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中央的铁甲马上,端坐着“广成广济济难海”的巡抚姬林。他是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昂藏七尺威武不凡。浓眉如刀,黑瞳如电。发如绿云头戴金翅冠,内着绣桐花的黑锦袍外披精铁盔甲。相貌很英俊,虎目神光硕硕,眉心却有道竖纹,显出了一股冲天煞气。是位气势凌人、不怒自威的霸道年轻人。
他屹立在诸多凶猛武将中,却更显得鹤立鸡群超群绝伦。这就是天下最富庶大城的巡抚,皇亲国戚,爵位封号是“长乐君”。长乐君姬林。
大军后的车辇坐着广济知府,明珠。他容貌安详气质恬静,雪白锦衣衬得他洁白无暇片尘不染,与煞气冲天的长乐君成了鲜明对比。在凛冬的血与火中,自成了一股清流一轮暖阳。这就是紫庆朝大名鼎鼎的名臣“精妙无双”中的明珠。南海明珠。
双城一海的高官们出动了,来攻打潮上寺。人们都懵了。
有县丞跳上高台向百姓路人宣布,人们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巡抚和知府率领大军攻打潮上寺,正是在抓捕狂魔大盗魏思涯。魏魔从北方一路上来双城,行迹可以查寻。凡是在街头村尾见过魏魔的,为其指过路,招待其住店喂马,或搭过话,或擦肩膀走过,甚至是对视过的人都通通抓捕归案,由官府查明是否是魏魔同伙。凡抵抗的,掩护过魏魔的,通通按魏魔同伙论处。于是全南海的大军和衙役都出动了,共抓住了三百多名与魏魔有瓜葛的嫌疑犯。有将军当场宣布,处死其中有前科的嫌疑犯。军卒拉过三十余人,手起头落,大庙前死尸遍地。剩下的犯人们哭嚎喊冤,围观百姓们噤若寒蝉。
广济巡抚以暴制暴,以雷霆之势反击了魏魔的挑战。向天下人表明他比“杀尽苍生”更残暴。
姬巡抚面如泥胎铁塑。明珠眼露怜悯,他的视线掠过人群后的张之桐,露出微笑。他对这位武技高强容貌惊人的少年印象很深。张之桐避开他的眼光,心里恹恹的。
潮上寺的和尚香客们都被抓了。张之桐也看到那对懒得出奇的师徒,空性和志愚。他有义气却不傻,他救不了天下人,只能救手边够得着的。他只能救绮燕飞,两个人混入人群就要逃走。
光芒一闪,一道寒光从大军里飞向人群。人群惊住,张之桐猛地推开琴师拔刀扑上。一条人影裹挟着宝剑跟张之桐打成一团,是那位貌似莽张飞的威武将军。两人交手数下,人影刀光像煮沸的水腾起又沉寂,浮上又落下。不多时,将军的宝剑也断了,又不甘心败落,便挥动断剑继续攻敌。
“铮——”空中又风摩电驰地射去一道乌光。战圈里的张之桐退无可退,挥刀硬挡。立刻被一股大力撞翻,胸口和臂膀火辣辣的。断刀再碎成粉末,人砸向了寺旁悬崖。
长乐君出手了。掷去一道铁矛枪,把拒捕的美少年撞落山坡。
姬巡抚收回臂膀垂下眼帘。军旗阴影下他的嘴角牵动,露出了雪白牙齿,他竟然在笑。然后下令收兵。他身后的明珠,歉意地向人群一笑,命人去安抚惊恐的犯人和平民。
长乐君一击不中后不会再出手第二次。不,这是他第三击不中。第一次山道上他派人追杀琴师被阻,第二次潮上寺他抓捕多管闲事的美少年失败,第三次亲自以铁矛掷敌也未能杀死他。他是个妖异的对手。
“莽张飞”将军也遗憾地收剑。没想到那个美得使人蔑视的少年人能跟他打个平手,还抵住长乐君的雷霆一击。听说他前夜挡不住魏魔一刀,却挡住了长乐君一枪。这么说魏魔比长乐君还强悍了?他转身命人抓住他。
张之桐爬起来想冲过去还击,被混乱的人潮阻住。人群后的墨纪雅向他猛摆手,不让他跟姬抚台大军硬抗。小和尚也向他呲牙咧嘴地使眼色,明珠凤眼微垂默默微笑着……
疯了,这些人都疯了!张之桐跳下悬崖潜入山涧逃走了。
——长乐君!名为长乐,却不长乐。性格多疑残暴,行事嗜血霸道。杀敌时宁可伏尸千里也不放过一人,宁可抓错千人也不放过一人。像人间另一个“杀尽苍生”魏思涯。不同的是,他是以“除暴安良,保护黎民”的巡抚之名杀人的。
巡抚大军撤退了,官府衙役们押解着大批犯人离去,祈蓝山的百姓们惊惧不安地散去。潮上寺房屋倒塌,大火冲天,只留下断壁残垣和满地死尸。潮上寺终于被灭门了。犯人队伍里的空性老和尚苦着脸,志愚小和尚不悲反喜,欢呼雀跃:“好啊好啊,破庙倒了,我终于可以离开破庙闯江湖了!”
