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一个接一个登台,琴声未起舞先动。琴起,轻揉慢捻,时急时缓,时烈时柔,抑扬顿挫,余音绕梁。乐音让池中舞姬似霓虹仙子,翩若起舞,飞旋衣袂,极尽妩媚。
容悸含着笑,将视线从高台上转回,却瞥见霍池渊坐在另一面,不觉疑惑。
不曾听闻,镇北将军也有这般雅兴?
霍池渊低眸也看到了容悸,笑着点头复将视线转回高台。看着看着,不由蹙了眉。
宋玉本是跟来看舞姬跳舞的,正津津有味,忽觉察霍池渊的眼神方向不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竟是在看那高台上的琴师!心下不免担忧,对霍池渊道:“表哥,你不会真好男色吧?”
府里那个常羡两人虽举动亲密了那么一点点,其实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常羡生得好嘛,爱美之心人之常情。
可现在算什么,不看美人,倒盯着个男琴师眼睛都不转一下。
“好男色怎么了?”霍池渊毫不在意,瞥他一眼,端起茶饮了口,“你有意见?”
“我不敢有,但姑母..”
霍池渊截住他的话,“我娘只说带个孝顺媳妇回去,提男女了吗,孝顺就行。这点意思你都不明白?”
“断章取义!”宋玉将脸转回高台,他道:“你喜欢风乐公子这样的?这背影咋一眼看与常羡倒有三分像。体态是仙气,就是看不见面容,就不怕那面纱下是张怖人的脸?”
“肤浅!认真多习几年书,也不至于落得用相貌来品论人”霍池渊调笑,道:“不若趁年纪小,抓紧回镇北多读几年书?”
闻言,乔风勾唇,忍住笑意。 宋玉不乐意,看乔风一眼,“你别笑!言糙理不糙。看人第一眼看得不就是样貌嘛,不然哪来那么多惊鸿一瞥一见钟情?要我说常羡就是个绝的,若是女子,我就让我娘去他家提亲!还有你这见一个爱一个的薄情郎什么事!奈何他是个男儿身,可惜了”
宋玉不住摇头:“日后,表哥你若要是娶亲了,就娶个比他好看的,我的眼睛可是让常羡养刁了,寻常的恐受我的气。” 乔风忍不住插嘴,问:“二爷的媳妇为何要受你的气?”
宋玉高深莫测大叹口气:“乔风亏得你跟我表哥七八年,还没摸清楚他什么德行。霍源真从小什么不挑着好看的捡,你看看无羁惊鸿,连战马都要好看的!这德行将我也给带坏了,见着不好看的总要拿来与好看的比。你说若是霍池渊未来媳妇不如常羡,叫我这一比,可不得受我气?”
“少给我胡说八道!”霍池渊斜他一眼。
“宋小公子,二爷可不是专程来听曲的”乔风道:“你莫要错怪了二爷”转而对霍池渊道:“七殿下方才同宋祭酒两人一前一后到的。二爷,若是正如您猜想的那样,七殿下也暗中为自己铺路,那日我们改了颜文博的信笺,竟白生生成了这七殿下的垫脚石。”
第十四章 我家公子嗓子坏了
霍池渊思索,道“容悸同他那几位哥哥比起来太过低调,容易叫人忽略,早说过此人再小看不得,是个闷声干大事的。那信笺倒没什么要紧,本来也是要写他的。倒是颜文博,他要知道自己跑这么几趟,却叫人半道截了胡不气得半死!”
霍池渊摸着下巴,安之若素道:“这天下啊,除了容羽谁继位对我霍源真来说都不要紧,眼下要做的就是让他乱,越乱越好!最后趁乱护主也好,夺位也罢!只要不劳而获得的都香得紧!”
如今霍池渊身带谋反嫌疑,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公然拉拢他!
霍池渊忽起身离开座位,宋玉想跟着上去,却被拦了。这边,风乐公子下了高台,才到楼梯口就被霍池渊拦住,意味不明寒暄道:“风乐公子,久仰大名。”
只见风乐公子身子一顿,微微欠身,一旁的小厮忙开口:“我家公子嗓子坏了,说不得话,多有得罪…”
“嗓子坏了?”霍池渊上下打量他,豁达道:“也无碍,可否请风乐公子去我座上聊聊琴?”
