芳嬷嬷是当年跟在靖北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 是靖北王妃还没有嫁入王府时便跟在她身边的陪嫁。
当初靖北王战死边关, 靖北王妃随之自尽, 大庆朝把持在内阁手中, 却轻易放了萧景赫被靖北王的旧部带去青州边关, 在没有家眷为质的情况下驻守边关手握重兵多年不回。
芳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她是真正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冷峻的王爷自小长大的, 老主子去后她便一直守在祠堂,心里想的却是有生之年都不要看到萧景赫来到这扇门前,看到曾经老主子面临的困境与难以摆脱的泥沼, 真正知道那些可恨又毒辣的一道道锁链。
只不过……她虽自封在这方寸之地,这位圣上下旨阴差阳错打破一直以来笼罩在靖北王府之上阴翳的帝师,她还是知道的,这几日王府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圆房事件,在她看来更是多了几分欣慰与如释重负。
她看着眼前的这对璧人, 忽然笑了笑, 眉梢间尽是和蔼:“少君, 王爷有时候和老主子一样一根筋,还要劳烦您多劝着些。老奴就在这门口守着,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尽管问老奴便是。”
萧景赫紧紧攥着杨晏清的手,不发一言。
杨晏清拍了拍萧景赫的手背,见他垂眸看过来,低声道:“有我在。”
庙堂朝局有我镇着,边疆沙场无不惧你,就算里面有什么豺狼虎豹,又有何惧?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萧景赫推开,杨晏清的手指在威武肃穆的麒麟浮雕上划过,眼神微动。
靖北王府处处低调,在规格上别说分毫没有逾矩,除却占用的土地,就连诚郡王的府邸修葺得都要比靖北王府这个一品亲王府邸还要美轮美奂,但如今两人面前的祠堂大门用的却是皇宫大内专用、非特赏宗室不得逾矩使用的金丝楠木。
祠堂进去只是普通的供奉台,四周都燃着烛火,想必是芳嬷嬷每日擦拭祠堂添油顾灯,供奉台上面罗列着靖北王府一脉的祖先牌位,最下首的便是老靖北王与靖北王妃。
萧景赫自旁边的案几上拿了香,沉默着点燃,递给杨晏清三支,牵着杨晏清的手在牌位前直挺挺跪下。
杨晏清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无父无母,师门也无需祠堂香火祭奠。攥着手中的香,他悄悄用眼角扫着萧景赫的动作,一板一眼地敛眸垂眼,三拜而下。
香炉中袅袅而起的青烟模糊了牌位上金色的篆刻,萧景赫凝视着面前双亲的牌位,神情复杂,杨晏清却抬起头将每一个牌位上的名讳与立牌人都认认真真的记在了心中。
——这才是他一开始想要让萧景赫带他来祠堂告祭先祖的目的。
“先生,亲王府邸的祠堂,龙凤雕刻已然是违制了吧?”
萧景赫看着祠堂旁在跳动的烛火里若隐若现的浮雕样式,忽然问。
事实上,这座祠堂严格来说从一进门就在违制,这灯油的味道萧景赫或许陌生,但陪着小皇帝曾经祭天登基的杨晏清却能分辨出那分明是皇祠用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