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不了的。镜王便是引祸的体质,人缘也很差劲。
两个人一瞬间眼神对上,都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这话到此为止,不要再提。”浩月挥挥手顺着九曲回廊走了。他一叠声地安排着,侍从们纷纷依令而行。车马、侍从、贺礼、随身携带的路费,还有一路上会面的新知旧友们的人情往来等等,都得方方面面地考虑到。
小镜王家大业大,拥有广济大郡、广成小郡和济难港等三处城池,另有南方无数的农庄商行。每年收支赢亏、开销用度的帐目多达数十万。浩月做为小镜王的王府总管事,只需要操到王府的心。外面双城一海的政务由代理知府端木茜管理。
两个人左右帮衬着管理双城一海和镜王府的公私事。东拼西凑,里划拉外算计,才勉强糊拉住这个大烂摊子。好在小镜王有自知之名,他爱财如命,却只会花钱,不会挣钱,于是对给他招呼着国库不倒的两位属下很体恤,从不指手划脚。浩月和端木茜倒也能忍受下去。
不久前,原双城知府明珠大人在辞官归隐前,把双城一海的职事一分为二。一方面提拔了原广成知县端木茜,由他管理双城一海的政务。明珠说过,“他没有能干的政治手腕,只是一个勤勉的政府雇员。缺乏智慧,谨小慎微,没有什么美德也没有什么恶习,只有一把好脾气和一颗忠心。”
另一方面,他把最重要的岗位,小镜王的“王府总管”之职就送给了一位只进入镜王府短短数月的贫穷少年浩月,使人们都大感意外。
临行前,明珠还意味深长地多说了一句话。要他牢牢记住:“精心做;光看不说;努力喜欢上你的雇主。这是做事的三种条件。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
浩月吁了口气,尴尬地笑:“你教我喜欢上一个好色如命,爱财如血的色情狂?这不是很危险吗?万一我羊落狼口呢?”
明珠笑了:“这不可能。你不是羊,他也不是狼。”他小小地安慰,也许是刺激了浩月一下道:“小镜王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如果你真得做得了这个职位,那么天下就再没有你达不到的高度了。”
“赌一把吧,我觉得你会喜欢上这活儿。”明珠含笑说。
从双城一海往靠近中原的咯骊山的官道上,人流熙攘。一位俊朗的青衣少年骑着马跟随着车队前进。少年明眸皓齿,容光如雪,竟比娇媚女子还要端丽几分。这一支车队由上千名私军、岩漠十六骑,与城主的黑马车组成。岩漠十六骑是“双镜一海”的私人剑客。传说在双镜城建城时,由十六位天下最著名的剑客组成,他们齐聚在昔日天下第一剑客大镜王琰琪的麾下。眼下早过了昔日剑客驰骋天下的年代,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湖第一剑客的威名仍在。
岩漠十六骑的队长赫尔谆在队伍前方开道,浩月一身青锦衣策马陪车而行。赫尔醇曾偷偷问他为什么不与小镜王同车坐着?浩月的眼光扫过了宽敞的黑漆车厢。车厢内,浓郁的脂粉味扑面而来。锦帘随风而动,琴师绮燕飞与镜王相对而坐。他芙蓉般的面颊红若朝霞,乌云般的长发如夜空银河,在花团锦簇的车厢里像盛开了一朵深渊里的花。小镜王面对着他却像是凝视深渊。一脸痛苦。良久后,车厢里微微传来一声镜王的叹息。呜咽的风掩住了所有。
浩月仰起脸望着天边,观赏着天空尽头那抹朝霞与落月共存的奇景,觉得心情平静多了。
车队拐入官道后停下了。浩月命人去前方探问。道路上堵塞着来往的车马,又从岔路上赶来了一支万人军队。黑压压的铺天盖地得卷来淹没了道路。这是打胜仗班师回朝的军队,将士们意气风发得抢着要通过官道。岩漠十六骑却不愿意让路。剑客们平时也嚣张掼了。两拨人马挤在道口争吵着。
军队里一个粗鲁将士叫骂道:“要不是老子们在战场上为国奋战,哪有你们这些兔崽子们耀武扬威。还不赶快跪地让道,当心大爷们顺便把你们这伙匪徒一块剿清了。”
赫尔谆望着黑军旗冷笑了:“如果是别人,要让路也就让了,倒是风元帅的北方军我们还真不让道。跪地肯定是要跪的,只不过是风离天过来跪地陪罪吧。”
“混蛋!竟敢让我们大帅去给你陪罪,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几位粗豪将领勃然大怒,围住了赫尔谆就要群殴。
“等等,请问是哪位诸候大人?”军队随行的幕僚们问。
