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独自一人没有伪装的谢棠如,完完全全不似个女子。
削铁如泥的匕首在莹白指尖划过,轻巧转了个弯,刃口毫不留情紧密贴在沈遇脆弱的喉管处。
“哦。”谢棠如眼尾挑起,态度漫不经心,“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发现?”
谢棠如完全是随口瞎说,但他太过镇定的样子令沈遇不禁怀疑起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沈遇心中出现了一丝动摇。
除了薛慈宜那个又疯又瞎的女人,应该没有人能看不透谢棠如这点伪装。
谢棠如眯起眼睛:“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沈公子,我和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一见面你就想对我下杀手。”他盯着沈遇,一字一句道,“未免太狠心了点。”
“………”沈遇闭口不言。
“沈公子是个识趣的人。”谢棠如微微一笑,“你早点坦诚我也好尽快放你走,毕竟这么晚了,我还想好好休息。”
他说话的时候,手中薄刃往旁挪一分,恰到好处避开沈遇的致命处,随即血珠沁出,轻微痛楚蔓延上沈遇的脑海,沈遇才反应过来——那是皮肤被划开的钝痛。
再往旁边一分,谢棠如就能马上要他的命。
更可怕的是,谢棠如做这件事的时候,沈遇没有感受到他的手有一丝颤抖。
——这意味着对方真的敢要了他的命。
沈遇心神微沉,开口说:“我想杀你……因为你今天见到了我受辱的一幕。”
“沈公子的诚意就是这样?”谢棠如挑了挑眉梢,反问,“若是沈公子当真如此不堪受辱,那么为何不与慈宜姑娘鱼死网破?”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叫她的名字?”沈遇说完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僵硬地挪开视线。
“原来真与薛姑娘有关么?”谢棠如托着下颌,笑吟吟打量他。
沈遇沉默片刻,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没错。我嫉妒慈宜对你另眼相待。我一眼就看出你根本不是女子,但是慈宜天真受你蒙骗。你不过是仗着女子身份与她亲近……”
这一番真诚的肺腑剖析没有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似乎是两个人在对话。过了片刻,那说话声停止,一个年轻女子绕过屏风走到内间,看到谢棠如拿匕首抵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行个匆忙礼节,一板一眼地说:“成王在外面,说见公子房间突然亮灯,别院里侍卫又发现了潜入者的脚印,特意来问一问公子这里是否安好。”
沈遇心沉了沉。他不确定谢棠如会不会趁机把他交到成王手里,他也无法确定落到成王手里会不会比现在受制于人的局面更糟。
最糟的是这明显是婢女的女人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地问:“成王还在外面,公子要不要现在打发他?还是现在——”她说着瞥沈遇一眼,“直接处理这个麻烦。”
沈遇心越听越凉。
好家伙,他这是碰上了杀人灭口的行家!
谢棠如若有所思看着沈遇,“所以沈公子是因为薛姑娘对我心有好感,心生嫉妒,所以才想杀我?”
沈遇不答,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在证实这一点。
尽管不太清楚前因后果,但渐霜听着自家世子这几句话,觉得这位沈公子可能脑子有点毛病。
眼巴巴赶上来送死。
“因情而起,一时冲动。确实是个不错的借口。”谢棠如说着轻轻叹了口气,靠近沈遇的耳边,“可惜沈公子的表演太僵硬,实在叫我很难勉强说服自己相信你的鬼话连篇。”
沈遇不可置信地看他。
却只瞧见谢棠如冷淡的脸,以及被反手握住的匕首刀背猝不及防落下,随即意识覆灭在无尽黑暗中。
沈遇“砰——”地倒地。
渐霜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对方倒下时砸到自己。
谢棠如已经披衣起身,没再看沈遇一眼,吩咐渐霜:“把他藏到柜子里去。”说完走向外面。
商清尧站在如霜月色下,他长发未束,只匆匆披了外衣而来,和平日整齐的模样大相径庭。
谢棠如没错过他眉眼下暗含的担忧,张了张口说:“……我这里没出什么事情,多谢成王殿下担心。更深露重,成王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他最后一句话在清冷的晚风中,莫名有几分温情。
“既然你没事便好。”商清尧颔首,并无多问意欲,又道,“明日虞州刺史邀我去白云观,据闻有仙师游历到此。阿翡可要去看看?”
