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十多天,韩知韦派出去护送戴雪的两名弟子回来了,带回了冉少阳的亲笔信,信写得极为简单,薄薄的一张纸,只说戴雪已平安抵达,并对萧晖表示感谢。笔迹遒劲,显然是内力深厚之人的手笔。萧晖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明知是幻想,仍希望能从中找到戴雪给自己的片言只语。
婚期一天天近了,韩知韦虽隐居多时,毕竟仍是江湖名门,亲朋故旧甚多,不久便有贺礼源源不断送到。到得婚礼前两日,一些远处的宾客先就到了,萧晖免不得去接待应酬。
婚礼前夜,萧晖一连陪了数桌客人,回房时,天已黑了,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萧晖站在院中,看雪花点点飘落,戴雪离去时的情景历历,又见这庭院处处张灯结彩,流光溢彩,远远地笑语喧哗,明天竟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了……象是做梦一样,找不到一点真实的感觉,明天,明天以后漫长的一生,没有雪儿的日子,自己该如何度过?
二十八 百密一疏
萧晖抬头仰望,极目处是峭壁上的摘星阁,心念一动:雪儿上回曾问那上面是什么?自己来了这么久,也从未上去过,反正今夜不能入眠,不如现在去看看。萧晖不欲惊动他人,趁黑摸到崖边,不多时已攀上崖顶。这悬崖比断魂崖更高,但崖顶不过数十丈方圆,光溜溜地极是荒凉,寸草不生,东边是一块数丈大小的巨石,已落满了雪,而西边则是七层高的摘星阁。萧晖走到楼下,推了推门,已锁上了。这时万籁俱寂,四野苍凉,再听不到庄园里的喧嚣,山下的点点灯火,昏黄朦胧,遥远得如在凡尘之外。萧晖靠在大石上,任漫天飞舞的洁白雪花将自己包围,突然悲从中来,心底压抑的痛楚一层层蔓延开来,凝成比夜色更浓的忧伤,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
萧晖站了良久,雪花被风卷裹着,越下越大。他终于起身,走了几步,已到崖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恍惚中想道:我要是再往前多走一步,只一步……岂不是一了百了?雪儿那样恨我,我死了也好遂他的愿!反正以后和韩姑娘成了亲,行尸走肉地活着也没什么趣味……正要迈步,忽又似听到师父怒喝:“我无情派没有自杀的懦夫!”萧晖猛地回过神来,惊出一声冷汗,还曾答应了师父要为本门夺回无情剑,何况冷焰凌虐雪儿,也该为他除了此人才能安心,自己既有奇遇,学到了天罡心经,正当大展身手,恩未报仇亦未报,怎能轻易就死?想到自己适才的念头,萧晖不由暗叫一声惭愧!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唤道:“大哥,萧大哥!你在哪里?”
萧晖一听,正是韩青青,忙答道:“青青,我在这里!”奔过去一看,韩青青正在往崖顶上攀登,萧晖忙拉她上来,她内力一般,已是气喘吁吁。
萧晖问道:“下这么大雪,你上来做什么?”
韩青青道:“我到处找不到你,估计你在这里,大哥,你是来练功吗?”
萧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他这些日子事多心烦,天罡心经也撂在了一边。“下面太吵,我只是上来静一静,那边就是摘星阁吗?”
韩青青笑道:“正是,其实这摘星阁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原不属于我们,爹爹见这山谷清幽,风景佳美,便买了下来。”见萧晖心不在焉,韩青青迟疑了一下,道:“大哥,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萧晖问道,韩青青却欲言又止,萧晖见她身上都落满了雪花,便道:“这上面冷得很,不如我们下去吧?”
韩青青道:“明日就要拜堂了,今夜不便让外人看见我们在一起,要不我们去阁里说话。”
萧晖心想这摘星阁是门派重地,外人恐怕不该擅入,想要推辞,韩青青已走过去,摸出钥匙开了门,萧晖只得随她进去。韩青青又找到火烛,点了灯。萧晖环顾四周,却见室内堆着些兵刃,此外并无他物,又随韩青青上了几层,到了最高处,是一个小阁楼,四面飞檐,画栋雕梁,陈设极为精致。韩青青指着一条躺椅道:“夏季我常到这里来,躺在椅上观星赏月,真象在天上一样。”说着便脱了外衣,铺在躺椅上,自己坐在上面,微闭着眼轻轻摇晃,甚是惬意。
萧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青青,你不是说有事要问吗?”
韩青青笑着招招手,娇声道:“大哥,你过来!”