小厮为难:“这…风乐公子先有了约怕是…”
“无事,”霍池渊摆摆手,“那便下次聊,我随时等着风乐公子。”
回了座,霍池渊才喝了半盏茶,听乔风道:“风乐公子果然去七皇子那,帘子都放下了。”
见人进来,容悸去接他的琴,却被萧景抢了先。苏清和摘了斗笠,在容悸二人面前坐下。薄唇含着淡淡笑意,清亮的眸中透着柔柔的光,他轻言浅笑,声音略微沙哑。
“听彦今说宋祭酒喜琴,这样一来我们也算趣味相投了。”
宋时影甚觉当之有愧,忙摆手道:“不不不,风乐公子哪里的话,宋某怎配得上,倒将风乐公子称得俗了。”
这风乐公子真容就如同他在高台上的模样,超凡脱俗,清雅绝尘。
一颦一笑下叫人不敢亵渎,真真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容悸则关切道:“玉尘,你声音怎么了,可是受寒了?”
苏清和脸不可查微红,适时咳嗽一声,“偶感风寒,无妨。”他急忙两话题带过去,转而对宋时影道:“我与彦今相熟,又因他识得宋祭酒,如若不介意便同彦今一般唤我玉尘罢”
“玉尘”宋时影兀自呢喃,展齿一笑,“喻雪,喻瓣,喻水珠。这字取得甚好!你也不必见外唤我时影便可。”
“我自小喜琴,迫于生计入了官场,如今在北镇抚司任职,不知会不会影响...”
宋时影再摆手:“玉尘言重,既是朋友便不谈身份。”
苏清和含笑点头又听他说:“那曲《惊鸿》我曾听过多个版本,唯有玉尘这曲最绝!”
宋时影脸微红,“不满你说,几月前听你奏《四面楚歌》那一回就心生钦慕,奈何没机会与你相识,今天多亏了七殿下才叫我见着你,是宋某赚了!”
苏清和不着痕迹的同容悸相视一笑,宋时影这里算成功一半,眼下依旧急不得,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往几日培养了交情才可另谈其他。
宋时影畅然笑问:“玉尘年纪轻轻琴技就这样了得,不知师承何处?”
“我生在淮阳”苏清和道:“五岁习琴,师承岱青未”
“岱青未!”宋时影惊道:“可是南国乐师岱青未!岱先生如今只有一个徒弟,难道...你是苏清和!”
容悸笑帮他答,道:“正是,玉尘是他的表字。”
闻言宋时影对苏清和钦慕更甚,生平最想见着的两个人无意间竟让他见着其中一个!
难怪苏清和出挑,如此这般,他早该想到的!
“玉尘,你可否奏那曲《落尘叹》?”宋时影略微激动道:“虽未曾听过,却被见字里行间的描写深深吸引,眼下甚想洗耳闻之!”
宋时影是个琴痴,那便投其所好,从琴入手。苏清和温和一笑扶正木琴,端正身姿,悠然琴声娓娓而来。
这首曲子同它名字一般,在哀,在叹。
写这曲子时苏清和九岁,还是个孩子的人已在泥潭里摸爬滚打求生尽四年之久,几度深陷其中爬都爬不起来。
若不是俞林和岱青未,苏清和想他短短的一生便要结束在淮阳苏家了。
曲子沉静而忧愤,愁中藏忧,郁郁中是黯然。结尾突然转调,哀而不伤,畅然中是数不尽的千思万绪。
叫听的人先揪心后伤怀,再惋叹,一时消愁闷不解。 曲闭,宋时影也悒悒不乐。
竟比书中写的还叫人怅然若失,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写出这样叫人听了心痛不已的曲子!想问却不好问,吞下疑问斟满酒,先干为敬。
三人再谈片刻,意犹未尽告别。亥时已过,十五楼里人散得差不多,苏清和从后门出来时福安已备轿等着了。
他再不用回镇北王府了,坐在轿中他捏着个玉扳指不住摩挲,阖着眼心中不由怅然若失。
温存尚有余温,却到了该剥离出来的时候。能熬过去就好了。
霍池渊霍池渊,苏清和不能认得霍池渊。
与此同时西郊校场,霍池渊策马回来带了十五楼名菜,人还没进大门,叶潇先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地,“二爷,常…常公子没了。”
乔风闻言一怔,霍池渊也顿了一刻,一言不发直接往竹楼去,叶潇一把抱住他的腿:“二爷!竹楼起火,待我们察觉之时常公子他..”
