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青掀开被子,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小袄和棉裤,赤足散发,满面泪痕,奔到韩知韦面前跪下,抱住韩知韦的双腿大哭道:“爹!爹!你不要怪……怪萧大哥……是女儿自己……没有呼救,女儿……”韩青青的声音低了下去,断断续续地道,“爹,是女儿自己愿意……我……我喜欢他,我已经……已经是他的……他的人了……”回头看了萧晖一眼,美目含泪,尽是哀怨。
韩青青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萧晖顿觉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猛地想起适才看到的床单上的血迹,顿时浑身的血仿佛都冲到了脑子里,还未及说话,韩知韦已扬起手来,“啪!”的一声重重打在韩青青脸上!“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气死我了!”又一脚狠狠地踹过去!“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种女儿!”韩青青被他踢倒在地,捂着脸滚到一边,不敢做声,韩知韦仍怒骂不止。
萧晖见韩青青花容失色,狼狈不堪,说不出的楚楚可怜,忽联想到自己被师父赶下山之事,不觉生出几分怜悯之情,伸手拦住韩知韦,“前辈!有话好好说,韩姑娘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
韩知韦住了手,怒气冲冲地道:“萧少侠,适才老夫是冤枉你了,是我养出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儿来,怪不得你!”长叹一声,老泪纵横,“她从小死了亲娘,我对她过分宠溺,疏于管教,才会有今日之事……事已至此,又该如何是好啊!”说着不住用衣袖拭泪。
韩青青爬起来,膝行了两步,复又抱住韩知韦的腿:“爹!”
萧晖站在一旁,看得心头发酸,不忍再多说什么。又想:若让雪儿知道了今晚之事,会不会当我对他的种种都是骗他,更加对我恨之入骨?一时心乱如麻,突听韩知韦道:“萧少侠,老夫想与你商量个事?”
萧晖忙抬起头来:“前辈有何吩咐?”
二十六 扑朔迷离
韩知韦眼圈泛红,迟疑了一阵,斟酌字句:“萧少侠,老夫实难启齿,但……今晚之事,若传到江湖上,事关我摘星阁的声誉!唉,说不得老夫只得央求萧少侠了……既然萧少侠尚未婚娶,这件事……说心里话,少侠的人品武功,老夫是喜欢得紧的。小女虽然相貌平常,资质愚钝,但她也是对少侠痴心一片,才会行此越轨之事。老夫想……既然你们已经……不如顺水推舟,倘若少侠不嫌弃,倒也是段好姻缘……”
“这……”未等他说完,萧晖已跳了起来,“这婚娶之事晚辈却从未想过!”
韩知韦不急:“老夫也知太过突然,少侠不如先回去休息,一切明日再说。”
萧晖出了韩青青的院子,此时夜色已深,寒意袭人,却不知是不是该回客房,远远的见树下站着一白衣少年,从背影上看正是戴雪。萧晖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去,问:“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
戴雪仍背对着他:“外面太吵,睡不着,我出来吹吹风。”
萧晖想起刚才闹得天翻地覆,估计园子里的人都被吵醒了,暗自叹气,今晚的事雪儿肯定已知道了,自己又无法解释。“雪儿,我……”想去握他的手,戴雪甩开他,躲开几步。
萧晖不敢再上前,只好在一边陪他站着,心中万般煎熬。过了好一阵,戴雪仰起头,看着那山顶上的摘星阁,忽然冒出一句:“不知那上面有什么?”
萧晖忙道:“你想上去吗?我带你去!”
戴雪冷笑一声,道:“上去做什么?我又不想自杀!”回头便走。
萧晖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戴雪一脚踏进客房,砰的一声便反手把门关上了。萧晖上去推了推,戴雪已在里面上了栓。萧晖知雪儿正在气头上,决计不会给自己开门,若强行闯入,岂不更惹他生气?颓然坐在门口,双手抱着头,想要好好理理刚才发生的一切,却无论如何记不起是怎样到了韩青青的床上,后来又出了什么事,到底有没有……
此时已过了四更,几颗苍白的星星有气无力地挂在摘星阁顶的天上,萧晖又坐了一会,天边渐渐地露出一线淡青色的曙光。忽听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萧晖回头一看,戴雪只穿了件单衣站在身后,晨风吹动衣摆,更显得单薄的身子体不胜衣,脸上灰蒙蒙的,神情憔悴。萧晖一怔,下意识地去握他的手,一双手寒冷如冰,萧晖忙放入自己怀中暖着,戴雪挣了下没挣脱。萧晖心痛地道:“雪儿,你听我解释,昨晚的事……”
戴雪打断他道:“昨晚什么事?和我什么相干,你何必与我解释?”
