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突打扰二公子了。”孟思凡开口道,“听闻七杀门正在山中搜寻不疑剑的下落,又见青山派在附近查探,料想是二公子要出手驱魔护剑,我等岂能袖手旁观?”
沈知言瞥向身旁,被他派出去察探情况的青山派弟子微微摇头,示意并非是自己泄露了消息。
沈知言心下了然,笑道:“说来惭愧,我也是刚听闻了消息,派人前去探明情况,之后如何应对,倒是尚未决定。”
见他话意模糊不明,孟思凡回头扫了眼身后众人,诚恳道:“不疑剑落于谁手乃是关乎正邪两道的大事,眼下三大门派只有贵派在此,依照山河盟的规矩也该由二公子主持,因此大伙儿前来自荐,二公子若不嫌我们拖了后腿,我们定当尽一份力。”
众江湖人连声附和。
一旦涉及正邪两道,这就不再是青山派能独断专行的事了,他说得委婉又明白,同时承认了沈知言的地位,话讲到了这份上,便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诸位愿意同心协力,自然是再好不过。”沈知言颔首一笑,转而朝屋内招呼道,“兰泽,这些侠士是前来相助寻回不疑剑的,还不快来谢过。”
江兰泽欣喜地到了他身旁,朝众人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各位大侠!”
人群中顿时起了小小的骚动,显然没料到归云山庄的少庄主在此,有人面面相觑,更有直接变了脸色的。
假使能顺利取得不疑剑,其归属免不了要引起一场风波,这些人中不乏心怀鬼胎,意图浑水摸鱼之辈,而江兰泽这一露面,便如归云山庄压在了众人头顶,加上沈知言的言下之意,局势已然变成了为他寻剑。
沈知言笑意不改,好似全没注意到微妙的气氛,道:“承蒙诸位信任,知言也先谢过了。时间紧迫,就请先回去养精蓄锐,我今夜考量计划,明日一早大堂相聚,再与诸位详说。”
说罢,他朝戚朝夕的方向看了一眼。
戚朝夕会意,同其他看热闹的住客一样,与江离回房关了门,待众江湖人散去,走廊彻底安静了,他们才再度走出,去到了沈知言的房中。
“依据弟子探查所得的消息,七杀门在山坳的南北两端各设了七人的巡逻把守,其余人分散在其中搜寻不疑剑。同时,并没有发现般若教的踪迹。”沈知言道。
“般若教的踪迹就在方才那些人的身上。”戚朝夕道,“不疑剑掉下断崖的消息不是我们走漏的,七杀门更不会自找麻烦地去告知旁人,那就只能是般若教散布开来,以此搅混水的。”
“只能多加防范,灵活应对了。”沈知言思索道,“不过有那些人的加入,对付七杀门便容易多了。眼下的棘手之处在于七杀门人数众多,还四散于山中,稍有不慎,便会反被包围。我仔细想了,不如由我青山派和部分人在山坳南端打草惊蛇,尽可能地将七杀门吸引聚集过去,而兰泽带其余人绕去北端,清剿对方的零散力量,再从后方合围,将其一举攻破。”
计划倒是周全,但江兰泽心虚起来:“这……我能行吗?”
“你代表归云山庄,自然责无旁贷,行动时可以让戚大侠师徒在旁助你。”沈知言看向戚朝夕和江离,斟酌着言辞道,“我见识过二位的身手,但请容我多言一句,想要成功合围,绝不能惊动后方,动手需要迅速且隐蔽,二位若是觉得把握不大,我们便再商议其他法子。”
江离摇了摇头。
戚朝夕也道:“不必,就按二公子的计划吧。”
如此说定,江兰泽总算安了心,只是忍不住紧张,眼神直往他们这两位靠山上瞟,想再问些什么,却忽然奇道:“你们两个怎么了?”
江离一顿。
戚朝夕神情自若地笑了一下,反问:“我们怎么了?”
