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就由奴婢们来服侍殿下。”莺歌燕舞避而不答紫圭的去向,只是说着这恐怕是慕容鸿下的命令。
慕容鸿不放心让王府旧人服侍符潼,怕他们帮他偷偷传递消息,毕竟自己羽翼未丰,这眼下还是西秦境内,恐怕琅琊王门生故吏众多,一个疏忽,被他翻了盘去。
便遣了他贴身的婢女照料,莺歌燕舞是自己的鲜卑族人。一向感激符潼当年相救之情,却又对自己忠心耿耿。既不会帮着符潼传递消息,又不会疏于对符潼的管照。
符潼艰难的摇摇头,想抬手拭眼,背上和手臂的伤,略一牵动,便疼痛难当,已经让他连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
一时间,心灰意懒,心内一片茫然。
慕容鸿虽然轻描淡写的安慰了他两句,可是符潼知道,无论是广平王,还是慕容鸿,甚至是被他扎瞎了一只眼的姚昶,都不会轻易的放过他。
府中旧人,都被控制,自己这些年,不爱权柄,又对慕容鸿全心信任,身边得力的不过也只紫圭和红圭两个近侍,如今是一点影子也见不到。
逃,离开这,去淮南找哥哥。
哪怕找不到。。。。。也要为兄长收敛遗骸,归乡安葬。
可自己如今这个样子,插翅难飞,如何能够脱困。
莺歌轻柔的帮符潼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和汗渍,端起药轻吹了几下,说道:“这是太医院院正仔细斟酌下的方子,专治刑伤。”
符潼不说话,只是配合着莺歌,把药一口口的喝完。
燕舞拣了一块盐渍的海棠干,喂道他嘴边,符潼摇摇头,表示不想吃。
“殿下不是最喜欢这秋日盐渍海棠,吃一块遮遮嘴里的苦味吧。”
符潼想了一下,张嘴含了,又闭上眼睛。
“奴婢们不敢打扰殿下,奴婢们在耳房,殿下醒来有吩咐只需要唤奴婢即可。”言罢莺歌和燕舞向符潼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莺歌,燕舞离去不久,符潼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木然的躺了片刻,挣扎着起身,转去屏风后面。
不过短短几步路,符潼走过去,也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手上伤的重,满满的裹着药,解起衣服来甚是不便。
淅淅沥沥解了内急,实在是无法把小衣理顺,只好就这么披散着衣带,再慢慢走回床上。
重新躺下,刚才这一系列的动作,已经把背后伤口再挣裂,身下的被子,很快被鲜血浸透。
符潼也不吭声,由着这血流不止,身上一阵阵发冷。直到再次昏了过去。
慕容鸿进来的时候,闻见这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疾步走上前,看到的就是榻上濒死的符潼,一时间,心如刀绞。
唤来了留守的太医,为符潼重新上药包扎,又针灸熏艾,忙了很是一阵,总算是转危为安。
“燕国公,殿下他伤的太重,以后身边要留人,切不可再让殿下这样挪动,今次已经无事了。”
“他需要将养多久?”
“殿下刑伤过重,气海之内损伤也难以修复,至少两三个月才能恢复。而且,也不能再似常人,今后只怕,常年缠绵病榻,与药为伍。”
“知道了,有劳。”慕容鸿听着太医的话,挥了挥手。
等其余人都退下,慕容鸿坐在符潼床边,伸手拉过他的手,手上也满满包扎着细布,隐隐透着血色。
他不敢使劲握住符潼的手,只把自己的手轻轻覆悬在符潼手上。
“我该把你怎么办?”慕容鸿低声轻语。
符潼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皮肉之苦,如今在皇城司遭这番折磨,伤的自然比旁人还要重些。
符先一向认为守成之君,仁心为要,并不逼着符潼练功习武。可符潼心内要强,虽然比不上符先的天资高绝,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敢懈怠。
现在一身功夫,尽数毁在皇城司铁狱,身子恐怕也回不到从前。
“他一定恨极了我!”慕容鸿暗想。
广平王催着他交出符潼,让宗人府,大理寺,皇城司三堂会审。
要务必坐实了符潼通敌叛国之罪。
可他现在这个状态,别说是提审过堂,熬刑录供。就算是稍微用力挪动,也随时会一命呜呼。
自己能护住他几时,就算几时吧。慕容鸿心里一阵疲惫和酸楚糅杂。
“若是实在护不得,阿潼,也只怪你自己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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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已经月半,符潼外伤渐渐在太医悉心调理下,好了起来。
这本来就是琅琊王府,符潼自可随意在府中走动,当然想出去,却又是万万不能。
符潼试过两三次想递消息给大兄信赖的旧部,只是次次都被轻易拦截,便知这王府上下,早已经被慕容鸿打造的铁桶一般,已经不再是自己能随心所欲的地方了。
姚昶来看过他,死死的盯着他,喝了一碗茶,阴阴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莺歌经不住自己百般哀求,出去打探了一圈,说是姚昶带走了府中的內侍首领紫圭和红圭。
慕容鸿每每夜间求欢,符潼推拒不得,刚开始几次还能用自己伤重不支作为理由,后来渐渐大好,慕容鸿也就不同他客气,
没有拒绝,当然也谈不上配合,更谈不上放松。
皇城司里的摧折,让符潼对疼痛格外敏感惧怕,慕容鸿纵然百般温柔,对于符潼来说也无异于酷刑。而且如今他已经不能再咬牙硬抗,夜里的惨叫,阖府都能听到。
“你是故意的吧?你真的不怕别人听到笑你?”慕容鸿一边动作,一边喘息的问。
“笑话,施暴的都没不好意思,我这个受害的怕什么?”