萧晖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启齿。此时来了一名小厮,说是阁主有请,要二人过去商议。小厮将二人带到韩知韦的书房,韩青青也坐在一边,双眼肿得如同红桃,显然是哭了一整夜。韩知韦让二人坐了,屏退下人,关了房门,回过头来对萧晖道:“萧少侠,昨夜老夫和你说的事,少侠考虑得如何了?”
“这……”萧晖转头去看戴雪,后者却面无表情。
韩知韦叹道:“我知道此事令少侠为难了,如果少侠实在不愿意,老夫也决不强求,自当礼送二位出庄,小女败坏门风,自按家法处置,不劳少侠费心。”
萧晖见他说得郑重,自己若不愿再趟这滩混水,也不好再提求取解药之事,站起身来拱手道:“既然如此,承蒙阁主盛情款待,在下就此告辞!”说完携了戴雪走出门去。
回到客房,下人已整理好了二人的包裹,萧晖拿起包裹,正要出门,突然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戴雪已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萧晖忙抱起他,戴雪昏迷不醒,无知无觉。萧晖急得满头大汗,正束手无策,忽然门开了,韩知韦走了进来:“老夫来送送二位。咦?这位戴公子是怎么了?照理说服下了九转回天丸,不该这么快就毒发啊?”上前摸了摸脉,面色沉重,道:“戴公子脉象混乱,似忽遭重创,心脉受损,不然也不至毒发。”
萧晖忙道:“我兄弟病情危急,恳请前辈施与援手!”
韩知韦似极为难,踌躇半阵:“不是我不想救戴公子,只是这解药甚难配置,而小女又突然出了这事,老夫实在没有心情再来疗毒救人,请萧少侠见谅。”将戴雪放下,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眼看韩知韦已走到门口,萧晖明知他是拿戴雪要挟自己,但低头见戴雪仍人事不知,又不敢运功,怕更伤了他,总不能让雪儿死在自己面前!“阁主请留步!”萧晖急得大叫一声。
韩知韦闻言转过头来:“少侠还有何事?”
萧晖咬牙道:“只要阁主肯救雪弟一命,在下愿同意阁主的要求,娶韩姑娘为妻。”
韩知韦故作惊讶:“这样不妥吧!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少侠可要仔细考虑啊!”
萧晖道:“只要能救得了雪弟,就是要我性命也无妨,何况只是这事?”
韩知韦沉吟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萧少侠果然手足情深,处事果决,小女终身有托,老夫也放心了。至于这位戴公子……”韩知韦走到戴雪面前,摸出一粒丸药来喂他服了,“这药可让他昏睡七日,暂时抑制住毒性,七日内,老夫必尽力配成解药。”
萧晖问道:“为何要让他昏睡不醒?”
韩知韦道:“摄心丸的毒性发作,受情绪影响甚大。以戴公子目前的状况,再经不得任何刺激,若是失眠也会加快毒发,因此暂时让他昏睡。”萧晖点点头,这样也好,不然若雪儿醒来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韩知韦又道:“萧少侠陪着戴公子好好休息,老夫这就去配制解药。”
待韩知韦出去了,萧晖将戴雪扶到床上躺好,下人送了早饭放在桌上,萧晖端过一碗小米粥来喂戴雪。戴雪闭着眼睛,喂他吃便吃,昏睡中是从未有过的柔顺。萧晖想起在断魂崖上他重伤时,自己也日日这样喂他,心中一酸,待到这次治好了他,自己就得依约和韩青青成婚,住在摘星阁,以雪儿的脾气,定然是不会留在这里,自己也没有立场继续照顾他……他反正已恨自己入骨,只要治好了他的毒,让他回到他师父那里,自己也该放心了,至于别的……今生总是无缘了。萧晖怔怔地坐在床边,叹息良久,手指抚过他的眉梢眼角,似想将这俊美的容颜永远映在心里:“雪儿,到底还是我负了你……”
二十七 木已成舟
戴雪果然安安静静地睡了七日,没有受寒毒侵袭,萧晖日夜在床前守候,衣不解带,夜不成寐,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其间韩知韦来探望了几次,韩青青却未再见到,萧晖一心想着戴雪,不以为意。第八日,韩知韦交给萧晖三枚药丸,分别是白、黄、蓝色。嘱咐道:“按照白黄蓝的顺序,每日子时给他服下,千万不可错了!三日之后,可获全功。”萧晖谢了收下,牢牢记着他的吩咐,每日半夜里按时给戴雪服下,第三天的五更时分,戴雪终于睁开了眼。
萧晖大喜过望:“雪儿,你现在觉得怎样?”戴雪茫然四顾,待看清了眼前是萧晖,便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萧晖忙去请了韩知韦过来,韩知韦诊了脉后,道:“戴公子的寒毒已解,只要再休息一两日便大好了。”萧晖探他脉息,又以真气相试,果然运行无阻,再无凝滞,这才谢过韩知韦。戴雪也觉周身舒泰,精力充沛,他日日受摄心丸毒发的折磨,如今一旦解毒,自然欢喜畅快,但想到这又是萧晖施恩于自己,兴奋感激之情便去了大半。
忽听得韩知韦道:“萧少侠,老夫已为戴公子解了毒,除了少侠的后顾之忧,少侠与小女的婚事,也该筹划下了吧?我已查了黄历,下月二十号正是吉日,宜于嫁娶,这事就定在下月二十日如何?”
