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且放宽心吧,我贴身保护陛下。”沈嘉保证道。
“再者,还有锦衣卫跟着,能出什么事?”萧翌也说道。
看他们夫夫一唱一和,陈公公哪里说的过,只好同意了。
等吃过了晚膳,萧翌和沈嘉换上了一身布衣儒裳,打扮的像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清嘉四年本就是大考之年,好多考生早已进京了,他们这身装扮倒是随大流。
沈嘉很少见到书生打扮的萧翌,不由眼前一亮,笑着向他施了个平辈礼:“微明兄!”
“长青兄!”萧翌回礼道。
随后,二人哈哈大笑。
“陛下,您不佩剑了吗?”陈公公左看右看,文人打扮再配上剑,怎么看怎么怪异。
但萧翌出去时向来剑不离身,他只好皱着眉头,询问主子的意思。
萧翌轻抚长剑“止戈”,又看向沈嘉,“罢了,不带了。我信沈长青能保护好我。”
沈嘉听后骄傲的笑了笑,陈公公却大吃一惊。他知道主子一直没什么安全感,只相信手中的剑和权力能保护自己,没想到有一天,沈嘉居然让萧翌放下了剑。
“放心,我拼上我的性命,也要保护好你。我们这次不去状元楼了,肯定不会再发生刺客之事。”
两人准备妥当,便乘坐马车悄悄从西苑溜了出去。等到了街上,马车已经挤不进去了,沈嘉便扶着萧翌,随着人流慢悠悠的赏灯。
“真是热闹啊。”萧翌好久没出来了,现在他看到陌生的路人,都觉得亲切。
“微明兄,猜灯谜吗?”沈嘉邀请他,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好啊。”萧翌欣然应战。
街上很多卖花灯的商铺都有猜灯谜活动,能猜中就能得一盏花灯。萧翌和沈嘉两人比试,看谁赢得的花灯多。
两人你猜一道题,我猜一道题,轮流着来了好几轮。只见商家的脸色越来越黑,身后小厮打扮的锦衣卫抱着的花灯,则越来越多了。
沈嘉到底是科举出身,比萧翌强了不少,一场比试下来,沈嘉胜出。
“再猜下去,商家就要赶人了。”沈嘉担忧着萧翌的腿不能久站,于是指着不远处的酒楼,“我们去那边坐坐。”
“好。”萧翌正好也累了。
两人出高价,让小二安排了最顶层的包间,正好可以坐在高处,一览京城盛况。沈嘉要了两碗汤圆,又要了一壶屠苏酒。萧翌看沈嘉又要喝酒,笑着道:“别又醉了。”
沈嘉想起上回喝醉做过的事,不由脸微微一红,“今夜过节,小喝几杯,无妨无妨。”
酒菜很快上来,锦衣卫试毒后,送入包间。而后去外间闲坐,没有打扰他们喝酒。
“元夕佳节就要吃汤圆,喝小酒,观花灯,猜灯谜。”沈嘉一边品酒,一边看着窗外,对萧翌道,“差点忘了,我们还没有去放花灯许愿呢。”
“好啊,吃完了我们就去放花灯。”萧翌笑了笑,他没想到沈嘉的仪式感这么强。
可沈嘉却道:“微明想许什么愿?”
萧翌倒真被问住了,他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道,看向熙熙攘攘的百姓,“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果然,这个愿望很附和萧翌的性情。沈嘉撇撇嘴,就知道萧翌是个无欲无求之人。
“微明兄不问问我的愿望吗?”沈嘉又问道。
“长青有何愿望?”萧翌顺着他的话问道。
沈嘉笑眯眯的看着他,眼中满含深情,“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萧翌被沈嘉的情话弄得脸色泛红,这么多年,只有沈嘉让他的心跳加速。
“微明,你醉了吗?”沈嘉看萧翌脸色突然红了,还以为他醉了,“今日你酒量,不如我。”
萧翌没有反驳,含笑看着他。
“我感觉我也醉了。”沈嘉抹了把脸,感觉自己飘在空中,似醉非醉,一下子喝开心了。
萧翌见状抢过沈嘉的酒杯,“那就不喝了,到时候别让人抬你回去。”
“好,不喝了。”沈嘉从善如流,忽然又起了诗兴,“纸、笔,我要写诗。”
“你要写诗?”萧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沈嘉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
“我要写词。”沈嘉又跳了。
“你要写词?”萧翌哭笑不得。
“我要写曲。”沈嘉又变了。
“好好好,我给你磨墨。”萧翌服了,心道这就是文人的浪漫吗?
