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少年笑着摆摆手,先下山了。
红日自东方升起,映照得雪山雪城如白云镶上金边,美不可言。未来是什么呢?谁也不知道,只有此刻有一颗如此轻盈激跃的心。
(第三卷 魔域飞将完)
第四卷 诸王乱神州
第三十六章 神州之灾
中原“神州”黄河泛滥,淹没了两岸数十个城县。民众们流离失所,死者相枕连途。昔日的万里良田变成汪洋一片。是大紫朝建朝以来最大的洪水灾害。
灾民们无知,传言着是大紫朝夺天下不公,受了天遣。将要一世而亡。
涝灾后常带着瘟疫和匪盗等灾害。紫朝反应迟缓,神州辖下的城县有派人救援也是不及。山匪、乡痞和新圣教余孽们趁机活跃起来。拉拢灾民,打家劫舍。神州城内外的局势严峻。
黄河边,一位年轻官员带领随从们巡查。眼前黄水滔滔,百里荒芜,灾民们满身泥泞,站在淤泥中犹如漆黑野鬼。他们瞪着衣着鲜亮的官爷们,眼珠泛红地包抄着:“是新圣教的仙人们来施舍我们的吗?”
随从们忙举起佩刀恐喝:“都退下。这是神州府衙的通判来视察水涝灾情的。你们难道是新圣教的余孽吗?”
灾民们畏惧得后退几步,像恶狼远远地缀着人群。
年轻英俊的通判郑明琅皱着眉问小吏:“官府为什么还不放粮?”
“这,官府没钱吧。或者没接到京城旨意。”随同巡察的小吏支吾道。心想这是你们郑家的神州,郑家不放粮救灾,谁敢多事。
郑明琅也自知失言了。神州是郑氏的神州。郑家祖居神州,是天下著名的四大世族之一。从郑老国公到神州府的小吏管事,郑氏子弟遍布神州。铁血天帝给了郑国公“神州独辖权”。因此这是郑家的救灾不利。郑明琅涨红了脸。他也不敢把随身带的干粮散给灾民,怕引起哗变。于是随从们挥舞刀棒打散灾民,人们返回神州。
神州城巍峨气派,如伏在中原的苍茫巨兽。城内也有些萧条还算有序。旧皇城檐牙高啄,钟鼓楼鸣钟击鼓,朱雀大街和集市宽敞干净,商户们开门迎市,衙役带着帮闲们在巡视街道。郑明琅的心缓和了点。急匆匆地骑马越过府衙,回到郑家祖宅“正愉园”。
在神州,正愉园才是神州的权力中枢。所有大事都在正愉园做决策。官衙反倒成了摆设。
正愉园正殿“贤明殿”明亮肃然,很多人正在议事。郑明琅走进去便觉得气氛不对。郑家族长郑空岭冷峻得与几个通判、知事、幕僚议事。无人理会他。忧心忡忡的郑明琅不知道向谁汇报灾情了。唉,还是人微言轻啊。毛头小伙子只配跑腿还没资格谈论大事。
有位堂兄匆忙得走过:“大哥,你刚从水涝地区巡察回来。还不知道神州出大事了。二伯他们在六皇子府。”
郑明琅陡然觉得大暑天出了一层冷汗:“六皇子府出了什么事?”
“前几天晚上六皇子仁王家被灭门了,四百多口一夜暴毙。今日朝廷派来了京城特使团。要彻查此案。”
郑大公子惊骇绝伦,“怎么会?我们快去看看。”
六皇子为铁血天帝第六子,封号为仁王。分封在神州也被简称为“豫王”。他四十多年前就来神州就藩了。六皇子的长子皇孙姬浮是天帝最出色的孙辈。仁王很有可能成为下任天帝。他竟然全家死于神州。
谁干的?谁敢干?
郑家的年轻人忽然觉得空中乌云压得他喘不上气了。城外几十万灾民都不重要了,天帝最出色的六皇子和皇孙死于神州。
仁王府坐落在神州最华丽的朱雀大街。很多士兵们把守着藩王府。从大门到内宅都躺满死人。死尸衣衫尽褪,瞪眼张手,面容形态诡异。仿佛是吹来一阵妖风,摄走了四百人的衣裳和魂魄,只留下了空皮囊尸体。兵卒们往他们身上覆上白布,抬到大院里。衙门的忤作和当地医馆的大夫们在验尸。
中原的阳光很刺眼。郑明琅恍惚了下。方才城外河畔全是黑尸,此刻城内王府满地白布,难道是地狱阎王进了神州?