“宜于嫁娶”戴雪听到这四个字,耳中一片嗡嗡作响,后面韩知韦又说了什么,萧晖回答了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觉得心里突然象是活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又似再度置身冰冷的石洞里,四周都被黑暗包围……
过了好一阵,韩知韦才出去了,萧晖转头见戴雪脸色不对,心知这事也瞒不了他,握住戴雪的手,艰难地开口道:“雪儿,我……我答应了韩阁主,要……要娶韩青青为妻。其实我并不愿……”
戴雪冷冷一笑:“你要娶谁便娶就是,未必你还指望我恭喜你不成?”
萧晖低下头,难过地道:“我知道你恨我。”
“不错,我恨你!不要以为你帮我解了毒我就会感谢你。要想我不恨你,除非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戴雪咬牙切齿地说。
萧晖将他手握得更紧:“我知道。”
戴雪用力一挣,摔开他的手,跳下床来,萧晖忙道:“你才解毒,还要休息一两日,要做什么我去!”戴雪穿好衣服,便往外走,萧晖拉住他:“要上哪里去?”
“自然是离开这里,难道你还要我留下来喝你的喜酒?”戴雪冷笑不绝。
萧晖咬了咬嘴唇,预料中的结果,却无法挽留,将心一横,道:“你再休息两日,两日后我便送你走。”
萧晖软硬兼施,总算把戴雪又留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戴雪便去和韩知韦辞行。韩知韦笑道:“戴公子既是晖儿的结拜兄弟,以后便是一家人了,公子寒毒方去,多住几日何妨?”戴雪听他对萧晖称呼亲昵,心头又似被刺了一刀,只坚持要走。
萧晖道:“韩阁主,我兄弟要去龙蓥山找他师父,这路途遥远,我得先送他去,待回来再行婚礼……”
戴雪却一口回绝了:“你的婚事要紧,我自己去就行了,不劳你送。”
韩知韦见两人僵持不下,笑道:“戴公子说得也有道理,晖儿现在要当新郎了,这里里外外的事情繁多,也分不开身。何况,如果在路上有什么耽搁,岂不误了婚期?不如这样,我派两名身手出众的摘星阁弟子护送戴公子,晖儿觉得如何?”
萧晖听他言中之意,必是怕自己一去不返,故要留自己在此成婚,而戴雪又决然不要自己相伴,不好再坚持,只得同意。韩知韦便唤过自己的两名弟子来,当面吩咐已毕,萧晖道:“届时见到了戴雪的师父冉少阳,务必请他写一封书信带回,我才能放心。”
那两人恭敬地答道:“这是自然,我们一定会把戴公子平安送到,请萧少侠放心。”
韩知韦父女并萧晖将戴雪送到大门外。此时,天空中正下起了小雪,朔风扑面,扬起细细的雪尘,弥漫在天地之间。萧晖把戴雪拉到一边,心中千言万语,无法开口,沉默良久,方道:“雪儿,今后你自己要多保重!我……我过了这段时间,再去看你。”
戴雪道:“若不是要找你报仇,我只愿今生都不再见你!”
萧晖一愣,还未明白过来,手中一空,戴雪已转身绝袂而去。萧晖呆呆地站着,望着他的背影远远地融入那茫茫风雪中……这一次分别,又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见?也许雪儿说的是对的,两人之间,除了仇恨本不该有别的纠葛,何况自己使君有妇之后,还有什么资格再去见他?不过……倘若日后能远远地看他一眼,知道他一切平安,就已知足了……
萧晖这些天来几乎夜夜无眠,疲累已极,这时送走了戴雪,再也支持不住,回到房中,倒在床上便睡,到半夜时更发起烧来。他是习武之人,身体向来强健,极少生病,这回大半倒是心病。韩知韦心知肚明,并不说破,开了个方子。韩青青每日来端茶送水熬药,精心侍候。萧晖微觉歉疚,暗想:我已负了雪儿,既答应与她成婚,日后自当好好待她,若再负了她,岂非天理不容?躺了几日,便强打精神准备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