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来不及啦,短一点点(忏悔)
*出自《庄子》
13.仙人吹笙来03
张仙师说话客客气气,想要和谢棠如进行一番友好交谈。
理解了对方话中意思后,谢棠如轻挑了挑眉梢,“道长请。”
张仙师胡子抖了抖。
这位世子爷对关系到自己未来的事情居然也还能如此镇定,这样的人物哪里是他那个傻徒弟能玩得过的。
他拂尘一收,低声念了道号,跟上谢棠如的步伐。
渐霜笑吟吟为两人奉上茶,又退出去,合上房门。
室内幽静,可闻彼此的呼吸声。张仙师呼吸猝然一重,才下定决心开口:“世子应该已经读完那本书了。”
谢棠如只是笑着看这位仙师,态度不置可否。
“世子也许已经猜到那本书中记录的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张仙师给谢棠如讲了一段他过去的传奇经历。
原来张仙师年轻的时候还是个正经的修仙人,也很有天赋,说不定能破碎虚空飞升成仙的那种。在一次外出历险的途中,他的船只遭遇了风浪,当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非常玄妙的地方。
——这里没有四季的变幻,草木终年长青,鸟兽不会死去,甚至黑夜也永远不会来临。
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这很可怕么?也许是的。但是对年轻的张仙师来说,他只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机缘,他对这个地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
有一天,他走到了这个小世界的尽头,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犹如一条玉带紧紧包围着这片世外桃源。
张仙师走近,清澈的河水没有映照出他的脸,而是缓慢地出现了一行行文字,间或夹杂着几段会动的影像。
很显然,张仙师看到的就是以书中主人公为视角所发生的种种。
“当时我以为这是上天给予我的机缘。”张仙师说到此处叹了口气,面色愁苦,“直到……”
张仙师看到了那些文字,大为震撼,因为上面所写的都是未来的时间。他急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抄录下,就在他抄完最后一个字的关头,眼前忽然一阵白光闪现。
他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海岸边,若不是自己身上的纸张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恐怕他都要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说来也奇怪。
那些纸随他一起在海水里浸泡过几天,却没有一点潮湿的痕迹。而且当时自己手边明明没有墨砚,但是他的笔却能源源不断写出文字来。
张仙师更加相信自己是受到了仙人的指引。
他回去后立即将纸张所记载的东西重新整理成册。既然在仙境中他看到的东西是以某个人物的视角发生的,那么他也如实地采用了这样的记录方式。只是不可避免使它看起来有些像话本。
张仙师对这本册子奉如至宝,日日研读。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这本册子提到了一场瘟疫,致使百姓死伤无数。张仙师心善,当即决定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他将瘟疫的事情禀告给当地知府。知府很是重视,很快便将瘟疫控制在小范围内,没有引起大乱。
张仙师十分高兴。
他认为自己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是一桩天大的功德。
但是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一个月后,一场暴雨突然降下,袭卷府城,洪水不到五个时辰就决堤,淹没了一连近十座城池。
而在洪水退去后,瘟疫还是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伴随的还有大批流民和饥荒。
事情变得前所未有的糟糕。
而这一场变故在册子上从未有过记载,相反,册子上说这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他这才模模糊糊意识到,因为自己轻率改变了将要发生的事情,才使得未来变得更糟糕。
而他想要挽救的“瘟疫”,最后也没有成功。
即使已经过去了快三十年,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仍旧满是痛苦和自责。
——他认为都是自己的错才导致了那场洪水和瘟疫。
谢棠如却很冷静,仿佛没有为之动容,只是叩了叩桌面,示意他回神。
“继续。”
张仙师对谢世子很不尊老的行为从鼻子哼哼两声,又接着往下讲。
接下来的发展就更加陈腔滥调、老生常谈了。
他发现这场改变带来的结果如此糟糕,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又利用册子上所提及到的东西来做了几次小实验。
不出意料。
每一次偏离册子记载的改变,最终都会导致更坏的事情发生,而且最后的结果并不会真正得到改变。
这个发现让张仙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假如你能够得知宿命的存在,却无法以任何方式撼动它,那往往意味着一桩悲剧。
对张仙师来说,这本册子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他在山崖上静坐一夜,在太阳升起之前大彻大悟,将册子尘封箱底,自绝飞升仙途,从此天底下多了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
直到许多年之后,张仙师把箱底的册子交到了他徒弟手中。后来这本册子又转辗落到谢棠如手中。
宿命仿佛在恶劣地同他开玩笑,兜兜转转,又以这样的方式再度重逢。
张仙师说完这段过往,沉默地看向谢棠如。
良久,以容貌和同样出名的不成器名满帝京的魏国公世子挑起一个锋利而意味不明地笑意。
“仙师同我说这么桩旧事,是为了什么?”
