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后方的般若教众一齐躬身行礼。
“左护法?”江兰泽捂着脑袋,已不是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了。
距他不远处的孟思凡瞪大了眼,反应最为激烈:“什么,你是戚朝夕?!”
其他江湖人则更为混乱,加上头昏脑胀,一时竟无法理清头绪。
而江离紧蹙着眉,抬头看向戚朝夕,却见他神情平静,只笑了一声:“你们想要挑拨离间,怎么不换个高明点的办法?”
宁钰微微一笑:“右护法只吩咐我在此等候您,并没有透露其他,您不必如此防备,但既然这些正道已经落网,我想您应当是赢了这场赌约。”
此话一出,可算一石激起千层浪,众江湖人彻底反应了过来:“他真的是戚朝夕?”
“戚朝夕是般若教派来的卧底?”
戚朝夕眉梢微挑,正思索该如何回应,一道寒芒忽地贴近,青霜剑横在了他的喉前。
戚朝夕浑身一僵,小心地侧头看去:“江离……”
江离一手持剑,一手撑着戚朝夕的肩膀勉力站了起来,一双眼直盯着远处的宁钰,他能感觉出那淡紫烟雾的效用弱于般若教中点在香炉里的,乏力昏沉的感觉在一点点消退,他也得以积攒出些许气力,提声开口道:“既然他是左护法,那你们让开,否则我就杀了他。”
宁钰眼眸微眯,低声笑道:“……反应倒是快。”
若是让了,就要放跑了这些正道,可若是不让,他先前做出的恭敬姿态也就白费了。
戚朝夕注视着江离的侧脸,喉头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余人等都不再出声,静待发展,唯有天门派的杜衡纳闷了起来:“那少年不是个哑巴吗?”
“那是戚朝夕的徒弟江离!”孟思凡恼怒又无力地一拳捶在草地上,“我们被他们的易容给蒙骗了!”
而般若教那边,宁钰正斟酌着回答,忽听背后响起一道声音:“那就让吧。”
他转身看去,黑衣教众们向两侧分开,如今的右护法尹怀殊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面带笑意:“一切自然是以左护法的安危为重。”
宁钰略一沉吟,打了个手势,教众们再度向两侧散开,彻底让出了一条颇为宽敞的道路。
尹怀殊这一现身,沈知言的视线就再难以移到别处,他压抑着呼吸,却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可惜对方并未往他这边看上一眼,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戚朝夕。
“左护法,你我的赌约依旧作数,等你考虑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话至末尾,尹怀殊歪了下头,露出了个暧昧至极的笑容,随后便也退到一旁让开。
沈知言一怔,不由得转头看向了戚朝夕。
戚朝夕心中暗叹,简直是百口莫辩,还敏锐地感觉到了江离持剑的手因那句话而收紧了许多。
但最终江离只是简短道了一句:“走。”
他没有放下剑,仍以挟持的姿态与戚朝夕往外走,而般若教任由他们从眼前经过,果真没有阻拦,尹怀殊和宁钰更是在笑着目送。
其余江湖人同样感觉到了身体在缓慢地恢复掌控,但他们左顾右盼,没有人轻举妄动,似乎无法相信如此简单就能脱困,还是沈知言率先起身,下了决定:“我们跟上!”
这些江湖人陆陆续续站起,谨慎地、试探地追上了江离与戚朝夕的脚步,般若教竟然也毫无反应,就这样放任猎物从掌心一点点逃脱了。
在擦肩而过之际,沈知言再度看向了尹怀殊,对方与他视线一触,当即冷淡地转过了头,他抿了抿唇,顾及着身后那些信任着他的江湖人的安危,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七杀门那边见此情形,也有人想要起身,却被那猎装女子给喝退了。
“统统给我老实呆在原地!”她吩咐过后,就气定神闲地斜坐于地,朝尹怀殊投去了一眼。
尹怀殊收回视线,随口道:“七杀门还没拿到不疑剑,否则早就撤离了,不用理睬他们,眼下戚朝夕的项上人头更为关键。”
山林间,默然走在最前方的江离忽然回首,见众人都已走出了一段距离,便收回了目光。戚朝夕一路上都酝酿着想要开口,正要疑问,却忽然感到江离悄悄握住了他掩在衣袖中的手。戚朝夕心头倏然一动,忍不住无声笑了起来,五指松开,与江离十指相扣。
两人的身形并未显露出丝毫异样,步伐平稳地继续向前走着。
一步,两步,三步。
江离猛地撤了横在戚朝夕喉前的青霜剑,两人同时腾身跃起,轻功一霎运用到了极致,清风吹絮似的飞掠远去!