第6章
北燕被灭,王族慕容氏自太子慕容鸿,长公主慕容清河之下,凡亲王,郡王,国公,公主,郡主,后宫妃嫔女御,共计八百余人,皆被押往西秦国都长安。
黄沙漫道,烈日炎炎。
押解着慕容氏阖族老小的队伍,蜿蜒绵长。队伍内哭声阵阵夹杂着兵士们的狞笑,惨不可闻。
路旁的尸骨堆叠,不是就有西秦的军士,拖出裸露的残尸。
慕容鸿坐在马上内,听着外面的声音,身子发颤,轻轻抹泪。
“凤凰儿,不要慌,阿姐会护住你。”
“阿姐~”慕容鸿抬起头,低低叫了一声。
姐姐清河公主虽然年纪尚小,此刻也是面色苍白,却神情镇定,端坐在这逼仄的马车内,还是一副天家公主的雍容气度。
“凤凰儿,你过来。”清河向慕容鸿伸出手。
慕容鸿扑到姐姐怀中,姐弟二人就这么紧紧的依偎在了一起,天下之大,从今往后,能互相依靠扶持的,也就只有眼前这对儿姐弟。
“无论如何,我都要护住你,护住我们北燕最后的血脉。”
看慕容鸿在自己怀中渐渐熟睡。
清河抱着他喃喃自语。
符先的大帐中,和暖春色,溢出浓艳。
欢声笑语俱是北燕内宫中女子的血泪融成。
清河和慕容鸿,只能看着着惨绝人寰的景象。
“请太子和公主满饮此杯。”符先笑吟吟的对着他们说道。
“亡国之人,不敢再妄领尊号。清河与舍弟敬陛下。”
清河面色苍白,举杯的手微微发抖,这时候说出的话,尚算镇定。
慕容鸿盯着案前的酒杯,仿佛已经呆住了。
清河轻轻撞了一下弟弟,慕容鸿回过神,匆忙端起了杯子。
“饮胜”
“饮胜”
“大兄,听闻公主舞姿如仙,不知我们兄弟是否有福气一见?”