“贫道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世子——”
张仙师垂下眼睫,语调温和慈悲。
“即使世子大才,志在天下,也不能违抗宿命的旨意。若是早日抽身,或还有一线生机。”
谢棠如听了却朗声笑起来,他手中那把绘着泼墨山水的折扇不知何时被扬开,“道长居然如此赏识我?我自己都不知晓我有什么大才。”
张仙师依旧是温和的样子,谢棠如看得越发觉得有趣,若不是张仙师昨天还追着他徒弟满院子跑,谢棠如就要真以为张仙师一直是这副模样。
张仙师说:“有些事情世子自己心里也应当清楚。倘若你真执意与成王殿下相争,只会落得如书中那样的下场。你并非与人在争,而是与天命在争啊!”
人又怎么可能争得过天?
张仙师怜悯地说。
又是成王。
谢棠如眯了眯眼睛。
“那仙师说说,既然我与天争命必死无疑,又要怎么才能活下来?”他说这句话时,无端有些轻慢。
“若是世子现在退出皇权漩涡,从此不恋权势,或许还能保全。”
这个“或许”可真有意思。
谢棠如想。
他扇子一合,“啪”地打在手心,唇边的笑意收拢起,“若非是有那册子在前,我恐怕都要以为仙师是成王派来的说客了。”
张仙师不语。
“仙师如此笃信天命,又焉知仙师口中那场崇武三十一年的大洪水,从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张仙师。
崇武三十一年,钦天监已经观测到了南方各州将会有一场暴雨,甚至各地也早有征兆,若是官府早做好准备,完全不至于死伤无数。
可是当时还是皇子的先帝为了扳倒太子一党,故意让人隐瞒下此事,并且提前毁坏了一段河堤。
于是洪水迅速决堤。
苍生涂炭。
作为太子外祖父的当地刺史、太子党的中坚力量,为了平息天下人的怒火,以死谢罪。而这也让太子一党一蹶不振,失去帝王的欢心。
于是先帝顺理成章地继位。
而洪水之后出现瘟疫是常理,与张仙师之前做的事情没有什么联系。
那并不是无情的天灾,只是上位者一手缔造的人祸。
张仙师沉默片刻:“可是若没有天命的安排,又岂会有人祸的出现?贫道以为,那就是天命降下的惩罚,只是以一种合理的方式发生。”
谢棠如笑吟吟地,眼神却冷,“仙师信天命,我却是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待我送了成王殿下进了阎罗殿做帝王,我再与仙师讨论天命到底可不可信。”
“这些日子,就要请仙师在府内小住了。”
张仙师扬了扬拂尘,“世子好自为之。若是世子想通,随时可以来找贫道。”
………
送走张仙师,谢棠如脸上的笑彻底收起,宛如冰结。
老道士的话可以信一部分,但是不能全信。何况张仙师可没有提,他既然已经大彻大悟,又为什么把册子传给了他那傻徒弟。
张仙师知道的东西,比那册子上的必然要多不少。
可惜了,魏国公府不是刑部,不能随意拷问人。
谢棠如遗憾地叹了口气。
虽然谢世子遵纪守法,但是有些人显然认为自己可以凌驾于刑部之上——毕竟他马上要做皇帝了。
比如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封号端王,但并不是什么端方公子,简直说是色中饿鬼也不为过。
更要命的是,这位端王殿下男女不忌,只要长得好看,都能进他府里做第三十八房小妾。
端王一双眼珠子恨不得黏在谢棠如身上,要不是顾及魏国公世子的身份,恐怕他今天立刻就能把人强抢回府。
“谢世子,本王正在捉拿朝廷钦犯,还请贵府配合搜查。”
“这是当然。”难为谢棠如还笑得出来,“只是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刑部或者大理寺办案的公文?”