其后的众江湖人根本没能反应过来这骤变,孟思凡嘶声大喊:“不能让他们逃了,快追!”
这才如梦初醒,众江湖人急忙追赶,哗啦啦的掀起了一阵树影摇动。
般若教众闻声也要动身去追,却被尹怀殊抬手制止了:“不用,他们一个也逃不出去。”
教众满腹的疑惑更甚,哪怕这位右护法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依然请示地看向了堂主宁钰。
宁钰轻轻颔首,示意他们听命等待,然后他转向了尹怀殊,意味不明地叹道:“早听闻青山派的沈二公子对右护法您念念不忘,可看到他方才一直盯着您的眼神,才觉得言辞贫瘠,未能形容出那般的情根深种。”
“你想说什么?”
“我有一事百思不解。”宁钰笑了笑,“您对左护法最后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为了利用沈二公子对您的情意,驱使他对付左护法,还是想让沈二公子对您失望透顶,彻底死心?”
尹怀殊没有表情地看向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宁钰,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不要自作聪明。”
宁钰闻言一笑,后退行了一礼,从容道:“是属下逾越了。”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戚朝夕与江离一路向前奔逃,依然十指相扣,甚至握得更紧,激烈的风声擦过耳畔,却还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
眼见快要离开这片山脚丛林,前方的树木空隙间却隐约交错着什么痕迹。戚朝夕拉着江离刹住步伐,挥剑向前,凌厉剑气掠过,无数蛛丝似的细线断裂,悠悠飘落。
“千丝弦。”戚朝夕明白了过来,“般若教在前方还有布置,难怪尹怀殊轻易放过我们,也不派人来追。”
江离剧烈喘息着,微弯着身子根本说不出话,烟雾的毒性还未完全退去,毫无保留地施展轻功消耗了他全部气力,使得身体更为虚弱。
戚朝夕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又望向旁边高耸的山脉,道:“烟雾的毒性弱于燃香,大约一个时辰就能散尽,眼下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硬闯出去太过凶险,不如我们潜入山上,先拖延时间,等你恢复了再说。”
江离转头回望山坳方向,影影绰绰间已能看到那些江湖人追了上来,他点了点头:“好。”
于是戚朝夕放开了与他相握的手,不等江离反应,一把将他给打横抱了起来。
江离身形忽地腾空一轻,整个人几乎僵住,戚朝夕已毫不耽搁地往山上纵身掠去。两旁的山林树木飞快倒退,化作了模糊影子,江离靠在他呼吸起伏的怀抱里,一阵无所适从,最终只得局促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好让他省些力气。
他们穿梭过深林枯树,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潺潺流水声,接着,一片火红的枫林在前方展开,继续深入,竟发现其间藏了个隐蔽的幽深洞穴。
“就在这儿歇一歇吧,即便那些江湖人追了过来,也不会贸然往山洞里进。”戚朝夕稳稳地站定,低头看去,却瞧见了江离发红的耳尖,不由得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亲都亲过了,怎么抱你一下还害羞?”