汾阳王怀中依偎着北燕宫中的嫔御,笑的不怀好意,说出的话也透着无比的恶意。
“是呀,不如让公主为大兄献艺。”
汝阳王随声附和。
听到他们席间的调侃,慕容鸿冰凉的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我绝不对放过今时今日的这些人。”他内心暗暗发誓。
符先沉吟了一下,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怕是公主不愿意。”符先状似不经意的说。
这可怜的姐弟,与案上的美酒佳肴一齐,成了西秦王帐中华丽的点缀。
“大兄,这席间又无管弦,我看算了吧。”琅琊王劝道。
符先只笑吟吟的看着眼前这对儿姐弟。
这时,账外有女子濒死的凄厉之声传来,那声音只一瞬,却惊得这王帐中的姐弟俱是一哆嗦。
“去问问账外何事。”琅琊王符潼唤亲随道。
不过顷刻间,即有羽林2进来回话。
“陛下,有北燕郡主伤了田将军,将军恼怒,金瓜击顶,将那郡主打死了。”
符先挥手,让羽林郎退下。
清河和慕容鸿听到这句,二人脸上再无血色可言。
慕容鸿稚嫩的脸上闪过坚毅之色,起身离席,拜倒在符先阶下。
“陛下,请陛下唤臣的婢女莺歌燕舞取琴来,臣愿为陛下弹奏助兴。”
慕容鸿叩下头去,怆然说。
清河走到阶下,如大朝会时行礼,四拜,跪下,欲言又止,终于泣声道:“清河愿为陛下歌舞助兴,舍弟年幼,于音律并不精通。”
“阿姐。”慕容鸿转过头,泣然的叫了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好了,朕并未要为难你们姐弟。今日酒醉,散了吧。请太子和公主好生去歇息。传令军中,不得有人去骚扰太子和公主。”
符先起身,率先离去。
汾阳王和汝阳王冷冷看了这对姐弟几眼,互相望望,也默然离开。
符潼走上前去,轻轻扶起了他们,安慰道:
“太子和公主不需惧怕,大兄并未有要为难二位之意。”
“多谢琅琊王殿下。”清河轻声道谢。
“太子有近身女使是么,你们先回帐中,我为你们唤她们过去伺候。”
“多谢殿下。”慕容鸿听到符潼这样说,抬起头,有了些精神,
莺歌和燕舞从小服侍慕容鸿长大,很有些情分,慕容鸿听说可以唤她们到身边,至少今夜能让她们免于受辱,心里也有些高兴。
回到帐中没多久,莺歌燕舞就齐齐进来拜见。
看她们许是年纪尚小,衣衫也算齐整,只是眼眶通红,神情萎靡。
“殿下,宫中贵人们,和奴婢姐妹,已经折损十分有二。”
莺歌惨声道。
清河不忍听,上前亲自扶起这对儿姐妹花。
“如今我和凤凰儿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
慕容鸿闭上眼睛,内心有无尽的空虚和凄苦,默念往生咒,为死者祈祷。
“长生天,请教我,如何护佑子民。哪怕舍去我的生命。”清河泣道。
这一夜,帐中有啜泣声呜咽声和叹息声糅杂在一处。
亡国贱俘,连叹息仿佛也不应该有,可是,她们,今夜,情难自抑。
长安城,千万万马拱卫之下,萧萧寒雨中。
亡国之君,北燕太子慕容鸿,白衣帷帽,在教坊乐工奏出的北燕社稷离别之音中,三跪九叩,在怆然凄楚的乐声中行礼如仪。
“重明愿奉国朝正朔,永世为臣虏。陛下仁慈宽厚,宽待北燕子民。”慕容鸿泪眼凄迷,低声黯然道。
殿中传来宏达的奏乐声,这是胜利者凯旋的祝祷乐声,是向失败者肆无忌惮的炫耀。
琵琶的商调,奏出嘈嘈切切的悲响,
“凤凰儿,接受命运,却不臣服,以待后来。你要坚强。”临行前清河紧紧抱住慕容鸿,在他耳边轻声说。
仪式之后,清河就将罚没入掖庭,姐弟轻易不能相见。
慕容鸿拜倒在符潼身前,努力忍抑着悲伤,感谢着这西秦储君的庇护。
自己失掉了父祖基业,江山社稷,沦为臣虏,日后岁月,只能仰仗眼前这个人的鼻息。
故国,成了虚无缥缈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慕容鸿如是想。
从今往后,他只能扮做一个十二岁的稚童,苟且在这长安城中,以图来日。往日的锦绣繁华,只能梦中重现。
就是这苟且的日子,也是姐姐清河牺牲了自己,保全了他得来的。
亡国者的子女玉帛,历来由胜者随意支配,何况他们姐弟的颜色,是倾世罕有。
每逢朔日,慕容鸿都被允许入宫探视清河公主。
这已经是,大帝符先和琅琊王符潼对北燕战俘的格外优容。
三月时,清河面色苍白,神情萎靡,却还是拉着慕容鸿的手,嘱咐他保重自身。
第7章
白日的余光尽敛,暮气四合。
大理寺,宗人府,皇城司的问讯还在继续。
说是三司会审,可代表三司的不过是姚昶,慕容鸿和广平王世子符双。
符双,是皇叔广平王的嫡长子,符潼的堂弟,族内序齿行七。
大理寺卿苏方醒,早早就推病,躲了这趟浑水,若是有朝一日符先回来,今日的事情,怕不是要祸及全族。
“琅琊王,通敌之事,证据确凿,你敢不认?”符双问。
“我是皇兄同母弟,是西秦储君,我为何通敌。”符潼答。
“难道,谢氏能把司马氏拉下王位,迎我去登基?”
“你迷恋谢玄。。”慕容鸿凉凉的说道。
“荒谬,我与谢玄君子之交,三年之内并无半分交集。”
“符潼,你有罪无罪,一切最终要听凭圣意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