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萧景赫根本没将那连家女看在眼里,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传消息回去,查一查蛊婆婆的女儿是否曾经来过周国,并且与周国皇室有过往来。”
“是!”
中年男人领命之后便先行离开,萧景赫抬手按了按衣襟内的银票,走出内堂问掌柜的:“此处可有定制玉器的铺子?”
掌柜的想了想,给萧景赫指了个方向:“回夫人,玉炳斋的掌柜是个巧手的,若不是太过复杂的雕刻只要银子到位,当天便能取走物件。”
***
“庄主此番前来周国是准备在周国大展拳脚施展一番了?”钱良才笑道。
从厢房向外看,那回字楼中间的高台上的舞姬乐师已经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件拍卖的展品,说是鉴宝大会,不过是发帖子给有身份有地位有眼力的人来竞价,奇珍异宝,价高而得。
杨晏清手中晃着酒盏,笑吟吟道:“只是来看看异国风土人情,说什么大展拳脚倒是过了些。倒是钱管事这么些年都没回过大庆,想必已经是如鱼得水,以周国为家了罢?”
“杨庄主这是说的什么话。”钱良才那张娃娃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放下手中的酒杯,抬手朝着大庆的方向微微拱手,肃声道:“我钱家是大庆的皇商,大庆自然也永远是我钱良才的归处。”
“不过玩笑话,钱管事何至于此?”杨晏清淡淡的应和了一声,仿佛没将钱良才肃然的神色看在眼里,然而下一句话让钱良才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杨某查到两个月前从沪州走了一批货来周国?算算时日,车队应当已经到了吧?”
钱良才忍住胸口翻腾而起的慌乱,努力维持住声线平稳:“这南来北往走的货着实不少,沪州那边走过来的也不外乎就是美酒多些,怎得劳杨庄主亲自过问了?”
“若只是美酒倒也无事,但若是美人……便不好说了,钱管事。”杨晏清手腕一动,手指间多了一张帖子,手指点在那素白色的帖子上朝着钱良才推过去,不急不缓,“鹤栖山庄干着什么差事钱管事应当听过些许风声,如今有贵客开了大价钱来查这批货,大家都是开门做买卖,还请钱管事行个方便。”
钱良才强笑道:“杨庄主,您也明白,这走货的买卖讲究的就是封闭消息。拍卖的钱不好挣,咱们都只是生意人,若是提前走漏风声引来贼人偷盗抢劫,在下这……唉,实在是难以招架。”
杨晏清想了想:“罢了,看在钱管事今日请的这桌酒,杨某便送钱管事一个消息。”
钱良才的脸色并没有缓和,也终于明白杨晏清此番前来周国,说不准一开始便是冲着他来的。
“就在半月前,一种恶疾在京城里许多达官贵人家莫名出现,发病者面生铜钱大小脓疮,就连太医署的御医都对此恶疾束手无策,直到镇抚司无奈之下张榜召来了一位江湖郎中,治好了这些莫名身患恶疾的达官贵人。”
杨晏清说到这才将视线从台子上拍卖的珍品上收回来,侧首看向钱良才:“钱管事可知这位江湖郎中是何许人?”
钱良才的喉咙上下动了动,闭了闭眼,哑声道:“……是杨庄主的人。”
杨晏清悠哉悠哉地说:“杨某的庄子里养了不少闲人,偶尔那么一两个总能派上些用场。这不巧了,这份出过恶疾的贵人名册,倒是有不少人感兴趣。”
“镇抚司的指挥使大人,东厂的大都督,刑部的尚书大人……这些京城的大人物可都盯着这份名单。”杨晏清倒了杯酒,唇角带笑,“不过杨某是个生意人,咱们生意人只谈钱谈生意,不兴参与朝政这种容易把家族产业尽数玩进去的东西。”
钱良才沉默了好半晌,微微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杨庄主想谈什么生意?”