江离愈发不自在:“我没有。”
戚朝夕笑得更厉害,心情忽地畅快,情难自禁地揽紧了他在原地转了一圈,放眼望这周遭连绵如霞的红枫,道:“江离,你觉不觉得这就像是私奔,把所有人、所有事都远远地甩在身后,从此什么都不必管,天地间唯有我们两个。”
江离搭在他肩上的手闻言一紧,抬眼瞧着他舒展的眉目,半晌,才低声道:“……放我下来吧。”
戚朝夕脚步一顿,面上笑意随之淡去,便放江离站回地面,不再说什么,与他一前一后地走入洞穴深处,寻了片较为平整的地方坐下了。
于是彻底静了下来,一时间只听得到彼此逐渐平缓的呼吸声。
江离本想运功疗伤,尽快恢复,可他的思绪全在旁边的人身上,完全没法集中精神,勉强尝试了两次,只得放弃。
江离止不住地懊悔了起来,两人好不容易缓和了的气氛,却被自己一句话给毁了,他定了定神,试探着出声:“你……”
“我十八岁那年,我娘让我离开般若教,下山历练,要我与江湖正道多多结识。”戚朝夕突然开了口。
江离便不再继续,只“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正是那一年,我参与了天门派的试剑大会,结识了薛乐,还与许多正道有过来往,不过如今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确实是恣意快活。等一年期满,返回般若教时,江湖上已传遍了我‘一剑破天门’的声名。”
“我娘是般若教的上一任左护法,寻找《长生诀》最初也是老教主交给她的任务,那天她坐在厅中等我回去,穿着华贵的衣裳,上了最美的妆,我不知道她服过了毒药,还兴致高涨地跟她讲我在山下的见闻,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怀里。”
“……”江离看向他,可洞穴昏暗,看不清戚朝夕的神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我娘说她对不起我,把我生在了般若教,所以给我自由,让我不再因她受到胁迫束缚,从此脱离这个魔窟。”戚朝夕的语气平淡无波,“但我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原地,直到老教主带人赶了过来。”
“为什么不走?”江离问。
“我不知道去哪里。”戚朝夕停顿了片刻,同自己较劲似的重复,“我不知道去哪里,我娘死了,我不过是天地间的无根飘萍,在哪儿不都一样吗?”
“你很想她?”
戚朝夕并不看他,只盯着黑暗中的虚空,像是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这十年里,有的时候我想她,更多时候我恨她。”
江离微微一怔。
“我恨她擅作主张,恨她丢下我一人。”
江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低声道:“她只是希望你好……”
“希望我好,所以就能心安理得地抛下我,我是不是还得感激她的牺牲,可这算什么道理?为我而死,我就一定要接受?”戚朝夕终于看向江离,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凭什么?”
江离哑然无语。
“凭什么你们就能替我做了选择?凭什么由你们来决定失去是对我最好的结局?为什么你们为了我好,不想害我,却从不问我究竟想要什么?”
江离满腔酸涩,艰难道:“你想要什么?”
“你。”戚朝夕的回答毫不犹豫,“我想要你。”
江离用力地闭上了眼,再也说不出话。
像是积郁在胸口的淤血终于吐出,戚朝夕一下变得十分疲惫,他后靠上洞壁,道:“自从在落霞谷知道了《长生诀》的真相,我一直在想能化解你身上的反噬的办法,别说,最后还真被我琢磨出了一个。”
“什么?”
戚朝夕笑了笑:“据虚谷老人说,你们江家并没有试过废除武功的法子,除了习武之人珍重这一身内力,还因为《长生诀》与血脉牵连紧密,担心引起更严重的反噬,可我忍不住想……说不定是条活路呢?”
“我手上有护持心脉的良药,还可以运功为你护法,最糟的结果大概是你筋脉尽断,变成无法自理的废人,可你还能留下一条命,或许会更加依赖我,我自然会替你向般若教复仇,帮你找回不疑剑。”
“……”
他也不在乎江离的反应,顾自说了下去:“这一路上我动了无数次的念头,那天神仙洞前,我没说完的话就是想劝你放弃武功内力,后来在客栈里,你重伤昏迷,我差一点就要动手了。至于为何没有,也许是我怕你不愿意,怕你会怪我,那我大可以再卑鄙一点,设个陷阱,利用般若教废去你的武功,然后再出手救你,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你一辈子也不会发现我才是幕后黑手。”
江离静静地听完,只是道:“你不会的。”
戚朝夕一怔,接着苦笑起来,无可奈何至极:“你说得对,我做不到,所以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那天撞见你要不告而别,除了慌张生气,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真正留住你,那样无力的感觉,就像回到了我娘在我怀里死去的时候。”
戚朝夕看向他,声音低得几乎像在恳求:“江离,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怎么才能抓住你?”
江离喉头哽咽,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扑到戚朝夕的身上,凑上去吻他,急促忙乱,唇齿磕碰,是毫无章法又用尽力气的亲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告知对方自己那难以言明、滚烫翻涌的感情。
戚朝夕抬手轻轻搭在他的后颈,触摸到他温热皮肤下的血液流淌,而后闭上眼,全身心地回应着这个吻。江离急躁到近乎无助的情绪随着他的舔舐和缓,节奏渐渐慢了下来,他们轻柔吸吮,唇舌纠缠,连呼吸也交融。
等到气息不稳地分开时,戚朝夕仍是后靠石壁的姿势,微仰起头,盯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江离,轻声问道:“我抓住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