王府大堂里,负手站立着一个白发白须体型壮实的九旬老者。正是郑氏家族的定海神针,大紫朝一品国公,郑国公郑秋山。近九十岁的长者威武健壮极俱武人雄风。此时面目阴沉,一贯笔挺的脊背也有点佝偻了。他看到最出色的孙辈,六品官的神州通判郑明琅走进来,神色缓和些:“来,明琅,我给你介绍下京城来的官员们。”
郑明琅刚要叙话,堂外长廊里忽啦啦地走进了一群人。人们躬身施礼。
当先是一位身穿绯色官服的年轻官员。深绯官袍胸前缀着“孔雀凌海波”图案,华丽异常。飞鸟象征文采,这是位文官。年轻官员容貌俊美非常,不超过双十年华,粉面朱唇,目若朗星。一双桃花眼大而明媚,眼角嘴角上挑如秋水横波。绯红官袍更衬得他面如白玉风姿如神。人们都不由自主得想起了一个词“谪仙人”。
“玉府仙人冰雪姿,生来即遣侍瑶池。五云隔断尘凡路,说着人间总不知。”其时正值夏季,闷暑难耐,他却如一缕冰山雪意飘入,使人们如冰雪拂面精神振奋。他身后跟随着几位文官、武将、锦衣太保们。他却如鹤立鸡群般得卓然不群。
他穿的是四品官服,郑国公做势施礼:“特使大人,你可要为神州做主啊。不知何人胆大包天得做出通天大案。郑家失察也罪该万死。”
年轻官员老练得扶住郑国公:“国公爷言重了,谁想到会发生这等命案。请放心,这次京城刑部的大人们也来了,自会查明真凶。下官只是来探望一下国公爷,处理仁王后事。”
很客气,看来事情还能缓和。郑府人心中暗松。忙上前见礼。
京城特使是三日内赶到的,京城大为震动,派来了由吏部、刑部和锦衣卫们组成的特使团来神州督办此案。人们很惊异的是,特使团是由一位年轻貌美的吏部四品官员为首。吏部是个考核百官的闲暇部门,又是不上不下的中级四品。他有本事破得了藩王灭门案吗?他的年纪也太轻了。再加上风姿卓越,一身通天气派,不像是苦读诗书的文官也不像刀头舔血的武夫,倒像是一位到下面镀金的贵门子弟。
郑国公请京城官员们来到偏殿,有衙门官员向诸位大人汇报案情:“仁王府共有三百九十七人,除了藩王及其家眷是外伤致死,刀剑砍刺而死。下人及侍卫们都是无伤而死。像中了毒。忤作还未查出是什么毒。众人是三天前的夜间突然暴毙。像一伙二、三十人的团伙同时动手。神州府已经开始搜索城内外的镖行、武馆、车马行及各大世家的有私军或者有成群武人聚集的地方。暂无消息……”
年轻官员代表铁血天帝而来,坐在了主位听案。刑部和锦衣太保们在大院忙碌着。人们不抱什么破案希望。三日了,捕快已经把神州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抓住任何线索。人们不相信这个京城来的官员能破了案子。
多愁多忧的郑明琅暗叹了一口气,把水灾压住了先不提。眼光飘忽着又落在了年轻貌美的吏部官员身上。也暗中推测起这次事件。朝廷派四品吏部郎中查这案。代表着铁血天帝对仁王案很迷惑。四品官算中级官员,特使又无名声、很年轻,他只是个上下传达视听的小人物。代表着天帝对此事很重视,也未达到要大刀阔斧得惩治郑家与百官的地步。
郑老国公的身份太高,郑知州忙着指挥众人验尸,与那年轻人不好说话。郑明琅是六品通判,年龄也相近,便上前招呼道:“郎中大人,这里又热又脏,请到我家的正愉园休息吧。”
美貌官员锐利得瞥他一眼。没受宠若惊,也没有漠视不理:“藩王家能脏到哪儿呢?多谢郑通判,我瞧着下属们干完活就回去。”
给了郑家的年轻才俊一个软钉子。郑明琅尴尬得后退称是。
浩月漫不经心得端起茶,目光盯着膏梁锦绣的藩王府不动了。
废话,让他回正愉园看他们准备好的材料吗?装也要装着在藩王府干一天活儿啊。郑氏在这案子有什么动静?他们是神州土著,与藩王同为神州的天。天无二主,藩王一家全毙命,郑氏居然清白如水?就看顶上的人信不信他们了。
他的上司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刘纯。刘纯是接受天帝指令的,虽然他近二十年也很少见天帝了。刚正不阿的御史还是天帝爱臣。他本名叫刘徊,天帝赐名为纯。赞他是位孤臣纯臣。他只追究事实、不为任何人做事、不与任何人结党的态度得到天帝青眼。他跟着他干活就必须报上事实真相,追究与不追究是铁血天帝和御史纯臣的事。他最近已经失职了一次,这次不能再大意了。
“失职”吗?年轻官员走神了。
他是主动了结上一个案子的。他结束了魔域之行。不得不走了。
深夜,他面对着书桌白绢纸,绞尽脑汁得写监察报告。
“魏思涯去南海是为了寻找出海之法;铜山金矿枯竭已无收缴必要,小镜王已贫苦;小镜王在北域身受重伤,魔人成了大势,两位城主、元帅交换城池需在十年后……镜王其人狡诈戏谑,却无不臣之胆量。”
