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洛,年三十七,为道长……”
话没说完,他被马面打了一拳,“这是该判官说的,你瞎凑什么热闹?”
牛头挤眉弄眼,“我就过过嘴瘾。”
马面哼出一口白气,耳朵突然翕动了一下,拽着牛头退到一边,弯腰恭敬道:“七殿下。”
梅染步行而至,见到顾洛,轻笑:“你怎么阴魂不散的,走到哪都能碰见?”
顾洛心中无语,明明阴魂不散的是此人才对。
再看面前之人的装束,不同于之前的红衣,而是换了一袭紫衫,依旧是轻奢雅致,只不过将手中的伞换成了折扇。
顾洛问:“你的伞呢?”
梅染缓缓眨了眨眼皮,“什么?”
顾洛看着他手中展开的折扇,没有再多问了,而梅染跟他一直不说话也就与他擦肩而过,莫约是要去往人间。
牛头马面目送他离开,引着顾洛来到一处地方,抬头见到上面悬挂的牌匾烫着赤字。
“往生殿”
顾洛不紧不慢地跟在牛头马面后头,旁边燃着青色的油灯,前头的桌案参差不齐的堆叠着几沓公文,隐约能见到公文后面,有一个正在酣睡的人影。
“判官大人,顾洛我带过来了。”
人影猛地抬头,用力过大导致自己险些翻了过去,坐稳之后才扶着头上的小帽看过来,一双眼睛闪着猫一样金黄的光。
“顾顾洛?”
判官口齿不清的问了一句,然后抓着一张纸条下椅子,顾洛这时才发现,所谓的判官大人看上去也只有五岁孩童那般大小。
他几步跑到顾洛面前,照着纸上的文李念:“顾洛,年三十七,为道长,曾刺杀敌国皇帝,又违背道观之礼参加凡人战斗……打入第十八层炼狱之地吧。”
判官仰起头用清脆的声音下了审判。
顾洛对这个结果并不多做言论,默默接受了。
判官拍了拍他的手背,“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稚气未脱的声音好像涟漪一般在心底荡开,顾洛拿过他递过来的那张公文,轻轻的笑了笑。
“我也想的。”
他也想做个好人的,无论是哪辈子。
第四十八章 【忆往昔】十八地狱
被打入第十八层炼狱之地的命令一下,顾洛的皮肤立马绽开,在皮肉上的一道道沟壑中流淌着岩浆一般的颜色,灼热的烤炙他的灵魂。
顾洛被疼的一度窒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带入了十八层炼狱之地,醒来时,他被带上了手腕和脚镣,身上挂着一个牌子,写着“狱鬼”二字。
初来炼狱之地,顾洛四下看顾,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芜之地,脚下黑红的土地散发着滚烫的热度,往远处看,还能看见凭空窜起的几处火苗燃烧的旺盛。
这的天空也是暗红色的,洒下来的光芒亦是昏暗无比,当光触及皮肤,他身上的裂痕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更加彻骨的刺痛起来。
顾洛连忙将手藏于袖中,这才缓解了一点点痛苦。
但他面颊上依旧流淌着红纹,纵管用衣物藏住了身上的疼痛,也遮不掉面上的痛苦。
顾洛紧皱双眉,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浸出的汗,循着一个方向走过去。
他也不知为何要往那个方向走,只是冥冥之中,貌似有人在牵引他的魂魄。
这条路异常的难走,每走一步身上的皮肉就像经受了爆炸一般,惹得他浑身颤抖。
顾洛抬头看着远方,轻嘲一声。
本以为死后就是解脱,没想到还有更严重的折磨。
他逐渐往前走,背影在火红的光影下颤抖,终于,他终于看到前方有一座楼宇巍然屹立,在这滚烫的炼狱当中,那座楼宇好像连边缘都燃着火光。
有两名身穿白色丧服的鬼站在门的两边,见他来了,便咔拉咔拉的扭动骨骼,露出一张腐烂的不见丝毫皮肉,只剩白色骨头的面庞。
他们没有眼睛,只有黑洞洞的眼眶直视着顾洛,其中一只鬼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然后,他的下巴掉在了地上。
“咔哒——”
顾洛:“……”
另一只鬼:“……”
那个鬼着急忙慌的把自己的下巴安上,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与此同时,楼宇的门打开,顾洛迟疑片刻,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里面阴风阵阵,将壁灯都吹得摇摇晃晃,冷冽的阴风由入刀片一样划着顾洛裸露的皮肤,而他身上的红纹竟燃起了幽蓝的火焰。
顾洛有些惊异,但情况已经来不及多想,他没有思考多久就被一股怪力吸入楼宇的更深处。
他疼痛的卷曲着身子,任由那股怪力将他拉向不知名的地方,顾洛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忽然,顾洛停了下来,他跌坐在地上,重重地喘息几声,然后才去看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个类似书房的地方,北面的案桌后面有一名男子交叠着双腿而坐,他卷发及腰,身穿黑色华袍,冷漠地与顾洛对视一眼,又低下了头。
这是第十八层炼狱之地的殿下——古灼。
他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低头微眯着眼眸,不知在看着什么。
顾洛往那边走了几步,问道:“不知这是哪?”