“不好意思。是双镜一海的小镜王大人。”
这一句话说出来,众人哗然变了脸色。人群散开了,脸上都带着又气又愤的表情。“呸。”粗豪将士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破口大骂:“去他妈的病痨鬼老色贼……”岩漠十六骑霍然变色,随军幕僚立刻堵住李屯的嘴拉到了后面。
有人飞快得往北方军的中军报讯去了。万人大军停下,队伍散开,策马骑过了一伙人。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魁梧将军笑着说:“都是自已人自己人,别误会。”他朗声笑道:“明珠大人在哪里?请移驾一见。”
人马让出了一片空地。
浩月也策马赶到了路前方,施礼道:“明珠大人已辞官退隐。在下浩月,是接任明珠大人的镜王府管事。”
“哦可惜了,我还想跟明珠知府叙叙旧呢。”那人的眼睛如鹰隼明灯般在浩月脸上盘旋着:“卑职韩落山,见过浩月总管。风元帅接到天帝御令后提前一步赶往咯骊山见陛下,卑职替我家大帅来向小镜王叩头请安。”
浩月微吃了一惊,飞快得抬眼扫了一下赫尔谆。赫尔谆忿忿不平的瞪着前方。浩月立刻转颜笑道:“征西候韩王爷说笑了。您与风元帅是得胜归来向天帝叙职吧?在下不敢耽搁韩将军的行程,请先行一步。我们随后再走也不迟。”
韩落山眨眨眼睛:“多谢总管。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镜王是卑职主公的主公,卑职还得向小镜王请安才行。”
浩月摇首道:“小镜王领了韩将军心意,路途简陋礼节从简,不必了。”
“请安不用多长时间,卑职想向大人施礼。”
“小镜王身体欠佳,不必。”
韩落山笑了,道:“浩月总管与明珠知府真是截然不同的人哪。连说话方式也截然不同。你还没有问过小镜王,又怎么知道他不愿意见我?再说,来人啊,把神医辉子姑娘请过来,请她为小镜王大人诊治一下病症。”
浩月听得神医二字,有些意动。他微微想了一下骑马回到车旁。俯在车窗上还未说话,便听到小镜王的怒骂声:“让他滚。”
浩月心中暗叹。他接替了明珠之职后就拿到了小镜王的人际关系家庭关系的部分资料。只能用“崩溃”二字形容。他还得继续支撑着这个烂摊子。他垂下头放缓了声音:“他已走过来了,镜王就委屈一声答应下就好。常言说‘南曲北辉’,辉子家族和曲老一样是本世间最了不起的医生。若与曲老交恶,就不如让她看治一下大人的病情。这才重要。”
“哼,你想得美。”小镜王颤着声音喝斥:“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韩落山走到了车前。他拉开铠甲放下佩剑,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的双膝着地,叩了三个响头:“臣韩落山给镜王大人请安了,好久未见,大人一切安好。”
“……起来吧。”小镜王憋了半天说出三个字。浩月松了口气,小镜王虽桀骜,颇识大体。但这口闷气他憋得狠了,不一定会发泄在谁身上。
有人领过来了一匹马和众侍女。浩月诧异得扬眉。马背上端坐着一位妙龄少女。美目樱唇,体格娇小玲珑。梳着双丫髻,有十七八岁年纪。也披着战甲。有一种英姿飒爽的美。她拿着一只红苹果啃着,嘴巴噘起老高,气呼呼说:“我才不要给那个色鬼看病!他根本没病,他是一肚子坏主意心病。要不是看在风大哥的面子上,我才不想看他一眼呢。”
她策马走到马车旁,迎着浩月的目光,骂道:“看什么看?你为什么会是总管?你连跟明珠哥哥提鞋都不配。你难道是靠卖身才爬上去的吗?”
浩月听得楞住,又气又羞得涨红了脸低下头:“是是,在下不才,不及明珠大人的十分之一。姑娘教训得是。”
辉子并没有上车,伸出三根手指搭住小镜王放在车窗上的右腕。冷笑道:“脉虚无力,肝线焦躁。我不用诊脉便知你的毛病在哪儿?少找几个男人你就不会生病了。我常听人说,好仙道的人有采阴补阳一说。但是你采阳采了二十年,怎么不见你得道成仙呢?”
一阵沉默笼罩着驿道,空气肃杀得吹拂着大地。
风荡起了白锦帘。小镜王靠在卧榻上手搭车窗棂,绮燕飞靠在他身旁,又惊讶又胆怯得看着少女神医。
小镜王的面孔直视着她,挑起长眉笑道:“大约是采得还不够多吧?如果再多采几个男人一定能成仙。”
“啊啊……”辉子惊得苹果也掉了,惊叫着跑了。
韩落山的脸像覆盖了一层假笑面具,笑嘻嘻地问:“我们都是去‘咯骊山’的皇家避暑山庄,需要下官护送镜王大人一同前往吗?”
