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天气骤变,沈长策本在院中练剑,天色忽然大变,豆大的雨滴急急的落下来,一时间疾风骤雨,将沈长策满身淋了个湿透。他收了剑,走到廊下,想回自己院中换衣服。沿着曲折的游廊,沈长策透过月亮门,在竹木掩映的窗户里,看到了傅鸠。
傅鸠还是那身墨色衣袍,头上用一根白玉簪子挽了起来,看去不像个魔头,像个潇洒风流的公子。他盘坐在床榻上,阖眼修习内功,从那面窗户看去,房间里没有一个人。
鬼使神差的,沈长策走进了那间屋子。他从来没有进过这间屋子,他只从那扇窗户里看见过沈无春与傅鸠。每当那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离沈无春很遥远,他发觉,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沈无春。
又或者,在浮玉山上的沈无春才是正常的,在这里的沈无春都是被傅鸠蛊惑的。
沈长策站在了傅鸠面前,他手里拿着剑,雨水沿着剑锋滴落在地毯上。他好像听见谁说过,傅鸠在修习内功的时候格外脆弱,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傅鸠睁开了眼,一双如古井幽谭般深不可测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沈长策。
沈长策瑟缩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恨恨的看着傅鸠。
“你想杀我?”傅鸠声音漫不经心,根本不把沈长策放在眼里,
“是!”沈长策声音恨恨。
傅鸠忽然笑了,他看着沈长策,轻声道:“我也想杀你。”
沈长策是傅鸠心里的一根刺,他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为什么沈长策能让沈无春心软,凭什么沈长策能让沈无春心软。
“我真的很想杀了你。”傅鸠平静的话语中藏着浓重的杀意,他像是在问沈长策,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杀了你,他会难过吗?”
沈长策被傅鸠这样随意的态度激怒了,他全身紧绷起来,长剑指着傅鸠,“你杀了我?你能杀了我吗?现在是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你!”
傅鸠面色依然自若,他看着沈长策,像看一粒可以随手逝去的尘埃。
在他这样的目光之下,沈长策觉得自己悲哀极了。
“我这可笑的一生,我在浮玉山的那十年,本该属于我的沈无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沈长策举起长剑,毫无章法的劈向傅鸠,不像个杰出的剑客,像个受尽委屈,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孩子。
“铮——”
沈长策的长剑被打落,沈无春站在门口,快步挡在傅鸠面前,一双眼睛冷冷的注视着沈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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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策的剧本:美强惨,傅鸠是最大反派
第35章
沈长策仿佛大梦初醒,才发现自己做了些什么,他双手微颤,艰难的对上沈无春的一双眼。
沈无春眼眸中只剩下冰冷,丝毫不见往日的温情。
“出去。”沈无春道。
沈长策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拎着剑狼狈的离开了屋子。
沈长策离开了,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大雨倾盆,雨水夹杂着泥土潮湿的气息涌进屋子里,有些不堪。
沈无春转过身,对上傅鸠黑沉沉的一双眼睛。
“你···还好吗?”沈无春问道。
傅鸠似笑非笑,“我好得很。”
“那就好。”沈无春垂着眼眸,明明他才是站着的那个,看去却低眉顺眼,显得有些不安。
“你在担心什么?”傅鸠笑问:“担心他杀了我,还是担心我杀了他?”
傅鸠即便在练功之时,想要杀了沈长策也易如反掌。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无春嘴角蠕动,他伸出手想去碰傅鸠,却被傅鸠的内力震出几丈远。
傅鸠冷冷的看着他,“这是你第二次为他阻止我。”
“他毕竟是燕无歇的儿子···还是新任武林盟主···”沈无春断断续续的说,但其实他这些都是假话,之所以不能杀沈长策,是因为沈无春想让他活着。
傅鸠冷眼看着沈无春磕磕绊绊的解释,沈无春忽然想起说谎也是傅鸠的大忌,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尴尬难捱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原来傅鸠一直没有消气呀,沈无春后知后觉。
窗外大雨倾盆,雨滴“啪嗒啪嗒”的声音无所不在,沈无春与傅鸠像是被雨声隔开了,沉默而遥远。
“我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杀了你。”傅鸠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他看着沈无春微微有些惊讶的脸,道:“我还想过废了你的武功,将你关起来。”
沈无春犹豫的看着傅鸠,“你······”
“或者同楚棠一样,”傅鸠眼珠子黑的可怕,“你有没有想过楚棠为什么给你下芙蓉面,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当时你多乖啊,偎在我怀里,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无春后背发凉,看着傅鸠的眼神有些微妙的变化。
傅鸠看了他一眼便笑了,“你害怕了?”
沈无春没说话,傅鸠笑道:“其实我同楚棠没什么分别,他的那些心思我都有,也很认真的考虑过。”
“傅鸠,是我错了,你别说那些话。”沈无春声音软和下来,透着些无措。
傅鸠眉眼讥诮,“你没有错,你做错了什么吗?”