叶潇递给他一根玉簪,“只剩这根簪子了。”
叶潇场上巡查一圈察觉不对时竹楼已经浓烟大作,扑灭了火抢上去,榻上只剩一具干焦的尸体和那根白玉簪子。常羡今日束发用的。
霍池渊接过簪子,一脚踹开叶潇往竹楼走,他怎么会相信分开不过两个时辰的人,如何会——他不信。
叶潇还想上去拦,乔风拉住他摇摇头阻了。这时候任何人都拦不住霍池渊。乔风跟了他多年,唯见他对常羡百依百顺,外人看来似在作秀只有他知道,都是真的。 派遣诸多亲信暗卫,费尽心思想保护着的人如何能说真心是假。他虽不知其中缘由但能觉察出,他家主子自打第一次见到常羡整个人就变了。
常羡生得是出众,但霍池渊真不是宋玉说的容貌至上的人。其中缘由,或许还得从他们最初寻的那个叫苏清和的人说起。
竹楼二楼烧干净了,火星子在夜色中扑闪,冒着白烟。就在竹楼之下盖了块白布,霍池渊停下步子迟疑片刻才蹲下,一把掀开白布。
确同叶潇说的,焦黑一片辨不出模样,尸体蜷着身子缩成一小团,就如同他初来镇北王府那日,满身是伤无助蜷缩在榻上一般。
叶潇站在三尺外,自知闯了大祸,将军周身阴霾密布,比在战场上还让人惊悚。
过了很久很久,霍池渊起身出乎意料平静,“笑辞和季归舟呢?”乔风未敢出言,这时候就是平常吊儿郎当的宋玉也不敢惹霍池渊。
这时笑辞苦着脸,从夜色里探张脸出来,唯唯诺诺道:“二爷,是有人故意将我们引开了..”
他忽然跪下来,“他们知道暗卫的具体位置,迷晕了他们,我和季归舟没想那么多就追上去...跟丢了,回来..回来常羡就....”
笑辞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听到拳头捏得咔咔响的声响,心道:完了!霍池渊要杀人!!
然而什么都没等到,就听霍池渊冰冷的吩咐:“备马!”
前几日落的雪未化尽,西郊下来一路泥泞,林间路湿滑无比。月光叫薄云遮去大半,透出微弱银光。寒风吹得树枝沙沙响,除此四下万籁,无其他多余响声。
霍池渊想起石西门那根带毒的银针,到底是谁,千方百计来杀苏清和。一瞬冲昏了脑,狠厉乍现,霍池渊捏缰绳的手骨节泛白,夹紧马腹,飞驰而出。
泥泞飞溅,寒风萧瑟。他在半山腰处骤然停下,暴力解了斗篷扔在地上,战场杀敌的血性瞬间上涌,“唰”抽出佩剑。
刀面渗着森森利气,霍池渊难自已,恨不得捉个人见见血锋锋刀!面色骤沉,速度之快,肉眼难反映银光闪过。
悉索声一片,枯树枝大片落地。他抬手腕,飞剑而出,直直钉嵌林树干,大半剑身没入。
乔风叶潇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次日五更,长平急报。容殊撑着病体召开紧急朝会。
长平瘟疫呈蔓延之势,两月前奉命前去的大皇子容燃不慎沾染了瘟,百姓陷入恐慌,不配合官兵管制。
虽封锁县城却仍有逃窜出县的流民,移动病原致使元安,靖武,莱州接连出现瘟病百姓。仓庆都城,东郊,南郊流民染疾,再不重视恐大津沦陷。
文武大臣齐聚乾清宫商议解决之法。
容殊一席明黄龙袍,看不出传说中的病重,他肃着面,将下边的人挨个看了遍,霍池渊竟告了病假。
他问:“长平不能再拖,众爱卿可有自愿前去的?”
殿内论声隐隐,众人明白其中厉害,不敢贸然出头。
容悸则踏出一步,道:“儿臣请旨。”
容殊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意味一笑。两个时辰后朝散,颜丞相下了朝,让太后身边的农桃领去清心殿。
民间有传,镇北将军因追爱不成,众目睽睽将美人从高楼推下,后又不舍,飞身下去将人抱住了。从那以后屋里便藏了个柔滴滴的美人,娇生惯养着,宠爱无度。
这传闻就连远在深宫后院的颜太后都略有耳闻。
“禀太后,颜丞相到了”
莲纹雕花香炉燃着安神,香气袅袅,颜如心正抄着佛经,闻言缓缓将笔搁下,道:“进来吧”
“是”农桃退身领人。
颜文博低头进来,俯身跪地,道:“下官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些起来”颜如心温和道:“都是一家人,坐着吧,无须拘谨。”
“谢姑母。”
颜如心将抄了几页纸的佛经仔细收好,递给农桃才开口,“近来颜家可好?好些时日不曾见着瑶儿那丫头了,过几日你送来宫里陪陪哀家。清心殿冷清得很,哀家这一上年纪啊越发觉得寂寞。”
颜文博笑道:“烦姑母挂心,颜家一切都好。瑶儿那丫头整天念叨着来看姑母,姑母这一说倒是了了那丫头的愿,明日便送她进宫来多陪姑母几日。”
“如此甚好”
颜如吩咐身边的农桃将她柜上的精美首饰匣子拿过来,递给颜文博道:“前些日子花川送来一批首饰,皇上往我宫里送了些。好看是好看,哀家戴着太花哨不合适,你替哀家拿去给瑶儿吧,明日戴来也给哀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