“成王殿下信仙家?”谢棠如勾了勾唇。
商清尧唇边笑意浅而淡,谢棠如觉得那只是礼节性的笑容,真正的态度藏在他不可深究的神色之下。
讳莫如深。
“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自认无缘仙途。自然也无谓信不信。”
谢棠如嗓音里染着细听才能辩出端倪的微妙恶意:“可是大行皇帝就笃信神仙方士,一直追求长生大道。”
商清尧极轻地嗤笑了声,“时候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休息。早些歇息。明日辰时便要出发去白云观。”
目送商清尧的背影消失在无边月色里,谢棠如眨眨眼睛,所以是直接默认他打算去白云观了吗?
……成王殿下的做法有点强人所难啊。
毕竟明面上作为魏国公世子的他一直都在白云观内潜心祈福。而非以成王如夫人的身份出现在刺史府邸。
谢棠如惋惜地叹出一口气。
果然都是那位沈遇沈公子的错,要不是他半夜闯进来,谢棠如也不至于半夜还被商清尧“邀请”去白云观。
所以还是把这个讨人厌的麻烦丢给成王殿下解决好了。
沈遇对他没什么用,反而可能徒增成王对他的怀疑。谢棠如此刻还不想和商清尧闹得太僵。
谢棠如打定主意,笑吟吟走进内间。渐霜正盯着一副绣屏风出神,漆黑的眼珠子一转不转,精致得像一尊人偶。
“白云观那边有什么动静吗?”谢棠如坐下,问道。虞州刺史不会有那个闲情逸致特意和成王去参观道观,这一出估计是出不错的戏目。
而商清尧,必然也知道虞州刺史在衡量时机,随时会对其痛下杀手。
那成王殿下又知不知道,还有他在旁边,准备做那只黄雀?
谢棠如居然有些期待起成王发现真相的表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做只会被(消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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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花谢月朦胧03
听到谢棠如的声音,渐霜才从毫无生气的人偶被注入灵魂,想了想回答谢棠如:“白云观内暂时没有异常。我会继续命人监视白云观内的动向。”
她顿了顿,问谢棠如:“是否要假派人手盯着虞州刺史?”
谢棠如微微沉吟,转而问道:“京中情况如何?”
“刚刚接到消息,荣王府邸被御林军围困。荣王妻妾子女都在府中,他本人则不见踪迹。左都御史和太尉等人说端王夺位不正,不堪为人君。”渐霜垂着头,三言两语将京中混乱局势道明,说到此处时顿了顿,抬眼看向谢棠如,“左丞相提议迎回废太子,说巫蛊案是先皇后之过,与太子本身并无干系。废太子没有错处,不应被废黜。”
谢棠如眯了眯眼。
左丞相是两朝老臣,在先帝昏庸时牢牢把权力握在手中,培植党羽,以致先帝末年左丞相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他这么清楚的缘故是他和左丞相一党人有仇。
谢棠如参加科举那年,探花的位置本来轮不到他。先帝昏庸,选拔人才的科考自然也不是那么公平公正,前三甲都被内定下,其中该占据探花郎位置的是左丞相的侄子。
而谢棠如,他腹内空空,本该名落孙山,但是奈何他那张脸给了他太多好处,叫生平除了好修仙,就好美人的先帝想起他来,一拍板把谢棠如拎到了殿试上。人家绞尽脑汁写策论诗赋以博皇帝青眼,谢棠如就被问了几个诸如“你多少岁了?”“娶亲没有?”“喜欢读什么书?”之类的问题,然后被钦点为探花。
至于左丞相那侄子,策论写得华丽瑰艳,可惜太过拗口。老皇帝问谢棠如觉得如何,谢棠如直接说自己看不懂。结果老皇帝就把人弄到三甲同进士的位置上去了。
气得左丞相一家吹胡子瞪眼,然后就记恨上了谢棠如。
说起来,左丞相的倒霉侄子和前些日子赶着上门认他做爹的还是同窗好友。
散开的思绪逐渐重新合拢,谢棠如屈指敲了敲身侧的檀木桌面,眼神清而冷:“废太子那边如何答复?”