古灼抬起幽黑的瞳孔,唇一张,便听到他幽旷而淡泊的声音,“十八层炼狱之地。”
顾洛抿嘴,“这我当然知道,我是问,这地方是哪?”
古灼深深地盯着他,“我的屋子。”
“……”
顾洛深呼了口气,继续问:“那我现在要干嘛?”
古灼抬起手,递给他一粒金黄的丹药,那枚丹丸似乎不是这的东西,总之它上面散发的涣散天光,与这幽沉的环境格格不入。
“吃药。”
顾洛听到他说。
顾洛有些疑惑,“什么……吃药?”
古灼站起身,指尖擦过桌沿,几步走到了顾洛身前,然后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腕,“不知道的话,就带你去见一个人。”
顾洛从地府到达第十八层炼狱之地,也不知花费了多久的时间,总之这个时候,南宫栖也早已支撑不住,命亡于落燕桥。
而古灼要带他见的正是南宫栖。
第四十九章 【忆往昔】天界药君
十八层炼狱之地——
一名伤痕累累的魂魄走过荒芜之地,南宫栖胸膛剧烈起伏着,被雾气晕染的瞳眸四下环顾,最终落到一团黑气身上。
另一边,在南宫栖看不到的地方,古灼与顾洛观望着,片刻后,顾洛莫名其妙的问:“南宫栖?我死了还有人能杀死他?”
古灼道:“你死之后他在战场上有些分心,被刺伤了要害,又没有及时医治,所以死了。”
顾洛适时的反问:“你怎么知道?”
古灼答:“梅染跟我说的。”
顾洛一愣,刚要追问一句梅染是谁,南宫栖那边就传来了动静。
他走到那团黑气面前,厉声询问:“你把我引来此地的?”
黑气当中有两簇红光,此时剧烈颤抖着,用已分辨不出性别的声音嘶吼着,“是你!真的是你?!”
古灼在此时问顾洛:“你还记得当年因你魂飞魄散的小孩吗?”
一辈子除过的妖邪太多,顾洛一时间还想不起来,于是道:“忘了。”
古灼便没有说话了。
那团黑雾便是当年痛失爱子的邪七娘,她当年爆发后杀了许多前来镇压她的道长,因此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已经被这的刑罚折磨的不能维持人形了。
而这些,南宫栖都不知道。
他只看到黑雾在逐渐扭曲,听到森然的冷笑,南宫栖皱眉,转身想要离开这只鬼。
但邪七娘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一番狞笑后,立马闪到南宫栖面前,黑色的藤蔓从黑雾当中探出,抓住了南宫栖的脚腕。
这黑雾貌似可以伤及魂灵,南宫栖的脚腕被划出了几道血痕,汩汩流淌着暗红色的血。
看那边即将就要打起来的场面,顾洛欲有动作,却被古灼拦住,“急什么?”
顾洛紧紧盯着南宫栖那边的场面,咬牙道:“南宫栖刚死,怎么可能打的过一个恶灵?”
古灼:“你急了。”
“……”顾洛张嘴就解释,“他好歹也算是我教了几年的学生。”
古灼面不改色:“你急了。”
顾洛沉默:“……”
那边,南宫栖与邪七娘两厢对峙,气氛僵持着,拉锯着,等一方有所动作就要开打。
然而,邪七娘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人出乎意料,只见从那团黑雾中探出的黑藤慢慢收了回去,比方才平静了不少的声音缓缓道出一句话,“南宫栖,做个交易如何?”
而此时,古灼故意岔开顾洛的注意力,修长的指节从袖间伸出,拿出那粒丹丸,轻易的几句话就夺走了顾洛的视线。
“在南宫栖死后,鬼使从他身上发现了这个,这枚丹药是天界药君的东西,魂魄用了便可重获新生,南宫栖让给了你。”
荒芜之地,楼宇之高,檐牙高啄,在与这片荒土毫无联系的辉煌楼宇之上,古灼静静的俯视底下两名魂灵做交易的场面,身旁顾洛问他:“为什么给我?”