“不大对劲啊,”江兰泽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徘徊,“进来后一句话都没说过,以前老见你们对视交流,今天也没了。”
“……”
到这地步,连沈知言也觉察出了不对,及时解围道:“时辰不早了,两位回房好生歇息吧。兰泽,我再与你详细讲下具体安排。”
江兰泽立即应了声,转移了注意力。
他们起身离开,出门时江离往身旁悄然投去一瞥,却正撞上戚朝夕看来的目光,两人微微一顿,又各自移开,依然没说什么。
这沉默一直延续到了回房,用饭,直至躺在床上,以背相对。
江离闭着眼,毫无睡意,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感觉到夜渐渐深了,天渐渐冷了,秋意将尽,凛冬缓缓迫近。
万籁俱寂中,戚朝夕翻身的动静显得格外清晰,江离听着,相比起难过,盈满肺腑的反倒是一片空寂的茫然,静了半晌,一只手臂忽然揽过胸前,轻轻地将他拉入了熟悉而温暖的怀抱。江离呼吸一滞,感觉到拥抱是紧而有力的,温度通过相贴的身体传递过来,格外教人依恋,他心口一阵发酸,转过身,默默抬手抱住了戚朝夕的腰。
戚朝夕的身形瞬间有点僵硬,没想到他也还没睡。
两人在星月无光的黑夜中以亲密的姿态相拥,清醒着,沉默着,仍旧没人开口,唯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交叠,良久,良久,竟不知不觉地放松,沉沉地睡去了。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次日醒来,他们照常起身、穿衣,只是无话可谈,晨光透过窗洒落在床畔,房中只有偶尔响起的衣料摩擦声、桌椅碰撞声,静得有几分寂寞。
江离束好了发,打来了盆清水准备洗脸,却见戚朝夕忽然拎起屋角的铜壶走近,将壶中热水注入,盆里顿时腾起袅袅的雾气。
江离动作一顿,戚朝夕终于找到了话头,状似随意地开了口:“试试水温。”
江离将双手浸入微烫的水中,温暖漫延而上遍及周身,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他低声道:“正好。”
话便说尽了,戚朝夕却没走开,看着江离洗过了脸,想了半晌,又道:“昨晚睡得好吗?”
“嗯。”江离正拿着布帕擦手,答完又觉得有点冷淡,忙补充了句,“你呢?”
“还行。”
江离点了点头,戚朝夕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或许他们该聪明地避开话题,权当昨日那一场争执从未发生,便能维持原状,若无其事、亲密轻松地相处下去。
可蒙蔽双眼的表象已经被一把撕开,等候在前方的唯有悬崖深渊,容不得谁再回避,不留一丝自欺欺人的余地,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不能妥协的矛盾,是不断逼近的死期。
最终,戚朝夕移开了视线,道:“走吧,今日恐怕是场恶战。”
江离又点了头。
两人下楼,到了客栈大堂,那些说定相助的江湖人聚坐在一处,各自跟熟识的人闲聊着,青山派的人尚未出现。他们寻了个不起眼的边缘位置坐下,边用早饭边等。
不多时,沈知言率青山派弟子到了,江兰泽跟在旁边,装作环顾地在大堂内搜寻,等看到了角落里的戚朝夕和江离,才松了口气。
至于虚谷老人,他年事已高,所擅长的又是医术和奇门遁甲,自然不会参与,便留在客栈等待消息。昨夜他听江兰泽说明了情况,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今日索性连面也不露了。
在逐渐弱下的交谈声中,沈知言于堂中站定,目光扫过抬头望来的众江湖人,拱手一礼,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今日行动,乃是因为不疑剑重现踪迹,为免其落入魔教手中为祸苍生。眼下七杀门人多势众,般若教更有可能于暗中窥伺,情形对我们十分不利,诸位大侠不顾安危,慷慨相助,知言代青山派、归云山庄以及山河盟再度谢过。”
在座众人忙道:“沈二公子太客气了。”
“就是,驱魔除害这都是应该的!”
沈知言微微颔首,继续道:“依我方才的粗略估算,在场诸位加上我青山派弟子共有八十多人,我的计划是分作两队,一队与我前往山坳南端,正面直袭以吸引七杀门的注意,将对方分散在山坳内搜寻不疑剑的门人聚拢过来,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另一队人则与江少庄主一同绕至山坳北端,隐蔽踪迹,伺机行动。”
他取过身旁弟子手捧的一支箭矢,展示给众人看,只见箭镞部分呈椭圆状,上有四个圆孔:“我会在合适时候射出这支鸣镝,一来彻底惊动七杀门,二来是给江少庄主那一队的行动信号,那队人要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北端巡卫,清除可能藏于山坳的零散人等,深入后方,最终与我这一队形成合围,前后夹击,便可击溃七杀门。”
“若是计划顺利,也不可掉以轻心,要随时警惕般若教有可能的偷袭。”沈知言说完,顿了顿,“诸位可有疑问?”
多数人摇头道没有,也有人在思索,天门派的大师兄孟思凡望了眼周围,出声道:“归云山庄只有江少庄主一个人在吗?”
