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兔崽子哪天后悔想跑了, 商清尧能让他跑掉吗?
那可是真?正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魏国公?突然其来忧虑了半天, 又开解自?己, 儿?孙自?有儿?孙福。反正兔崽子总比他活得久,到时候他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魏国公?一想开, 父母之命这关?便勉强过了。那一边沈遇也醒了过来。
他身上的伤势已经全部愈合,看起来又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 只是面无血色。这是谋反那夜后谢棠如第一次见到沈遇,不由得心想,难怪鬼方?族的人个个都傲慢非凡,想来确实有几分本事。
比如“死而复生”, 能做到这一点?的,倘若碰上个先帝那样的帝王,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谢棠如沉静地打量他,心中快速掠过几番思量。沈遇也任由他打量,重伤初愈,他身上没有力气,说话时彻动气管,声音破碎:“好久不见,谢世子。看来世子和陛下相处得不错,倒是我们枉做小人了。”
在那一箭射出的时候,沈遇便知道他的计策失败。谢棠如和商清尧之间,已经不是他所能够撼动的了。
他一说完这句话便连咳了好几声,“我已是阶下之囚,将死之人,不知谢世子今日?来见我有什么?事情?”
“虞声死了。”他平静地看着沈遇的脸色裂开,转为?一种不可置信的震惊,“我十分好奇,以?同心蛊性命相连的你们,为?何虞声死了,你却没有死。”
“………”
沈遇动了动唇,沉默着捂上双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一口?血猛地从喉咙里喷出。
谢棠如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假如沈遇知晓的话,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活着的机会?留给虞声。
他轻蹙了下眉梢,没有了再问下去的兴致。他来这里也不过是为?了这个疑惑,但沈遇明显不知道答案,而其他事情,绣衣使们会?挖得干干净净。
绣衣使的审讯技巧高超,又赶在沈遇得知虞声已死、精神面临崩溃的关?头?。没多久就将沈遇知晓的事情全部挖了出来。
包括这些年来鬼方?族暗中结交的权贵、鬼方?族在京中的几个据点?,还有虞州刺史死后,虞声入京故意扮可怜引谢棠如的眼种种。
事无巨细。
虞声已死,这些消息对沈遇来说,没有要继续保守下去的意义。告诉他们还能让自?己少受点?苦。
其中有一个让人无法忽略的消息。
岭南全境已在鬼方?族的控制之下,而岭南境内已经陈兵五万,只等待指令,不日?北上京师。
举兵谋反。
鬼方?族操纵的棋子——废太子和工部尚书都在那夜被下狱。但鬼方?族的计划并没有因为?几颗棋子的破碎而终止。
谢棠如也未曾料到后头?还有这么?大一个惊喜:“五万大军,委实棘手。但更让人疑惑的是,这五万大军,从何处而来?”
岭南多山林,地广人稀,全境加起来恐怕也没有五万的青壮年。鬼方?族是如何在不泄露任何风声的情况下,得到这样一支数目庞大的军队?
假若州刺史中有几位反叛,再配以?鬼方?族的手段,各地援军受阻来不及勤王,这五万大军还真?的足以?剑指越京。
商清尧的神情凝重,屈指叩了叩桌面。他也想不通岭南从何处来的军队。
“……先帝当年和鬼方?族合作争得皇位,据虞声所言,先帝并未履行对鬼方?族的承诺。以?鬼方?族的作风,若是他们费尽心思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先帝的皇位必然不会?坐得顺畅,我怀疑先帝给了他们别的利益。”
“你认为?这和岭南的军队有关??”