古灼淡淡道:“你该问他,而不是我。”
他把那枚丹丸递出去,顾洛晃神片刻,下意识去接——
荒芜之地闪过一道金光,楼宇之中只剩了古灼一人。
望着底下两名破败的魂灵,古灼低头用手指捏了一下刚刚触碰过金丹的地方,默声道:“药君的东西可不能瞎用啊。”
“是啊。”高处忽然坐了一名红衣人,梅染执扇浅笑,“指不定就失忆了呢。”
古灼望着他,“玩回来了,七殿下。”
梅染吊儿郎当的叉着一条腿,“你都把人给送回去了,我没皮囊用了。”
“子越国皇帝死了。”
梅染笑意渐深,“我去看看。”
于是古灼又只剩了一人站在那儿,他看着底下还在交易的两名魂魄,默不作声的转身回屋了。
南宫栖问:“什么交易?”
邪七娘道:“我送你回人间,但你要死在你最亲密的好友剑下,否则魂飞魄散,人间再无你的踪迹。”
都说十八殿下闲得慌,那不是开玩笑的,狱鬼想放一个人出去,古灼心情好就默认了邪七娘的做法。
至于他为什么心情好,可能是因为天界那名神仙吧。
第五十章 【忆往昔】梅皇上位
人间——
子越国热闹的很,不只是因为战神南宫栖的死而复生,更是因为子越国新皇被确认驾崩的当天晚上又重新醒了过来,指不定是神明降世!
如今这坊间可都传开了这两大奇闻,都说天佑子越,普天同庆!
某个酒楼,有个壮汉舔着干涩的嘴唇嬉皮笑脸的开口:“我们子越可真是有福气,说不定是被神明眷顾了!”
嫌弃他满身酒味的一个书生文绉绉的开口:“哎,这些都老见闻了,我还听闻在西边那处坟地,挖出了一个冰封美人呢。”
立马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有几个倒斗的这一铲子下去啊,就这么正正好的挖到了一口黑棺,这棺盖一开啊,嘿哟,就发现了那么一个大美人!”
那个人说的口水横飞,声形俱备,听的人仿佛身临其境,好像自己就是那个倒斗挖到棺材的人。
又有一个夫人吃着酸溜溜的梅子,“切,小道消息,不足为信。”
旁边的人可不管她这酸劲,把这小道消息放开了聊,满酒楼都闹哄哄的。
“然后呢?那个美人哪去了?”
“这……”说话的人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倒斗的人不敢贪这美色,说是择日送给陛下。”
有人叹息,“遗憾啊,不能一睹美人真容了。”
有人嘀咕:“这美人也不知是死是活,送给了陛下……”
有人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想什么呢!”
而另一边,金乌国国师于棺内醒来,亦被认为是福泽降世,但比起子越国那边的大事件,顾洛复活这事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因为这几件大事,两方的士兵都雄振旗鼓,不管哪一方都觉得天道在偏袒他们,于是越战越勇,两国交界处的百姓受战乱影响苦不堪言。
而梅染刚一附身到皇帝身上,就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事砸昏了脑袋。
他吊儿郎当的坐在龙椅上,强迫自己耐心听完那些大臣上来的奏折,梅染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南方涝灾,北方旱灾,西南有鼠患,东北还在和金乌国交战,只有雾苏城的情况好一些。
没想到这还不算完,又有人上奏说要送给他一个美人,梅染无语至极——命都快没了这群凡人还想送个美人来讨他欢心,他又不是闲的慌。
因着这个想法,冰棺美人苏与卿醒来的时候是在国库里。
面对满国库的金银珠宝,苏与卿从半开的棺材中坐直身子,四下环顾,然后低头沉默。
谁给他挪了个坟?
苏与卿从棺材中出来,一张金符收了黑棺,此后闭目凝神,试图用神识查探周围的环境,然而,他的法力却像是被什么堵塞了一般,迟迟发散不了。
他低头看着指尖。
蓦地,他猛地发力,试图冲破这层禁锢,而发散出去的法力却全部弹回了身上,逼得他受内伤而吐血。
这时,苏与卿的目光重新放在了那些摆在架子上的金银珠宝之上,他指间发白,唇边溢血,却依旧一副冷淡模样,好像受了伤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其他毫不相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