渐霜摇摇头:“废太子最近无心联络曾经的太子党,对左丞相的提议也态度冷淡。据我们的人说,废太子全部的心思都落在救他的医女身上。
那位医女说不肯为人妾室,因此废太子想要娶她为正妻。医女的身份暂时还没有查探到,只知道她不久前有在虞州活动过的踪迹。”
“我知道了。”谢棠如沉声回答,“看好沈遇,另外让白云观内的人做好准备,必要的时候见机行事。”
“是。”
*
*
去白云观除了虞州刺史亲自陪同,还有他的宝贝女儿薛慈宜。薛慈宜打扮得明艳,但小脸上明显的不耐烦让她整个人多了几分浮躁。
“沈遇那个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她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婢女匆匆忙忙跑过来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看到人。薛慈宜更不愉,冷哼两声,“等他回来……哼。”
谢棠如不动声色走过去,仗着自己现在还顶着“成王房中人”的名头笑吟吟向薛慈宜旁敲侧击:“薛姑娘好像很在意那位沈公子?”
“那倒也不是。”薛慈宜看见谢棠如的脸,态度缓和不少,甚至称得上温柔天真,“只不过我现在觉得他比较有趣而已。何况是他主动把自己卖给我的,可不是我逼迫他呢。”
“主动?”
“对啊。”薛慈宜理所当然地说,“他给我为奴为婢,任我驱使,我告诉爹爹把他从科举舞弊案里面摘出来。不过我猜他肯定不知道是我叫人把他和案子挂上钩让他丢掉考试资格。”
说完她得意地“咯咯”笑起来。
谢棠如并未接她这句话,脸上笑容淡的宛如虚幻一样,乍一看竟有几分冷漠与轻嘲。
但是薛慈宜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或者说她压根看不到其他人。
薛慈宜说完这个又撅起嘴,“白云观那么远又不好玩,我本来不去的。是我爹非要让我去,还跟我说今天要和成王打好关系。但是还好你也在,总算叫我没有那么无聊。”
谢棠如不着痕迹从薛慈宜身边抽身,回到商清尧身边。商清尧今日穿的是常服,少了一股肃杀锐气,像个华贵的王孙公子。
与谢棠如的打扮相得益彰。
他小声和商清尧说话。
“虞州刺史打算把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你做成王妃呢。方才薛慈宜说她爹让她故意接近你。”
口吻带着淡淡调侃。
“虞州刺史没有这个心思。”商清尧不动声色将视线从谢棠如唇上挪开,声线平淡,显然对那位美貌过人的薛姑娘不动心。
谢棠如自然也没有再提了。
薛慈宜纵然有太多不好,也该注意维护她身为女子的名节。
“白云观内的素席极为出名。”商清尧见他一脸兴致缺缺,便轻声同谢棠如说话,“算是整个虞州一绝,到时候你可以试试。”
“味道寻常而已,只是胜在心思精巧。”谢棠如评价,“若是真论味道还是帝京外的千佛寺内的素斋最好。”
就凭谢棠如有个沉迷修仙大道的亲爹,商清尧就不可能比他更了解这些出名的道观庙宇。
商清尧:“听闻白云观内解卦也很准。”
这个谢棠如倒是没有试过,他想了想慢吞吞地说:“成王殿下如果想的话可以试一试,听说白云观算生男生女和感情姻缘方面的事情特别准。”主要是算这个方面,更容易得到稳定的客源和香火钱。
眼下几乎大部分有名气的观庙都格外注重算红鸾星和求子的业务。
这点谢棠如就没有告知商清尧了。
“你啊……”商清尧闻言,看着他无奈叹了口气,一副完全没有办法的模样。
——
他对谢棠如,在外人眼中是有些纵容太过。
却没有人提醒他。
谢棠如避开商清尧温和无奈的目光,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很多天没有记起魏国公府上他那位贵客,不知道他去北地查探的人拿到结果了没有?
而且,谢棠如谨慎地扫过商清尧的眉宇,从某几个角度看,商清尧和姚尚分外神似。
若是说他们是亲兄弟,十之八.九的人约莫都会相信。
可是成王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整个朝廷,成年的皇子也就四位。但如果说姚尚是商清尧的私生子……谢世子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成王殿下估计没办法几岁就生出一个儿子来。
谢棠如对姚尚的身份产生了一种空前的好奇。
这种好奇甚至让他不想现在就杀掉商清尧。但是……谢棠如往袖里推了推匕首尖,将利刃隐藏起。冰冷铁刃贴着温热跳动的血管,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刺破薄薄的皮肤,扎进猩红血液里。
谢棠如握着匕首,对上商清尧的眼睛,忽然想到了白云观内潜藏的三百弓弩手。
他为认可的对手亲自备下的“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