萧晖刚走到椅子边,韩青青一把将他抱住,往下一靠,两人便一起滚到了椅上!韩青青的胸脯紧紧地贴着萧晖,萧晖见她面色泛红,呼吸急促,更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心头一阵慌乱,本能地将她一推,自己猛地往后一跳。韩青青摔倒在地,萧晖自己也撞在墙上,“哗”地一声撞下一副挂在墙上的字画来!
韩青青这下摔得不轻,额头登时肿起一块,渗出血丝,她连声呻吟,却不肯爬起来。萧晖有些后悔,正要去扶她,无意间目光落在地上的那幅字画上,顿时如遭电击,站在那里动弹不得。那字画甚是简单,画上一高楼危耸入云,一人峨冠博带,凭栏远眺,正临风把酒,似在吟诗作赋,旁边龙飞凤舞地题了李白的那首五绝: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韩青青见萧晖脸色大变,一时不明所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吓得魂飞魄散,忙手脚并用爬起来,欲抢下那幅画,却被萧晖一把扼住咽喉,厉声喝道:“说!这是怎么回事?!”
韩青青勉强道:“大哥,你说的什么事?我不明白……”
萧晖道:“这画上题诗的字迹,怎么会和冉少阳的信上一模一样?”看了下题款,“韩知舟?是谁?”
“我……我不知道……”韩青青还想抵赖,萧晖顺手点了她几处穴道,扔在地上。过了不一会儿,韩青青就连声惨叫起来,“大哥……求求你,饶了我吧……”
“你想出是谁了吗?”韩青青无力地摇了摇头,萧晖恶狠狠地道:“那你慢慢想,想出来为止,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你就算叫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
韩青青又咬牙强忍了一会,汗如雨下。亦知萧晖说的是实情,自己若抵抗不说,到天亮也不会有人来,何况就算有人来,萧晖也可随时置自己于死地!只恨自己不该爬上来找他,更不该带他进楼,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终于开口道:“大哥,放开我,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萧晖闻言将她抓起,解开穴道,怕她再耍花招,仍留了两处未解,只是让她的痛苦有所缓解。韩青青道:“韩知舟是我伯父……”说到这里,韩青青怯怯地抬起头偷看了萧晖一眼,萧晖冷面如霜,目光似冰,一双手硬如铁钳,钳制住自己。韩青青只得低声又道:“让伯父写……写书信,是怕……怕戴公子的师父看出破绽……”
萧晖声音更冷:“这么说,你们并没有将雪弟送到龙蓥山?破绽?难道那解药是假的??”
韩青青略带委屈地道:“爹爹说,摄心丸的毒,天下除了幽冥山庄,再没有别人能解得了。我们,我们并不是故意不给戴公子解药。”
萧晖怒不可遏:“那三枚药丸服下去有什么作用?”说着手上又略紧了紧,“你要是再敢骗我半个字,我定叫你父女死无葬身之地!”
二十九 弄巧成拙
韩青青咬咬牙,道:“那药可以激发体内的潜能,暂时消除寒毒的症状,但如果不服真正的解药的话,最多三个月,就会毒发身亡。”
萧晖暗暗心惊,又喝道:“那你们把雪弟送到哪里去了?”突然一阵恐惧,“你们是不是已经把他杀了?”
“我……我不知道。”韩青青说道,却掩饰不住的慌乱。
萧晖急怒攻心,伸开五指,扼住韩青青的咽喉,用力一紧,韩青青只觉颈项剧痛,象是脖子已被拧断,眼前一阵昏黑,金星乱冒,“我……我……”但窒息中已说不出话来。萧晖将她一摔,还不能一时冲动杀了她!
韩青青无力地倒在地上,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色已涨成青紫,猛烈地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戴公子的下落。当时……当时爹爹命两位师兄相机处理,戴公子后来如何……我没有过问。”其实韩知韦是令二人杀了戴雪灭口,但韩青青此时哪里敢说?
萧晖怕她不肯吐实,又用了几种点穴手法逼问,但这回韩青青虽痛得不停惨叫,却再不改口。萧晖想起那两名护送戴雪的弟子一回来就被韩知韦派到云南去了,分明是掩盖罪行,切断线索,自己当时竟未起疑,不禁追悔莫及,又想挟了韩青青下崖去逼问韩知韦,但一转念,如今庄里都是他请来的武林高手,自己恐怕寡不敌众,虽然有韩青青做人质,但韩知韦为人狡诈,诡计多端,若是再被他算计,或是给了雪儿去向的假消息,又会误了救人的时机。雪儿三个月内就要毒发身亡,算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想到这里,萧晖心急如焚,一身冷汗湿透,恨不能插翅飞出这摘星阁,飞到雪儿身边。
回想起一个月前的那夜发生的一切,萧晖更增疑惑,又喝问道:“我再问你,我那天倒在你的床上是怎么回事?”