“是。”谢棠如毫不迟疑地点?头?,“在这件事上,虞声没有必要说谎。在合作结束后,先帝一定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倘若先帝利用鬼方?族登基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全身而退,那先帝后来就不会?一度分外忌惮鬼方?族。
岭南五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忽然出现,若是从其他州府内调遣,必然瞒不过去,只能是一早就在岭南境内。但岭南刺史从未将异动报回京城。
“现任岭南刺史是谁?”谢棠如抬眼问。
“是岭南本地氏族的人。”商清尧回想片刻,“岭南的官吏还是先帝任命的那一批。”岭南地处偏远,且当地氏族的势力猖獗,商清尧暂时还没腾出功夫来收拾他们。
“岭南的实际权力,也许早落入鬼方?族之手了。”谢棠如低声道,“所以?我们才对岭南的异动知晓的如此迟。”
“我先前已命人盯着岭南的动静。”商清尧沉吟,“不过眼下看来,从岭南传回来的消息,未必是真?。”
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剩下的话无需多说,如今只要考虑如何处理岭南的局势。五万大军,若想兵不血刃拿下,还是颇为?棘手。
老皇帝在位时朝野乌烟瘴气,如今新帝登基,应当休生养息,不宜再动兵戈。
“不论如何,先将京中的鬼方?族之人尽数抓起来。”谢棠如长?长?地抒出一口?气,“问清楚鬼方?族究竟想干什么?。”
谋反?谢棠如觉得不太像。即使是一手操纵废太子谋逆的虞声,对帝京的权力也似乎没什么?眷恋。
“绣衣使已在严加搜捕。”商清尧颔首,赞同谢棠如的意见。
作为?帝王手中一柄锋利的刀,绣衣使的动作极快,在鬼方?族反抗之前就将人全部抓捕入狱,只除了一个人。
——
以?长?宁侯亲女身份光明正大出现在京城的虞苒。
偏偏她还是这些人里知道的最多的一个。
连个柔弱姑娘家都没能抓到的宋悬自?觉颜面大失,掘地三尺非要将人挖出来不可。
绣衣使全力搜捕虞苒下落的第二日?,她主?动出现在了皇宫之外,求见谢棠如。
虞苒身着一身纯白滚金色花边,样式与中原大为?不同的长?裙,衣裳上还坠着许多小巧的金银饰物。额前银饰随脚步轻声晃动。
“谢世子。”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一个不是帝京贵女的礼节,大概是鬼方?族的礼仪。做完这一切后,她才看见商清尧似的,低头?喊了一句“陛下”。
谢棠如站在阶上,居高临下望着她。眼神冷静,毫无波澜。
虞苒微微一笑,迎上他的目光启唇:“我今日?是奉命前来。”
商清尧握了握谢棠如的手,宽大繁复的衣袖交叠掩映,遮挡住两人亲密的动作。谢棠如反握回去,十指牢牢相扣,漫不经心地回应虞苒:“奉命?谁的命令?”
“世子应该已经猜到了——自?然是您的外祖父。”
虞苒唇边笑意绽开,好像在说一个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哦?”谢棠如目光淡淡扫过她娇俏美丽的脸,“我的外祖父,是指昔日?岭南金氏那位家主?么??”
“世子果然聪慧。”虞苒轻轻舒出一口?气,听到谢棠如的反问竟没有半点?意料之外的感觉。但是……想到被特意交代的命令,虞苒心头?稍定:“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我今日?来此,是奉命请世子回岭南一趟。”
“回岭南?何以?谈得上一个回字?”谢棠如轻慢地笑起来,对鬼方?族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态度。虞苒有些拿不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不由得看了看在一侧完全没有打算开口?的商清尧,旋即又收回视线,镇定自?若地微笑:“您是鬼方?族的嫡系血脉,岭南自?然也是您的故土。何况即使您不在意血脉相连,也要为?陛下考虑一番——岭南五万大军的存在,两位不是已经知晓了么??”
“你在威胁我么??”谢棠如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笑容都不由得勾出三分嘲讽。
虞苒摇了摇头?:“我自?然没有这般胆量,今日?所说之言,皆不过是奉命。谢世子,或许您不了解你的外祖父,但我们鬼方?族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个不顾后果、随心所欲的疯子,更重要的是他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无意和谢棠如为?敌。
“何况如果真?的是以?我自?己的立场,我并不希望你回去。虞声已死,如果您不回岭南,我就是血脉上最合理的下一任族长?。”为?了阻止虞声带谢棠如回岭南,虞苒也暗中使过不少手段,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虞苒自?认为?她和谢棠如的利益一致。
反正谢棠如自?己不也不想回去么??