萧翌叫来锦衣卫,让他们找小二要笔墨纸砚,又撤下桌上的碗筷。这一番动静,引起其他人的关注。听说有人要写诗,很多文人雅客都来他们包间围观。
这么多人围观,锦衣卫有些担忧陛下和沈阁老的安危。可萧翌只担心沈嘉写不出来诗,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一切准备好后,等沈嘉诗兴大发。
沈嘉则一点也不怯场,他卷起袖子,提笔蘸墨,看了看窗外,沉吟良久后,大笔一挥,在纸上狂舞笔墨。
众人纷纷涌上去看沈嘉写的字,有人摇头晃脑的念了出来,“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
后排看不到的人,听到前排吟的诗,顿时纷纷叫好。
“下面呢?写了吗?”还有人迫不及待的等后半句。
而沈嘉写了前半首后,又放下了笔,他左顾右盼想找自己的酒杯,可惜被萧翌夺走了,只好端起一壶酒,直接对着嘴喝了一大口。
“好酒量啊。”有人开始吹捧,“仁兄有诗仙李太白之风。”
躲在边上的萧翌抽了抽嘴角,这下要彻底醉了。
沈嘉抹了把嘴,放下酒壶,提笔一气呵成。
只见他写道: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紫城。
“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紫城。”有一年轻书生回味了半天,拍手赞道,“此诗写出今日上元节盛况,应情应景,辞藻华丽,兄台好文采。”
沈嘉两眼微醺的看向他,胡乱拱拱手,“过誉了,不敢当。”
“这位兄台,我等是今年进京赶考的举人,看兄台文采斐然,有心结交,可否去隔壁包间一叙?”
原来是举人,沈嘉看了萧翌一眼,见萧翌微微点点头。
“好啊。”沈嘉笑着应道。
两人在年轻书生的带领下,又去了另一间包间。萧翌一看,里面还坐着两人。
只听那两人还在讨论沈嘉的诗,见当事人来了,忙起身迎接。
“在下姓杜,名涣,字子川。”邀请他们来的年轻人自报家门,又介绍两位同伴,“这位是薛兄,这位是郭兄。”
薛兄和郭兄冲他们拱手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沈嘉道:“在下沈长青,这位萧兄。”
“原来是沈兄和萧兄,二位快请坐。”杜涣热情的招呼道。
杜涣又叫店家加两个碗筷酒杯,萧翌心道再喝,沈嘉就真要被抬回宫了。
“萧兄,沈兄,你们也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吗?”杜涣问道。
萧翌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却听醉糊涂的沈嘉抢白道:“是。”
萧翌:“……”
“二位是哪里人?”杜涣一直都热衷于打听这届举子中有哪些厉害的人物,却没听过哪位叫沈长青的。
沈嘉如实告知:“我乃福建的,那边偏远的很。你们是何处的举子?”
“我们三人都来自浙江。”杜涣说道。他看向沈嘉,没想到穷乡僻壤之地,也能出如此人才。
“浙江好啊。”沈嘉醉醺醺说道,“都说那边人才济济,能中举人,三位应当很厉害。此次会试,定能金榜题名。”
“借兄台吉言了。”杜涣被说的有些开心,举子间大多勾心斗角,很少有像沈嘉这种真诚祝福之人。
薛兄和郭兄也热情的问道:“不知二位落脚哪个客栈,若沈兄萧兄有空,我等想登门拜会请教一二。”
萧翌没有答话,偏头看向沈嘉,心道我看你怎么编。
还好沈嘉仍存有最后一点点理智,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笑了笑道:“我没住客栈,住亲戚家,不太方便。三位住在何处,我有空定会登门拜访。”
“我们在状元楼,那里出过状元,讨个吉利。”杜涣说道,随后拱拱手,“那我们就等候沈兄大驾。”
“好说……好说。”沈嘉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断断续续的对三位道,“我今日喝得多,来日、来日……一定、一定、好好叙。”
说罢,往萧翌怀里一倒,不省人事了。
萧翌顿时无语,只好冲三人露出无奈的笑容,扶着他赶快逃离酒楼。
果然如萧翌所料,今夜沈嘉是被锦衣卫抬回宫的。
作者有话说:
《元夕行》 [明] 张居正
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
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紫城。
第53章 迎新春(四)
沈嘉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他揉着发痛的脑壳,隐隐约约想起昨日之事。他好像写了一首诗,还和一群人聊天喝酒?