“和聪明人谈事就是爽快。”杨晏清的脸上眼角都带着笑,明明看着温和近人,看在钱良才眼中却无端带上了一股冰冷的审视,“曾经在沪州做生意的陈氏夫妻不日便会到周国做些小生意,还请钱管事这个地头蛇平日里多加照拂几分,藏一藏身份。”
“……杨庄主好手段。”
京城贵人患病的消息或许会滞后,但是关于沪州陈家与华山派这般大又昭告天下的案子,钱良才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这明明被判了流放的陈氏夫妻会出现在周国还是为鹤栖山庄做事,细细琢磨想想,这可并非有银子就能办到的事。
更何况陈家夫妻作为之前这买卖在沪州的据点,钱有才哪里想不到这所谓的恶疮恐怕就是眼前人的手笔。
就是不知眼前这人所图究竟为何……
杨晏清笑了笑:“钱管事过奖了。不过是有些钱财,又认识了一些人罢了,全靠诸位朋友提携。”
钱良才嘴唇张了张,似是苦笑了一瞬:“在当年同意做这生意的时候,我就知道有朝一日必定会被人找上门来,却没想到先查过来的不是官府人,倒是故人。”
杨晏清微微笑开,温声细语道:“官府人断案,眼中揉不得沙子。可在杨某这,但凡是有用的,都可以做朋友。”
“若是有朝一日无用了呢?”钱良才其实对鹤栖山庄这位一向深入简出并不常露人前的庄主并不熟稔,但能在少年之时徒手建立鹤栖山庄,短短十几年便无声无息发展成如此一个庞然大物,其心性智谋显然不可小觑。
杨晏清唇角的弧度勾勒出一份恰到好处的讽意,口中却轻声劝慰道:“钱管事还是想办法让自己有用些为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先生穿粉色一定很好看,但是我实在是不想让王爷穿,辣眼睛(闭眼)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龍鵺 10瓶;请你吃桃子菠萝好不好 4瓶
贴贴宝贝们~比心!想求宝贝们一个作收QAQ
第94章 珠串【一更】
最开始的一轮拍卖之后, 一二楼今日已经一饱眼福或者买到心仪之物的客人便很有眼色识趣地退场,他们的请帖只是素帖,并没有持有洒金帖客人那般参与第二轮鉴宝会的资格。
萧景赫也在这时被侍女引着回到杨晏清所在的厢房里。
“谈完了?”
萧景赫进来没看见钱有才, 桌上的酒菜也撤了下去,只在窗边的桌子上摆了几盘茶果, 一壶清酒。
“嗯,吓一吓得了, 钱家人一向胆子不大, 吓缩回去可就不好办了。”杨晏清给萧景赫也倒了一杯酒, “来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物件。”
萧景赫拿起桌上放着的珍宝册子,随意翻了翻便不感兴趣地放到一边:“陈家夫妻明日便到周国, 先生如何打算?”
台下一声铜锣敲响, 一个面色红润满头华发的老者代替了之前的青年人接手第二场鉴宝会的主持。
【鉴宝会——开——】
“既是生意人便继续做生意就是。”杨晏清淡淡道, “只是那陈晖做事虽胆大, 却不考虑后果。事无周全, 必有后患,到时候还需要敲打一番, 让心思细腻手段柔和的陈夫人背后帮衬看着些。”
“陈晖是天生适合做生意的头脑,在这什么都缺什么都能卖的周国,只要有足够的货物供给, 再有钱家这个地头蛇罩着,不出半年就能在周国商圈里博得一席之地。”
“那肉燕既然能在周国如此受欢迎,想必周国人对大庆的美食接受度很高。”在马车上指使婢女去买肉燕的时候,杨晏清掀开车帘将那摊子面前排队的人群看在眼里,“到时候再编些关于吃食的段子让小孩子们传唱贯耳, 将那些吃食的名声打响。”
“吃食?”萧景赫送到唇边的酒杯一顿, 错愕道, “怎地忽然做这个?”
杨晏清嗤笑一声,手指轻轻勾了勾萧景赫的手背:“这有什么难懂的?人活一世,无非吃穿住行。周国善武,穿衣装束与大庆很是不同,一时间难以改变。但在吃食上却是极易做文章。”
收回手端起酒盏晃了晃,见杯中酒液在杯壁划过弧度,杨晏清又是一副心思莫测的模样淡声道:“商人或许不能改变朝政内廷,不能影响军队武力,但混迹在三教九流贴近百姓生活方方面面的这些生意人,却是最容易影响百姓生活习性的存在。”
“吃食,话本,这两样原本普通的东西一旦侵入百姓生活,潜移默化改变周国百姓饮食习性与观念态度,日后想要再变回从前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就想着教化百姓了?
