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易心说,人跟你讲道理,你还嫌人烦啊。
这下汤包可以入口了,循清蹙起的眉被美味的汤汁抚平了。
“拿法术吹包子?”修易哭笑不得:“我每日早上起来清修,你却这样挥霍,法术财主?”
循清理直气壮地看着他:“你这小老虎,不好好潜心修炼,与我比什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整日清修的。”
“那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能像你这样?”
“那倒不一定。”循清又使术法吹凉了粥,喝了一口继续说:“也要看时运吧。”
修易气乐了。
循清又笑着问修易:“我施的法术,好看吗?”
“好看啊,金光璀璨,跟漫天洒金似的。说实话,不怪别人都觉得你是神仙。”
循清笑眯眯地吃了口修易用勺子递过来的馄饨,骄傲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二人吃完早饭,修易便去退了房。循清优哉游哉地在修易身后下楼,凭着好皮相和优越的气质,收获了一众目光,循清几乎产生了一种人间花魁下楼的错觉。但循清并不大高兴,他只觉得他像砧板上的肉。但也得益于这些目光,还了客栈短暂的安静。
一阵不大的铃铛声传入循清的耳朵,他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一三岁小儿腕上戴着坠着铃铛的小镯子、颈上挂着长命锁,小孩儿正努力在阿爸的怀中挣扎着去抓桌上的馒头。
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循清却猛然不太合时宜地想起,那日靳州卫城谭宴平的小儿子谭甫生,也有这么个小镯子。
可是不对,太不对。
他对人间这些奇奇怪怪的习俗传统不大敏感,但他这一程子对铃铛可太敏感了。自从离了谭宅,太白与他说了项圈,他便时常留神,可单单忘了回想那日的甫生。项圈虽是不能变化,镯子一定不是那项圈变的,可那镯子缀了铃铛,难保不是为了掩盖项圈上的铃铛声。
不妙的是,甫生穿着的衣服并不能让循清判断他戴没戴项圈。
可更加不妙的是,他想不起来甫生的脸。
循清脸色不佳,急忙叫结完账的修易出门。
“谭甫生是不是戴了个银镯子?上面系了铃铛?”循清出了门便急忙问道。
“是啊,怎么?”
“我问你,谭甫生长什么样子?”
修易的笑立刻僵在了脸上。
不太妙,不光是谭甫生,谭禄生长什么样子他也全然想不起来。
“中招了。”循清闭了闭眼。
二人寻了个无人处,循清开始施法画阵。
“谭禄生和谭甫生都是假的吗?”修易皱着眉心自言自语。
“倒不见得。只是我俩见到的,怕不是他俩。”
修易在想,会不会摄魂和那神秘仙君一开始谋害张晚秋时便在,把谭宅当藏身处,扮了二十年?但他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扮小孩子容易,一院子仆妇跟着,想时刻脱身便麻烦。
他正想着,循清的传送阵便成了。
又到靳州卫城谭宅,其中物是人亦未改。院里家仆见了修易和循清,都愣了一瞬。还是红菱机灵,连忙引着二人去见了谭宴平。
谭宴平得了腿快的仆役的信儿,连忙五步并两步地大步迎了出来。
“大仙?您二位这是……”谭宴平一颗心悬在了喉咙口,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可是……可是毓秀那边出了什么事?”
“她好好儿的下头待着呢。”循清快速打断了他的废话:“你两个儿子呢?带我们去。”
谭宴平瞪大了双眼,一边带路一边说着:“大仙消息着实灵通。”
“灵通什么?你儿子怎么了?”循清皱着眉看谭宴平。
“啊?”谭宴平面露不解,脚步未停地解释道:“您二位走后第二天,禄生、甫生就不见了。我们家里人急坏了,谁都说没见着。赶紧派人去寻啊,可寻了半日没结果,下午俩孩子便就自己回来了,只是问什么都不知,跟饿死鬼……呸呸呸,没了命似的吃东西,那天上午去了哪儿却全然不知。”
赶着说,赶着就到了两个孩子住的院子里。
循清二人大跨步进了屋里,见谭夫人正坐在桌边看着谭甫生吃饭,满面愁容。
“大仙?”谭夫人也面带惊讶,却与谭宴平不同,她眼中还带着惊喜。
“我看看孩子。”循清边说边凝视谭甫生。
谭夫人面露喜色,忙给循清让位,嘴上仍说着:“我就说甫生不对劲,像撞了邪,可他们都不信。”
循清看谭甫生形容呆滞、双眼无神,便伸出右手食指,戳上他的眉心。
金光在谭甫生额间闪烁几下,便隐去了。细细密密的金光显现,沿着谭甫生周身经脉延展开来,只一瞬便也隐去了。
金瞳颜色淡去,重归了浅褐色。
循清伸手向甫生后颈一探,一颗红棕色的药丸便从中出来到了循清掌心。
谭夫人大惊失色,尖声吵嚷着:“这是什么呀!”