“大……大哥……”韩青青泣不成声。
萧晖怒道:“谁是你大哥!你说,你是不是在酒里面下了药,故意陷害我?”
韩青青已面无人色,嘴唇翕动了几下,说不出话来。萧晖知她是默认了,顿时眼前发黑,狠狠一拳砸在墙上!阁楼晃了几晃,砖墙竟凹下去一块!自己糊涂至此,被这种下三滥的伎俩骗了,而任他们带走雪儿!要是雪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萧晖不敢再想,定了定神,又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父女二人处心积虑谋害于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韩青青颤声道:“大……大侠,我……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萧晖冷笑一声:“你这种喜欢,萧某消受不起,快说!”
韩青青道:“爹爹,他想要天罡心经秘籍,以图霸武林。”
萧晖又是一惊,原来韩知韦早知道自己练了天罡心经,应是初见面时就起了歹心。这江湖险恶,自己虽有奇功,仍需要处处小心才是。
萧晖忽想到一件至关重要之事,“韩青青,那天晚上,你和我究竟有没有……”
韩青青脸上一红,赶快点头,见萧晖神色不善,又连连摇头。萧晖怒极,拎住她将外衣一扯,露出她半截玉臂:“你要再不老实点,我即刻将你先奸后杀!”
韩青青知萧晖说得出做得到,吓得直发抖,忙道:“没……没有,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才想今晚和你……在这里……以免,以免明晚被你发现……”
萧晖听了,竟隐隐有些欢喜,卸去了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原来自己毕竟没有做出有负雪儿的事,若真的曾和韩青青……就算是被人下了药,也难辞其咎,无法原谅。萧晖问完,拖住韩青青就往外走,韩青青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哀求:“大……大……大侠,饶命!饶命啊!”萧晖听若未闻,反手点了她哑穴,将她往肩上一搭,此时夜阑人静,风雪交加,萧晖施展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出庄去。
第二天一早,人们在离摘星阁约五十里的一处县城的城门边发现了韩青青,她被点了穴道,浑身上下脱得一丝不挂地绑在一根高高的竹竿上。摘星阁阁主的独生爱女在婚礼当天出了这等天大的丑事,很快传了出去,新郎萧晖却不见踪影。人们纷纷猜测是因韩青青不守妇道,才会致使新郎弃婚而去。韩知韦见事情败露,女儿又遭此奇耻大辱,自是气得暴跳如雷,但摘星阁声誉扫地,却又无法解释,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暂且隐忍不提。
且说萧晖收拾了韩青青,即买了匹快马,昼夜兼程,往东直奔龙蓥山而来。虽然他已从韩青青口中得知,摘星阁的人并未将戴雪送回冉少阳处,但一时又无其他线索,仍存了几分侥幸心理,到龙蓥山可能会得到一些消息,何况他师父冉少阳也算是戴雪仅剩的亲人,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这日萧晖到了龙蓥山,龙蓥山并不高,萧晖很容易就找到了冉少阳位于山顶的住处,冉少阳正在屋外练功。萧晖上前施礼,说明来找戴雪,冉少阳道:“雪儿自从去了幽冥山庄,我就再没看到过他。”说完便见萧晖的脸色变了,冉少阳奇道:“少侠是雪儿的什么人?”
“我叫萧晖。”
冉少阳顿时想起来了,这就是雪儿心心念念的杀父仇人!冷然道:“你杀了雪儿的父亲,又来找他什么事?”
萧晖苦笑了一下,便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大略说了。冉少阳越听越怒:“你口口声声说想救雪儿,却为何要这样害他?”说着一掌击向他前胸!
萧晖侧身避开,格住冉少阳的手,冉少阳只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来,明白遇上了高手,识趣地收了掌力。却听萧晖道:“前辈莫要动怒,确实是我害了雪儿。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他的下落,摄心丸的毒三个月后就无法可解,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两个月。若雪儿有什么不测,我难辞罪责,自然也不会独活在世上。”
萧晖这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冉少阳见他坦然承认,脸上尽是痛苦愧疚之色,心头不由一怔,明白眼前这少年是堕入了情网,叹叹气,这两人之间的恩怨,还是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吧!便道:“那你还不快去找他,愣在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