杨晏清看萧景赫的表情便知他想说什么:“不论是武力攻打还是柔和手段,最终的问题都会归于百姓教化。大庆地广人多,制度延绵已久,改变不易,而如今的周国却正处于政治内乱之际,做一做文章并不难。”
萧景赫再度对杨晏清谋算的远见有了新的体会,想了想却道:“吃食便罢了,但话本子可不是寻常百姓家会买的。”
“本就是卖给那些闺阁女子,后院女眷的。”杨晏清理所当然地回道,“百姓与高门世家矛盾不论在何时都绝对存在,但百姓却天性会追逐与高门世家吃穿用度沾边的东西。纸张昂贵,话本子百姓自然买不起,可茶楼听说书先生讲几段故事的铜板还是有的。”
“一个人听了的故事,过上几天全村的人便皆家喻户晓,他们或许会讲给自己的妻子,或许会用来哄睡自己的儿女……他们的生活习性不知不觉潜移默化地改变,长此以往,他们便成了生活在周国的大庆人。”
萧景赫不得不承认,比起真刀真枪的作战,他对这种水滴石穿的阳谋更是觉得心生忌惮,忍不住就想为难两句:“这般的话本子可着实不太好写。”
杨晏清听着下面老者一件一件介绍拍卖那些平日里百年不出,在各类收藏大家手中流传后世的藏品,颇有些津津有味的模样,闻言总算是施舍了一个眼神给挑刺的萧景赫,轻笑道:“这类话本子顾文雍与我早在十几年前便写得差不多了,只是那会儿不过就是闲着无聊的打赌之作而已,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会派上用场。”
萧景赫顿了顿,因为脑子里两只狐狸一边算计一边爪子握着毛笔写话本的精准生动画面无言了半晌,没忍住:“真的没想到?”
杨晏清眨眨眼:“当然了,那时候我可没想过入朝为官,这可都是给顾文雍准备的。”
高台上的古玩玉器已经拍完,接下来搬上场的则是一些机关巧器,珍奇药品。
杨晏清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这些年他喝的各种药里奇珍孤品怕是能从揽月馆门口排到琼州去。
忽而想起什么,杨晏清问旁边心思也不在鉴宝会上的男人:“方才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找到好东西了?”
萧景赫品了品好东西这三个字,一本正经道:“的确是买了些好东西,这会还在打磨,为了能今日便拿到还付了那掌柜加急的银两,花出去不少。”
“能被你看上眼的东西可少见。”杨晏清闻言更是惊讶,见楼下没什么可看的便转过身来捏了一个茶果细细啃咬,“什么物件?”
萧景赫歪了歪头,神色如常:“买来送给先生的,自然会让先生好好掌掌眼。”
正在这时,一声铮鸣让杨晏清的动作一顿,眯起眼看向高台上新搬上来的拍品。
“这张七弦琴乃是百年前音律大家濮阳大师亲手所制,通体以玉石雕琢浑然天成,当世只此一架!”
那老者自旁边托盘内取了银丝手套戴上拨弄琴弦,那琴弦也不知是何物制成,历经百年不见丝毫腐断,仍旧音色清越如冷泉啸鸣。
“起拍价,十万两——”老者环视四周动容之色溢于言表的诸位客人,沉声道,“黄金。”
……
回去的马车上,萧景赫见杨晏清的手在那玉琴上爱不释手顾不上搭理他的模样,有些吃味道:“先生原先那架价值连城的琴呢?”
那把琴他后来再也没有在鹤栖山庄见过,几次想问都被杨晏清岔开了话题。
当时不知怎地鬼使神差般将琴留在了靖北王府的杨晏清手下一顿,淡淡道:“丢了。”
萧景赫:“……”
他没记错的话,杨晏清是不是曾经说过,那把琴值多少黄金来着……?
大庆国库一年的税收粗略估计也不过几千万两白银,谁能想到向来清贫喝酒都要赊账的帝师摇身一变换了个身份,随随便便就能眼睛也不眨地扔出去十万两黄金?
萧景赫闭上眼将面前拉着手晃悠的金元宝挥开,他当初哪来的自信说要养一个杨晏清的?
倏地,一道清越的拨弦声响起。
萧景赫忽然肌肉紧绷,下意识侧头躲开,锐利的剑气擦着萧景赫的脸颊打到车厢壁上留下一道光滑圆润入木三分的痕迹。
这熟悉的切面让萧景赫立时想起许久前京城郊外那片小树林里凶器不明的黑衣人尸体,转头看向杨晏清。
杨晏清此时怀中抱琴,悠悠笑道:“王爷曾言我剑术平平武艺不精?”
萧景赫:“……”
谁想到一个平日里可以十天半个月不碰琴的人,居然是以琴为器,以音刃为剑?
难怪步法如此精妙,此种武器辅以神出鬼没的身法,绝对是鬼神莫测令人防不胜防的攻击手段。
萧景赫又不禁想起平日里这人懒起来连路都不想挪的样子:“……”
***
月上柳梢头,杨晏清好不容易从新得来的玉琴里拔出心神,从书房出来才向内室走了没两步,忽然想起下午那时萧景赫说的“白日本王穿,夜里先生穿”,再思及今日萧景赫十分反常的消失,不自觉揉了揉腰的杨晏清脚步一转就想往客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