“好东西。”循清低头看着手中的药丸,心中默默道:却太好了。
这药丸出自太上老君之手,服食之人恶鬼不近、邪祟不侵,幽冥走一圈也沾不上鬼气。以往都是小神官去办事时服用的,如今用在凡人身上,精神力反倒撑不起这颗仙丹,因此才导致了痴傻。
谭甫生眼神回了清明,神色间却十分茫然,转头看了一圈,一见他娘,他便立刻扁扁嘴要哭。
谭夫人心疼地要过去哄,被修易拦下了。
“甫生,你离家多久了?”循清问。
谭甫生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好看的哥哥,又看了一眼他娘,受了娘亲的鼓励,此刻怯生生地说:“不知。”
这声音无比陌生,循清先是一愣,然后回忆起,先前见摄魂扮的甫生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循清当时以为是孩子被吓坏了不敢说话,如今看来只不过是怕露馅吧。
“最后一次在家,吃了什么?”
谭甫生愣了愣,却还是回复道:“红菱姐姐上午,送了蜜饯给我。”
外头候着的红菱一直留神听着,此时立刻上前几步,适时脆生回道:“大仙,蜜饯是临城赵员外送来的礼品。那日刚到,老爷便让我给小少爷送去。时间正是您二位初来的前三日。那种品质的蜜饯家中不常有,因此记得清楚,绝不会差。”
谭夫人以帕掩嘴,愕然道:“那那三日以来的禄生、甫生是谁啊?”
她仿若反应太慢了些,又尖声叫道:“不会我家还有别的鬼吧!”
循清一颗心又突突跳了几下。谭夫人一如既往的聒噪,他虽然也烦,却并没有那天晚宴时青筋凸起的强烈不适感。
摄魂扮作的甫生竟能那般搅乱他的心神?循清越想越觉头皮发麻,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招?
“甫生,你不在家的日子,去了哪?”
谭甫生摇摇头道:“不知。”
循清回头问:“禄生何在?”
“已着人去带了。”谭宴平在门口躬身回道。
看了一眼谭甫生,循清便回头对谭夫人道:“甫生既已回来,找上他的人便是放过了他。好生休息个三五日就结了。”
谭夫人连连点头,小心地问:“那丹丸……”
“是保他邪不侵体的好东西,只是不知他遇上了什么贵人。想必没有此人,甫生是回不来的。”
谭夫人又拿起帕子掩面欲泣。
“来了大仙,禄生来了。”谭宴平说道。
只见谭禄生亦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进来了,进来便坐在了甫生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谁叫你装的?”循清突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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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可以日更啦~意外断的话,隔天也会补回~
第16章 狗味儿
谭禄生纹丝不动,恍若未闻。
“行了,那人叫你装一辈子傻子?”
在谭氏一家人不解的目光中,眼瞧着谭夫人要开口为儿子辩解了。谭禄生这次却抬了头。
这谭禄生,分明十分正常。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谭夫人,然后强自镇定地看着循清。
“禄生,这是咱家庙里求来的神仙,你知道什么就快些说吧。”谭夫人总算说了句让循清舒心的话。
谭禄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循清说:“我与甫生醒来就在一个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破庙里,遇到了一个男子。他喂甫生吃了颗药,甫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却说这是活命的法子,并叫我一并装成这个样子,直到有人给甫生恢复正常并识破我为止。”
“那人有什么体貌特征?”
“他身形高大,面相说不上凶,但也算不得善。”谭禄生先说了三句废话,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他身上有股狗味儿。”
“狗味儿?”循清不自觉挑了一下眉,问:“狗什么味儿?”
谭禄生抓了抓头发,结结巴巴地道:“就,就是,狗身上的味儿……”
循清一时无语,便也伸手点了一下谭禄生的额心。那金光便又原样走了一遍,循清便知没大碍,又问道:
“关于那破庙和那……那狗味儿男子,你还记得什么?”