正当沈嘉犯懵之时,皇帝端了碗醒酒汤,进入寝殿。
“把这喝了,醒醒酒。”萧翌说道,“头痛吗,还晕不?”
沈嘉一手扶着脑袋,一手端着汤,“是有点晕,这家店的屠苏酒,后劲真大。”
萧翌冷哼一声,“明知酒量不行,还直接拿起酒壶对着嘴喝。你还真当自己是李白吗?”
“是吗?我不记得了。”沈嘉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你还记得,你说自己是赶考举子吗?”萧翌又问道。
果然,沈嘉露出一脸呆滞的表情,“什么,我说我是赶考举子?”
“对。”萧翌继续补刀,“你还说要去状元楼,和举子们切磋学问。”
“哎呦哎呦,醉酒误事,醉酒误事呐。”沈嘉放下空碗,抱着头直叫唤,“这下完了,到时候与他们同朝为官,太尴尬了。”
“何必等到同朝为官,恐怕在考场上,就遇见了。”萧翌又给沈嘉一击。
“那不更尴尬了,等等……”沈嘉突然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想选我为此届春闱主考?”
萧翌盯着他似笑非笑,“你和韩昌刚入阁,做科举主考官再好不过了。”
会试主考官,向来都从内阁或六部堂官中选。清嘉元年的主考是程阁老,现在萧翌想在他们二人中选择一人,合情合理。
“我太年轻了,还请让韩阁老知贡举。”沈嘉急忙推脱。
“也可,不过你跑不掉的。”萧翌轻轻放了沈嘉一马,“等三年后,再由你主考。”
然而沈嘉却没有意识到,萧翌直接跳过了张次辅,提都没有提一句。
又过了几日,沈嘉想起和举子杜涣等人的约定。虽然他是喝醉了胡乱答应的,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不得不应约而去。
沈嘉本想拖上萧翌一起,但萧翌拒绝道:“你们文人聚会,咬文嚼字啰嗦的很,我才不去呢。”
沈嘉想想也是,万一又要吟诗作对,弄什么流觞曲水。萧翌的诗词水平,可远远比不上文人们。
再次见到杜涣时,沈嘉有一丝的举足无措。倒是杜涣十分热情,在状元楼要了一桌酒菜,又叫来了好几位举子,一起聊天吃酒。
“我们等沈兄许久了。”杜涣说道,“还怕沈兄醉酒,把我们忘了呢。”
“怎么会,怎么会。”沈嘉嘴上这么说,心中自知自己确实差点忘了。要不是萧翌帮他回忆,他都不一定记起来杜涣的名字。
“我们拜读了沈兄的诗,真是妙哉。”又有人向沈嘉敬酒,“现在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了。沈兄,干杯。”
“好好好。”沈嘉无法拒绝,只好皱着眉头喝下,真怕这次又要醉酒误事。
还是杜涣有眼色,见沈嘉喝了几杯后,就阻止大伙向沈嘉敬酒了。他提议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我们是举子,可不是酒客。诸位都是想和沈兄切磋学问的,喝醉了怎么切磋?”
“杜兄说得对,我们看到沈兄欣喜,一下高兴的忘了。”
沈嘉见状暗中舒口气,终于不用喝酒了。比起喝酒,切磋学问不算什么。
本朝科举不考诗赋、帖经,于是举子们很务实的不去吟诗作对,切磋的也是八股文。有些人早已准备好自己的文章,想请沈嘉指点一二。有些人则想看沈嘉的八股文,不知道他破题、承题功力如何。
毕竟,写得好诗词的人,不一定写得好枯燥严肃的八股文啊。
沈嘉已经很久很久没写过八股文了,现在看着它就头大。他粗粗看过几篇文章,觉得破题尚可,但远远达不到科举取士的标准。
“杜兄没有带来文章吗?”沈嘉有些好奇此人的水平了。
杜涣笑了笑,“当然带了,烦请指点。”
说罢,他拿出藏在袖中的文章。
果然,杜涣的这篇文章,比之前看过的好多了。沈嘉点头道:“杜兄好文章,破题到位,承题、起讲,中规中矩。”
“只是……中规中矩?”杜涣听出了沈嘉言外之意。
沈嘉点头,“中榜应无问题,只不过想冲二甲前几名,还有些不足。”
沈嘉自己才是二甲十一名,他知道想取得好名次,在文章中没有点新意,是不可能的。
杜涣闻言,拱手道:“受教了。”
然而席间有些人却不以为然,他替杜涣打抱不平道:“杜兄文采在浙江是数一数二的,你不过是福建来的,怎么敢如此批判杜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