端王:“………”
端王真没有。
刑部在他大皇兄手里,他哪来的什么刑部批文。
端王放下茶杯:“难道本王的谕令还不够吗?”
“不够。”谢棠如摊了摊手,“你知道我爹是超品国公,得皇帝下旨才有用。”
端王:“……”
有个好爹了不起?要不是他爹死了!
端王愤怒地摔了杯子。
“你让不让我进去?不让本王就向魏国公求亲,把你抬回去做本王的王妃!”
14.仙人吹笙来04
“………”
端王恐怕疯了。
躲在房梁上偷听的成王暗卫之一心想。
然而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个非常有用的威胁。
至少在端王三十年的生涯中,他还没有见过这个威胁对谁不起效。在他少年时偶然发现这句话的杀伤力后,他一直乐此不疲使用这个办法。
——这也是端王至今没有娶正妃的原因。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娶一位神妃仙子一样的美人,另一方面,要是娶了正妃,他就没办法继续威胁人了。
端王得意地看着谢棠如,等着他退让。
反正魏国公不可能真把嫡子给他,但口头占两句便宜,就令端王飘飘欲仙了。
等他做了皇帝,他就把漂亮的跟个女人似的魏国公世子招进宫做妃子。
端王舔了舔唇瓣。
但谢棠如远比他设想的淡定,魏国公世子甚至很有闲情地品了口茶,才说:“恐怕要让端王殿下失望了,我们家不外嫁,只招赘。”
“…………”
房梁上的成王暗卫差点一头栽下来。
魏国公世子可真是个妙人啊。
难怪自家主子那么喜欢他。
端王缓慢地张开了嘴巴,他整个人身上唯一算得上端正的脸扭曲成一团。
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个世上居然还能有比他更加无耻的人物。
谢棠如笑吟吟地喝着茶。
“我爹正在府上,要不殿下您和他商量商量?”
端王:“………”
商量?魏国公怕不是要打断他三条腿。
要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正是紧要关头,端王的名声极为重要,还得提防被大皇子抓到把柄。
端王忍了忍,气呼呼地揣着袖子走了。
渐霜端着点心走进来,“端王殿下这么快就离开了?”
谢棠如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能回刑部要搜查批文了吧?”不过估计端王是要不到这个批文的。
谁叫刑部现在的主事人是大皇子一党的人。
渐霜微笑着弯腰给谢棠如倒了杯茶,低声询问:“要处理吗?”
她说这话时,视线似有若无扫过房梁,语调温温柔柔。
“暂时不必。”
谢棠如说。
渐霜再次笑盈盈地将目光从室内的梁柱上一一转过。
房梁上的人闻言莫名脊背一凉,赶紧离开了。
“我总觉得魏国公世子身边那个婢女像是发现我了。”宋悬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她也不像什么会武功的人。”
姚尚闻言抬了抬眼,压在密报上的手指挪开小半寸,“如果发现了你,你还能在这里来去自如?”
“说的也是。”宋悬又坐回原位。他是成王的下属之一,掌握着成王手底下最精锐最隐秘的一支暗卫。不过与君臣相比,两人更像是朋友。
宋悬说着不由自主看向面前的男子,“仪仗快要到虞州,虞州刺史设宴接风洗尘。到时候你不出面恐怕应付不过去。”
“但是眼下整个帝都的城门都被端王和荣王把持在手中……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消息,端王和荣王又在大肆搜捕你的下落。……成王殿下,你给点反应行不行?您究竟打算怎么办?五万大军可还在虞州等着。”
姚尚,或者更准确的称呼——成王商清尧目光微微垂落,余光不经意投向窗户外,问了个无关的问题:“梨花白取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