“对那破庙一概不知,我在里头不分日夜不知待了多久,那男子又来了一趟,嘱咐我装得像些,便原地起了阵风。我和甫生就到了家门口的胡同里。”
谭禄生似是又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道:“除了狗味儿,真一概不知了。”
循清点点头,对谭夫人和谭宴平点了下头,抬腿便要走。
“大仙留步。”谭夫人突然叫:“我家就此安全了吗?若再有事,如何联系您?”
“联系不上。”
循清本想一走了之,一想到父母虽有罪,稚子却无辜。他便又随手封了个结界,道:
“寻常妖鬼魂灵进不得,多行善事自有庇佑。遇危险便躲这院来。”
随后循清又施法在院中空地上画阵。
修易看着循清飞快动作的手指,不合时宜地、出神地想:之前从谭宅去卞州,他负责画阵传送,几乎耗干了他的法力,修了好些天才逐渐恢复。可循清随手便使传送,还这般频繁,循清的法术真乃无底之洞。
不多时,阵法好了,在谭家人的注视下,两人离了靳州。
与此同时,闻州渔城内一处道观后院起了个法阵,阵中金光一闪,循清二人便来了。
“这是满月观旧址。”循清边进屋边与修易说:“他胆子倒大。世间最教人料想不到之处便是极险之地?”
修易瞧着房内矗立的顶到房顶的巨大铜柱和一旁角落里仍有余温的漆黑灰烬,四下走了走。见角落里有个柜子,他便一把拉开了。
只见其中上下五层,胡乱地堆放着一堆破了的瓶瓶罐罐,应是装过妖兽的那些。这柜子里上下层级之间都结了蛛网,瓶罐上也有厚厚的一层灰。
“许久没用了。”修易喃喃道。
“是许久没破了。”
修易愣了愣,问:“难道那些妖兽就不反抗了吗?”
“它们怕他。怕了便完了,只能任由他揉扁搓圆。”循清边说边竖起手掌,散了星星点点的金光,由它们替他细细探寻。
“许是想活吧,觉得凭一己之力逃不脱,便等旁人来救。”
循清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那个巨大的铜柱,对修易说:“我上次来时,这里头关了许多鬼魂,外头烧着三昧真火。你说那仙君说走就走,这样的容器便不要了?那里头的鬼又是怎么转移的?”
修易摇了摇头:“不知,也许有别的东西装他们了吧。你说丹朱说的‘炉子’,是不是也是当年兜率宫流出来的?可能就装那里头带走的吧。”
“八九不离十,那可是够挤的。”
一个一个的金色光点重归循清掌心,带回了结果:一无所获。
看循清的表情,修易便明白了,他说道:“线索岂不是又没了?”
“倒还有一个。”循清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问:“你或许识得狗妖吗?”
“这……别说识得,我好像遇都没遇到过一个。”
人迹常至的地方,野生鬣狗实在罕见,大多犬类早早地就被驯服了。有史以来,也没多少得道犬妖。
“狗妖还挺罕见的。”循清努力回想着,突然又露出一个更尴尬的笑:“你说,不会是杨戬吧?二郎真君做了坏事,哮天犬看不下去,循着味儿偷偷去救了小孩儿。”
“又乱说。”修易当场笑出了声儿。
“这神魔六界,我可就认识这么一只得道犬妖。”循清想了想又补充:“地府的不算,我不太清楚。”
修易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而后,也学着循清露出了尴尬的笑:“我有个比哮天犬更靠谱的猜测。”
“你说。”
“可能,也许,八成,谭禄生大概见的是狼妖吧……”
循清愣在原地,然后深以为然。他张了张嘴,最后憋出了一句:“……夏虫不可语冰。”
狼妖倒是满妖界都是,且全扎了堆儿。
这狼妖,若他跟蒙面仙君是仇敌,他是哪一方来的人?首先排除天庭,天庭只派了他们二人。地府与天庭一道,那想必也不是下界来的人。会是妖族的人吗?据循清所知,散修的妖中是没有狼妖的,狼妖全部都入了狼族。那是狼族派人出来暗中调查?也不太对。这人偷偷摸摸,显然是事先知道谭禄生兄弟俩会被关在破庙里,又偷偷摸摸进来给了保命的东西,却没有直接救出他们,最后去救他们也是这边事了之后偷偷去的,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不想惊动蒙面人。那这般看来,倒像是蒙面人手下豢养的一众妖兽里,出了个有良心的,不敢违抗他,却忍不住来救了小孩儿。既如此,便不好说是敌是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