“对啊!怎么没见到其他人,季休明不是常跟在他身边吗?”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到了江兰泽的身上,跟着狐疑了起来。
江湖上所熟知的归云山庄年轻一代主要是季休明,对这位少庄主了解不多,但也能看得出江兰泽身上的青涩,显然才历练不久,年纪又不大,即使有归云山庄的地位支撑,可让他直接带领一队人,实在教人信不过。
江兰泽顿时紧张不已,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戚朝夕和江离。
戚朝夕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直说,毕竟他和江离还要在旁协助江兰泽稍后的行动,想要完全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的,与其让人猜测不断,倒不如先行应对。
一经同意,江兰泽立即伸手指向人群边缘的那张方桌:“他们两位是和我一起的。”
众人转身望去,一时间疑惑更甚,窃窃私语着。
“这两个又是谁,是归云的人吗?”
“不知道,从没见过,看起来也不像厉害人物。”
方桌旁坐着的青年和少年朝众人礼貌地点了下头,模样皆是平平无奇。
孟思凡仔细打量着,微微皱起了眉,天门派的另两名弟子杜衡和魏柯一齐看向他,问道:“大师兄怎么了,你认得他们?”
孟思凡不答,提声询问:“两位怎么称呼?”
戚朝夕压低了嗓音道:“在下姓柳,柳秋白。我们是受季休明季公子所托,代为陪同江少庄主的。”
反正季休明已经不知所踪,他们无处验证这话的真伪。
孟思凡极力回想,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却仍有一种古怪的熟悉感挥之不去,便将视线移向了旁边的江离:“那这位呢?”
江离看了他一眼,却不做声,戚朝夕十分自然地接过了话:“是我弟弟,”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语带叹息道,“他不便开口。”
孟思凡有所恍然,他与般若教擂台一战被毒瞎了右眼后,只能戴着眼罩度日,常常引来好奇审视的目光,最明白身有残缺的窘迫,当即歉然地收回视线,不再追问了。
不待其他人再发问,沈知言适时开口,拉回了话题,依照计划和各人的意愿划分出了两队。
考虑到天门派与戚朝夕早有结怨,他原本将天门派的三人安排在了自己身旁,以免暴露戚朝夕与江离的身份,却不料孟思凡又转头望了一眼,主动提出要加入江兰泽那一队,此时否决便显得太过蹊跷,沈知言略微一顿,与戚朝夕远远地对视了一眼,笑意不减地答应了,只是随后又将两名青山派弟子划给了江兰泽,以防意外。
一切就绪,众人再不耽搁,两队江湖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客栈,直奔镇外山中。
虽是深秋的萧索天气,群山之中多有凋零,但并不露枯败之色,高大树木伸展着半青半黄的枝叶,不算繁密,也勉强能遮掩住人身形。
江兰泽一队二十二人,沿最近的山路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绕至山坳北端。两侧峭壁如刀削斧砍,褐黄色的岩土缝隙里挣扎出了许多没精打采的绿意,下方林木连绵,泛黄草地夹着一条经年累月踩出的小径,遥遥地便能望见其中巡逻走动的人影。
他们俯低身形,缓慢靠近,停在了一丛矮树后观望,听不见远处有动静传来,更无从判断沈知言那一队的状况。
“沈二哥说会给我们提供时机,但怎么才能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的解决巡卫啊?”江兰泽低声道,“轻功再快,七个里面总有一个会反应过来喊人的吧?”
“试试暗器?”天门派的弟子杜衡兴致勃勃,摸向自己的袖口,“我特意带了银针。”
“这么远的距离,只能伤及对方皮毛,起到打草惊蛇的反作用。”孟思凡转头瞥了他一眼,“秦师叔都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折腾暗器,你再这么不听劝,哪天出了事,神仙都救不了你。”
杜衡只好将掏了一半的银针塞回去,却完全不怕,笑嘻嘻道:“神仙救不了我,这不还有大师兄救我吗?”
孟思凡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到了正专注观察的戚朝夕身上:“柳大侠有什么办法吗?”
“七个巡卫确实不好办,但若是把他们拆散,就有很大机会。”戚朝夕想了想,已有了决定,他转向江离,示意前方最为茂密的一株高树道,“我们去那树上等。”
然后他捡起几块石子,交到了孟思凡的手中,看着其余人笑道:“帮我们掩护,引开注意的事,就麻烦你们了。”
孟思凡瞧着掌中石子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点头道:“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