这城池的人都疯了。
张之桐心堵堵的。美少年来到广济短短数日,就见识到了双城一海的两位当家人和一位杀人狂魔。巡抚长乐君、知府明珠、狂魔大盗魏思涯,还有琴技惊人的琴师、好色的土豪李芙,还有小和尚小捕快等人……他来双城讨生活是对是错?他能不能在这大城厮混下去?
眺望着大军里的南海明珠,他心情低落。他与这位残暴冷血的长乐君同殿称臣,共同治理双城一海,连血洗寺庙滥杀无辜的事也一起干,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是谁,他又是谁?
(ps:祝大家20年元旦快乐)
第五章 新仇旧恨
广济大郡巡抚府,夜深如海,院子里亮如白昼。大堂里珍藏着一幅“猛虎啸堂”的巨型铁屏风,因此被称为啸虎堂。现在,庭院里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长乐君高居在啸虎堂首座,英俊的面孔阴森恐怖,伟岸的身躯如标枪般坐着,肃穆地瞪着大院。
今夜很忙,巡抚府正在动刑审问嫌疑犯。
府衙院中有个三丈高五人环抱粗的巨型铜鼎,下堆着燃烧的木柴,鼎内放满了油脂。鼎内油浪翻滚,油烟冲天,铜壁烧得通红。
姬巡抚在潮上寺还顾忌着形象,在自已领地就完全暴露了本性。
双城一海的“刑监狱囚”等事由知府负责。但长乐君嗜好行刑执法,就主动替代了太守和典史的公职。
大紫庆王朝的酷刑传自酷秦,凡是违法的都将受到最严苛处置。
紫庆天帝自得了江山,便一心向善。下旨“十恶中谋反、大逆、叛、恶逆等大罪准许用酷律;其余犯别罪合处斩者,今后并请重杖一顿处死,以代极法”,只允许将最严重的谋逆、反判、大屠杀等罪犯处以极刑,其他罪犯就施以斩首或杖刑。像腰斩、枭首、车裂、活埋、剥皮、锯割、断椎、灌铅、杖杀、弃市、枷刑、戮刑、抽肠等等的酷刑都弃用了。
长乐君却没有遵从天帝法令。
在双城一海,姬林就是法典。非但施用酷刑,还最爱烙刑。“烙刑”传自殷商纣王和妲己,长乐君“青出于蓝胜于蓝”地完善了它。巡抚府大院里昼夜燃烧着硕大的铜鼎,热油翻滚,用刑声直冲云霄。
长乐君公开言讲,若被他判处死刑的罪犯不服的,可求助上天,将手放进盛满沸油的烙鼎里,谁能安然无恙,谁就是清白冤枉的。他自会遵从老天旨意饶他性命。还有一种不服的方式,死刑犯们可以相互比武决胜负,胜的人便无罪活命,输的人罪加一等进铜鼎。但从他坐镇南海后,能从他的烙鼎、比武里逃过性命的“无辜罪犯”万中无一。
今夜也有抓来的被判有罪的犯人喊冤。长乐君下令按老规矩行事,或下油锅让老天判案,或比武决胜负,而拒绝试油锅、比武的人直接斩首。
有的罪犯被逼不过去比武,输的人判了死刑,赢的人也需要再打数场才能休息,往往也力竭而死。有聪明人拒绝打斗:“你在看我们相互残杀取乐。我不打!”
“没错,人为鱼肉我为刀俎。我就是在看你们厮杀取乐。杀了他!”啸虎堂上的锦衣年轻人面目幽深,手持金杯,眼如鹰隼地观望全场,狰狞喝道。
军卒们立刻斩杀了退缩的罪犯。余下众人更惧死,只得应战。长乐君还命人从军营带来些战俘加入战团。这些西方魔域的战俘,黄发蓝眼体格壮硕性情残暴,姬林偷偷蓄养他们就是为了看厮杀取乐。魔域战俘接连杀死了数名罪犯,比武一边倒。长乐君兴致索然,命人押走战俘,把输了的罪犯们都投进油鼎。油鼎顿时变成了油炸地狱,惨叫声此起伏彼。
还有罪徒们想拼死一试伸手入油鼎。军卒们立刻把他们赤身捆绑在铜鼎壁上,手探入油鼎,热油发出噼噼啪啪的煎炸声,半边身子顿成焦黑,满鼻都是人体油脂味,再夹杂着犯人们的凄厉嚎叫,真如阴曹地狱。当然没有“安然无恙”的人,军卒们把剩下半条命的罪徒们丢进了铜鼎。
府衙大院另一边还在“处理”着不肯下油锅不比武的罪犯们。全部判为吊打、杖毙和腰斩等刑。吊死犯人的,用绳索将犯人手绑住吊离高杆上,再从高空抛掷下去,使身体断裂;判腰斩的,一刀劈断罪犯腰部,罪犯还神智清醒地叫喊冤枉才断气。这些还算仁慈,最惨的是被判剥皮。刽子手从罪犯脊椎下刀,把背部皮肤割成两半,之后分开皮肤和肌肉,像蝴蝶展翅似的撕裂来。人倒地毙命,剥下的皮就制成两面鼓,悬挂在巡抚官衙门口,以昭炯戒。自从姬林入海,巡抚府衙门前的人皮戒鼓已有六百多面。
长乐君平静地盯着酷刑场面,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只有一张毫无表情的英俊的脸。他身形昂藏,金冠鲜衣,浓眉朗目,很是英俊。他手握金杯,一边大口喝洒一边认真看着,越喝眼睛越亮气势越盛,黑眼瞳里腾出了灼灼乌光,好像眼前是万花迷坠人间仙境,他看得痴迷神醉。边看还边训斥行刑的军卒不专业,没有太守府的典史老练,唬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姬林的暴戾天下皆知,却没有亲眼看到的更疯狂。啸虎堂内外的人们都在寒风里战栗着。
府里除了大军,还有一同出公差抓魏魔的知府的官员捕快们。人人看得头皮发麻,有惊吓过度呕吐的,有直接吓晕瘫倒的。有的想转身退走,又被满府的恐怖虐杀气氛压着不敢走。长乐君不开口谁敢走?