墨汁一颤滴在了白绢布上,他脸红得快写不下去了。通篇都是狡辩之词。刘纯会信他六分,多疑的天帝会信他三、四成,这便是他为他求得的最大活命机会了。那人最善于乘风借势,一分机会便能绝处逢生。四成生机足够他逃脱此劫了。
他想象那个嬉笑怒骂没正形,却聪明绝顶求生欲旺盛的男人,看到了朝廷对他的反应后,会乐不可支得在床上打滚吧。他也算是甩掉一张牛皮糖了。
他太黏了。
他们回到南海后。他就像鱼鳔胶似得黏在他身上。以为他亲过他就可以更进一步了。使出浑身解数得黏住他,手随时想抚摸他,目光中都是“我变好了,快来亲亲我”的含义。他得使出最大的忍耐力,才没有一巴掌呼死他。
该收手了。此时翻脸也没必要。他们相处得有一点点默契、一丝丝情意了。几天后,他对他说:“我到济难海大半年了,都没有回家探亲。想回北方云台山探望下年迈祖父。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望镜王恩准。”
镜王再不愿也得恩准了。“这次回去,把尊祖父也接到南海,这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两月后,云台山的孤苦老人家突然失火,火场里有两具尸体。就可以完美得谢幕了。
有始有终,完美利索。他为他铺平了活命之路,上交了监察报告,便可以从容消失了。他给他留下了一个三、四成的活命局面,如果他不能抓住机会,继续在南海当他张牙舞爪的小镜王。他也不配叫匪王了。
这算是对明珠的歉意吧,对镜王这一段明暗示好的报答吧。
——他渎职了,不查了。
他也是个凡夫俗子啊。败在了最爱利用人的镜王脚下。他并非冷心无情的刀,是一个能被温火融化的人。浩月自嘲地想。有一种屈辱挫败感。即喜悦又痛苦不服。他眼神放空得盯着仁国藩王府大院里的数百具尸体和忙碌人群。
他本以为他会坚持到抓捕他回京的那一刻,却在他愤怒又委屈的眼泪里投降了。北域百姓可怜,我就不可怜吗?你为魔域百姓着想,为什么不为我着想?坏人打杀我时你又帮了我什么?好吧。这次就帮你拿回一条命。
临别时,他挽着他的手又掉了几滴眼泪,说心空了一大块,像失去了最宝贵的宝物。话真甜,情真浓,就那不知道是真是假。只记得他乌黑泛绿的眼睛,像团烈火似得燃烧着美丽少年,声音充满了妖异的蛊惑:“……别忘了我,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他也心情澎湃。人生路一段有一段的朋友,聪明如神的他是否知道他不回来了。他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话:“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出南海。只有在我的陪伴下,你才能出南海。你能答应吗?”
小镜王笑道:“我自然答应你。你不回来陪我,我哪儿也不去。”
月夜下,凛凛银光的南海沙滩上,他乌黑的双眸像墨绿的深湖裹住了他。他打着旋往下坠。在这儿,没有人知道他干了什么,以后也永远不见了。他没动,任由他紧紧得抱紧他贪婪地吻他。一股勾人魂魄的香气缠绕着他,他快窒息了。他好奇得沉浸在这股假腥腥的柔情密意中。他的身躯、嘴唇、手指都很暖。许久,他的嘴唇离开了他的,从他耳旁掠过:“哦,我是多么喜欢你呀。我最喜欢你了。”
声音勾魂摄魄。浓情荡人心肺。他重重得闭了闭眼睛。转身上马离去。
他不会再回来了。
“……世事从来无据,人生自古难凭。茫如天水有云萍。聚散任他形影。每怪东阳瘦损,常嗤骑省多情。如今我也瘦棱棱。却喜青青两鬓。”他不经意得咀嚼着古人的离别辞,黯然惆怅。
手里的茶杯挡住了唇。茶杯也是温的。
“特使大人。”郑明琅低叫。浩月惊醒了正要说话。藩王府前又发出了一阵骚动。府门洞开,前拥后簇得闯来了一大帮人。有人高喝:“礼王到了,接驾。”
锦衣太保指挥使赵侠臣怕浩月没想起他,提醒道:“二十七皇子来了,还有天王。”
浩月点点头。六皇子去世,分封在神州附近关系密切的皇子们都会到。他轻盈站起,像一朵红霞般飘出了大殿。刚要跪拜,一双洁净修长的手抢先接住了他的手:“你是带着皇令来地方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不需多礼。六皇兄的事多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