如今没了虞声,谢棠如有商清尧,不可能久留岭南。她想要的族长?之位,自?然还是会?落入她的手中。所以?虞苒倒也不在乎谢棠如回岭南了,肯将一切如实告知。
虞苒见谢棠如面色无异,便继续说:“此外,我们希望能够把陛下扣押在京城的所有鬼方?族人一同带回岭南——那位说,陛下曾经欠他一个人情,便拿这些人的性命来抵。”
“朕竟然不知有这回事?”商清尧语调冷冷。
“这我就不知了。”虞苒面色不变,她不过一个带话的,“我只知道那人说陛下欠了他一段因果,才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提的这点?要求,并不过分。”
闻言,谢棠如与商清尧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88.吹笛到天明08
虞苒说完后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们考虑, 半晌后,又道:“当?然,若是陛下不相信的话,也可以等世子从岭南回来之后再决定。想必这?样, 陛下对世子的安危也能更放心一些。”
“我的话已经带到。若是世子愿意, 明日我们便可以启程回岭南。当?然——”虞苒似笑非笑望了望商清尧,“只能世子一个人去。”
“先请虞姑娘到侧殿休息。”谢棠如吩咐宫女?, “至于虞姑娘的提议, 总该容我想想再做决定。”
“自然。”虞苒并不着急, 欠了欠身, 由宫女?领着离开大殿。
谢棠如这?才收了脸上的笑意, 问商清尧:“陛下怎么想?”
“岭南水深。”商清尧眉心微蹙起, 并不是十分赞同, “必然还?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我不是说这?件事。”谢棠如淡淡瞥他一眼, “我要去见我外祖父, 难道你还?能拦着不成?”他亲自去岭南, 照眼下的局势来说,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那边对他没有恶意, 不至于要他的性命。
“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欠了人情?”
“……从未有过此事。”商清尧被?问得沉默片刻,“我也不知。”
谢棠如失笑:“那可能是上辈子欠下的债。”他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 可是心头却?微微一沉,梦境里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梦中?张仙师确实曾向商清尧提及“鬼方族”。鬼方族神异,知晓前世今生,谢棠如觉得也并非不可能,唯一让他心头不安的是, 商清尧真的答应了鬼方族提出的要求吗?
这?等情意,他又如何能还?的起?
总不能将下辈子也赔给商清尧吧。
商清尧注视着他,眼底神情涌动?,最后归于平静虚无,他伸手将谢棠如紧紧揽入怀中?。只有确认这?人好好地在?自己怀中?,才能让他心安。
谢棠如下颌搁在?他肩头,语调带着些安抚的意味:“既然咱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我便去一趟岭南弄清楚真相。说不定还?能解决掉五万大军的隐患。而且……我还?想弄清楚我娘的事情。”
商清尧低低“嗯”了一声,也不知他是同意还?是仅仅表示自己知道了。
谢棠如有些无奈。
但这?趟岭南之行势在?必行。有太多的疑惑等着他揭开答案。谢棠如有种?直觉,他那位远在?岭南、至今还?好端端活着的金氏最后一任家主,他的外祖父,知晓一切的真相。
谢棠如觉得他这?位从未谋面的外祖父也很有趣,他不是鬼方族血脉,但却?压制着这?个极其排外、自视甚高?的种?族,在?鬼方族内手握大权,且还?仿佛没人反对他。
这?样有意思的人物,就算不是谢棠如的外祖父,他也是想要见一见的。
两人又商议了半个时?辰,最终在?谢棠如的安抚下达成一致。
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不过谢棠如没打算就此答应虞苒。
谢棠如与她?对面而坐,蓝衫婢女?沉默地为两人沏茶,滚烫茶水从高?处跃入白瓷杯盏中?,漾开细细的波纹,白雾浮动?在?两人的视野前。
宫中?的茶水自然是极好的,顾渚紫笋的香气漫开,让虞苒忍不住动?了动?鼻子。她?不像越京的贵女?们对煮茶头头是道,但好东西还?是认得出来。
她?不由在?心底感慨这?天家富贵,微略艳羡一番后便一哂释然了。虞苒向来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自觉不似虞声,因为有太多的不甘,也就有太多的欲望,而在?种?种?欲望中?,又无法分清楚轻重?缓急。虞苒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目的,比如她?明白虞声不是她?真正?的对手,唯一值得计较的是谢棠如。但她?也不去得罪谢棠如,知晓谢棠如不愿意回岭南,虞苒很愿意卖给对方一个好。
“谢世子。”她?品了口?茶,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对方,“这?茶极好,不知能否让我带一些回岭南?”
“自然可以。”谢棠如微抬了抬手示意,立刻有人去准备,“不过虞姑娘便如此肯定自己一定能活着回到岭南吗?”
“谢世子会让我回去的。”虞苒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族中?嫡系凋敝,虞声已死,除却?我和世子之外,其实并无合适人选。假若我也死了,族中?必定会麻烦世子。我想世子不是喜欢麻烦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