小镜王闭上双眼,懒得再敷衍。韩落山惊鸿一瞥,瞟见了车厢里的红衣美人莞尔一笑。
浩月婉拒了北方军,命人越过军队前进。岩漠十六骑与双城私军、黑马车一行人顺着官道往前方行进。北方军神情复杂得看着车队。沉默、仇视、敌意、愤懑……种种情绪淹没了官道。
浩月在马上裹紧了青色竹纹的厚襟袍。他望着天上明月,突然想起了明珠。他在做什么呢?无官一身轻,他远离江湖,却把这大厦将倾的城池和险恶争斗的人心都交给了他。他救不来,他深深得怀疑自己连明珠十分之一的本事也不如,如果明珠在这里,天一定不会塌了吧。
每日都在思念他,这就是老天给他的惩罚?
第二十五章 魔人
咯骊山高达万丈,半截山势插入云端。遍地奇花异草。传说还残留着仙人们升天时的遗迹。天帝的避暑行山庄“咯骊宫”就坐落在山顶。山下便多了很多达宫显贵们的别墅山庄。天帝百岁寿宴便在明日举行。各种消息纷纷扰扰。天帝天后是否驾临咯骊山,人们都未可知。
山下挤满了前来贺寿的各地诸候。浩月一行人来到咯骊山,借住在小镜王的好友天照都督府上。天照府偏避清静,府内青竹成萌,是个静心消燥的好地方。
进入咯骊山地界,小镜王就接到消息,天后贺临咯骊山了。人们并不意外。天帝铁血无情,天后却慈善亲切,常巡游各地。与各地诸候也关系良好。小镜王命人向天后扬媚陛下送上请安消息。天后没有回信。小镜王有点疑惑,他与天后扬媚也关系和睦。她不回讯息可是有什么变故吗?
众人进入天照府时,正遇到九千岁子亮坐车路过照府。几个人站在路旁叙话。
浩月站在小镜王身后。小镜王心情不佳,强打精神跟九千岁、天照等人寒暄。九千岁看着小镜王懒洋洋的样子笑道:“看你这模样,是哪位绝色美人缠得你都没精神气了?”
小镜王苦笑:“九千岁见笑了,我哪有精神会美人,混得都是些旧人吧。”
“哦,传说中的那位厉害琴师呢,你也带他来了咯骊山?正好,让他给我们演奏一曲,看看天下最有名的乐师是什么高明手段。不过,小心被人记恨。”
小镜王脸上流露出一丝阴郁:“再等等吧。”
子亮亲王噗哧笑了:“你也有头痛的时候?你这号人也就活该被那种老实人整。放过他吧,他现在正当红,又忠厚能干仁义满天,天下人皆知。”
小镜王无奈地笑:“是是,我却是奸诈无耻卑鄙下流,天下皆知。还是请他放过我吧。”他眼光一跳,忽然道:“啊对了……”
“别,别让我去找骂。”九千岁慌忙摆手说:“人家说家和万事兴。人心齐泰山移。一家人热热闹闹和和睦睦多好。你别打算让我去做说客。他现在是天帝陛下的红人,身旁能人成群。我这闲散王爷可吃罪不起他。好好的,你一向最擅长乘风借浪,怎么到自个的事上这般迂腐呢。拿出你万分之一的手段哄哄他,”子亮亲王别有深意的说:“你是个聪明人,别弄得阴沟里翻船。”
小镜王笑着看他车辆走远,心里咀嚼着那句话,“拿出你万分之一的手段哄哄他,别弄得阴沟里翻船。”想着想着,胸口便绞痛起来,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浩月忙扶着他进府休息,这时候有人禀告,门外有人求见。
浩月摆手道:“以后再说,大人身体不适。”
家人道:“是风离天元帅的帐下幕僚。”
风离天元帅?浩月头一次距这个名字如此近,心中一惊。
小镜王想了想让他进来。一个人跟着侍从走进了内书房。来人衣着整洁,眼光露亮,动作伶俐,看外表是个机灵人。中年男子施礼道:“下官刘缜是风元帅府内幕僚。特意奉命来询问明日寿辰,镜王大人是怎么安排的?”
浩月忽然说:“先生就是号称‘北方小诸葛’的刘缜吗?失敬。”
“不敢当。”刘缜不焦不燥得说:“明日就是天帝的寿辰了。天帝贺临了!不知镜王是打算怎么前往?”
天帝真的来了。小镜王脸色虚白,额上冒出一层冷汗。
刘缜小心谨慎得打量着他的神色。小镜王缓和下情绪:“两年前,我曾派信使去过小风那里,带去了我的亲笔信。小风没收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