人群后一人更骇得要死。但他的上司明珠不在,他更是连吓晕吓死也不敢。两拨人马回巡抚府后,明珠就押着两百多名嫌疑人去偏堂提审了。他抢先审一遍,防止长乐君将所有人投入铜鼎。
他偷偷抬眼看堂上,长乐君泛红的眼睛正好隔着人群看到了他,像饿狼盯住猎物。他大惊,周围人却暗中松口气。长乐君的雷霆大怒如能发泄出来,大家都能逃过一劫。
他厌恶透顶地瞪视他。他身形伟岸气势昂扬,英武霸气威风凛凛。他在人群里普通平庸,灰暗不起眼,像嵌入了大堂人群的背景。两人的强弱存在感如天地云泥,他险些没瞧见他。长乐君带着醉意沉沉地笑了。他牙齿极白,笑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酷虐之气。
长乐君带着浓重的醉意举起佩刀掷向他,怒气暴发了:“你干的好事!‘杀尽苍生’在哪里?”
钢刀“咣当”落地,人群散开,空出一片地。露出了被看中发泄怒火的倒霉男人。赫然就是花钱买了个广济小官的土豪李芙。
李芙面如死灰,早没了城外光鲜自得的土豪模样。惊恐躬身:“不,不,我不知道,我不认识魏魔……也许他是路过本地。”
长乐君暴怒地大喝:“你还敢抗令不遵!把我这个巡抚当成了什么!我限你十天内抓住‘杀尽苍生’,否则我就剥了你的皮。”
李芙吓得瘫软。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军令。他被满院的酷刑惨叫声吓得汗流浃背晕沉沉的。明珠不在,他是被长乐君故意支走的。长乐君就等着这一刻。
“是,是,小人知错了,马上去抓捕大盗。”李芙想先应下退走。
敷衍!长乐君眉眼一黯。沉重的军杖忽地打在李芙背上,打得他口吐鲜血扑倒在地,差点晕死。他想挣扎求饶,却看见长乐君铁青狰狞的脸,吓得闭嘴瘫软了。几只军杖劈头盖脸地打着,他硬生生地挨着。这种临堂杖责是常事,长乐君经常痛责属下。他最恨逆忤不恭之辈,他若能乖乖领受了责罚,就能平安过关。李芙早惯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跟变态杀人狂较劲呢!只是今天挨打的份量有点多有点久,打得李芙皮开肉绽快奄奄一息了。
长乐君面无表情,按着黑案望着堂外油鼎,浑然忘了堂内军卒暴打李芙。只听到李芙最后熬不住哭嚎讨饶,才厌恶地看他一眼。
打是不会打死的!啸虎堂后面的灯笼依次亮起,明珠审完嫌犯就要回来了。
“让一个小毛贼在我的双城一海叫嚣挑战。你们倒过得逍遥自在,当我姬林是笑话吗?”长乐君还在为公事发怒。
“小人不敢。”李芙气息微弱。
“不敢?你敢的事很多呢。到处惹事生非就是不干正事。你的胆子不小。”长乐君吐字如金。如果李霸天在这儿,肯定对姬巡抚对李芙的评价大加赞同。全双城一海都知道李芙是个大草包!愚蠢好色,仗着祖上留下两亩地两个糟钱买了个八品官主薄。双城之耻。
明珠一向明理多能,就是对这些广济旧地主们很宽容,被人诟病也不改。简直是公开讽刺长乐君无能。
啸虎堂后门外衣裳沙沙,有人走到殿门外停住。
长乐君猛得沉静了,收敛住疯狂凶顽的状态。他好似有两副面孔,又狂暴又冷静,时而天神时而恶魔。幕僚也打手势请他克制下,军士们收杖退下。
啸虎堂剩下了威严的巡抚、被杖责的小官吏和后门外的明珠。广济知府负着手,背对后门,眼望着面前的碧水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