沈无春抿了抿嘴。
“最开始那几年,我做梦都想让你喜欢我。你只要说一句爱我,我的命你都可以拿去。”傅鸠望着窗外的大雨倾盆,眉眼间是令人不安的平静,“后来我用我的命做赌注,也没换来你一句挽留。在梦赦窟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不要你的爱了,我要成为你的魔障,我要让你尝尝我经受的痛苦折磨,我要让你时时刻刻想着我,我要让冷心冷情的沈无春也历遍嗔痴爱恨。”
“后来你真的来了,”傅鸠笑着看向沈无春,眼中透着几分偏执,“你来到我身边,你说喜欢我。你一说喜欢,我那些怨恨就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沈无春无措的,近乎狼狈的看向傅鸠,“我是喜欢你的。”
傅鸠眼中一瞬间翻涌怨恨,“你喜欢我,却为他心软?”
“骗子!”
沈无春在傅鸠门前站了很久,屋檐外是紧密的雨幕,檐下的水珠子几乎连成线,让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
阴雨连绵的傍晚,谢十二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他打开房门,只见沈无春收起伞,站在他门口。他一身白衣,刚刚穿过紧密的夜雨走来,身上带了一身湿气。
谢十二开门看见沈无春,手忙脚乱的整理衣冠,道:“恩公快进来。”
“不了,”沈无春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沈无春沉吟片刻,“青焰谷的芙蓉面,你这里还有吗?”
第35章
谢十二摇摇头,“这种秘药,没有方子是配不出来的。”他想了想,道:“不过,我们药王谷有个功效差不多的药,叫半日仙。这半日仙吃下去之后头脑混沌,使人陷入蒙昧的状态,可是功效只能持续半日。”
沈无春点点头,“这个就很好,你给我拿一些吧。”
谢十二回房拿了些半日仙给沈无春,看他脸色,犹豫的问了一句,“恩公用这个药,想拿来做什么?”
沈无春没有回答,对谢十二道了谢,便重新撑着伞,踏入潇潇雨幕。
他走上回廊,将伞合起,放在柱子边。放伞的地方不一会儿便洇出了一片水渍。
回廊尽头,那里站着沈长策。
沈长策失魂落魄的看向沈无春,他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让沈无春想起十多年前第一次看见沈长策,也是这般又倔强又无措。
沈无春站定,听见沈长策向他解释,“我不是真的想杀他,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沈无春,“他说他也想杀我···他也想杀我的···”
“你走吧。”沈无春打断他的话。
沈长策哑然,看着沈无春,愣愣的说不出话。
“去你父亲燕无歇那里吧,”沈无春道:“燕无歇虽然心思难辨,但他绝对不会害你。他很爱你的母亲,也很爱你。”
沈无春在心里将沈长策的事情一条一条屡清楚,“你若是真的喜欢苏弄晴,那就同她成婚,好好待她。记得带她给你父亲看看,苏弄晴心思多,但绝对逃不过燕无歇的法眼。苏弄晴的父亲不成样子,你若要娶苏弄晴,索性将苏弄晴的父亲除去,让苏弄晴接任临江山庄。这样一来,你二人也算门当户对。浮玉山上的藏经楼送给你,当做你二人新婚的贺礼。”
沈长策听着沈无春为他规划好的路,“至于你的盟主之位,你父亲应当为你安排的妥当。若是有人因为你是我的徒弟而找你麻烦,你可以给我传书,我来为你解决。至于《玉竭山顷》,这东西是祸不是福,你不必在想了。”
沈无春看着沈长策,眼中似有几分愧疚,“我利用了你,还你一个锦绣前程,在我有生之年,不会有人撼动你的盟主之位。”
沈长策近乎绝望的看着他,“可我要的不是这个。”
“我只能给你这个。”沈无春目光平静,“傅鸠不喜欢你,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
说罢,沈无春便转身离开,沈长策看着沈无春的背影,在瓢泼大雨中,笑声似嚎哭,“沈无春,你怎么这么狠心,你对他这么好,对我就这么狠心!”
阴雨天傍晚总是黑的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不点着灯都看不清路。
房间里昏暗一片,傅鸠躺在躺椅上,一手枕着头,开着窗户,卧听风雨声。
沈无春提着灯笼从游廊那边走来,远远的,便看见屋中的傅鸠。傅鸠似是随手一抓,窗外的雨滴便飞到他手心里。数十滴雨滴在他手中整齐的排列,花朵一样交叠旋转。傅鸠一扬手,数十滴雨滴飞出窗户,在大雨中不断碰撞,竟形成一条锁链一般的水流,缠绕在对面的石榴树上,盘旋许久。此等技艺,近乎鬼神。
沈无春站定,望着窗子里的傅鸠,心里叹道,怪不得人人想要《玉竭山顷》。
他提着灯走进屋子,傅鸠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沈无春将灯放下,走到傅鸠身侧,叫了他一声,“傅鸠。”
傅鸠眼也不抬,一句不应。
沈无春想了想,走到一边的桌子上倒了杯茶,“傅鸠,喝茶。”
傅鸠看了沈无春一眼,接过茶盏,茶水微温,茶色澄亮。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大约是雨声覆盖了所有嘈杂,又或者是傅鸠不想看见沈无春,他放下茶盏,阖起了双眼。
沈无春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小心的蹲下来,叫了他一声,“傅鸠?”
“嗯。”傅鸠声音懒懒的,但是没有睁开眼。
“傅鸠,你睁眼看看我。”
傅鸠依言睁开眼,眼睛依旧是那双好看的眼睛,眼里却很平静,似乎在看着沈无春,又似乎没有。
沈无春心知半日仙已经起效了,他全身上下都放松下来,两只手撑着脸,道:“人家都说长得好看的心肠也会开阔一些,你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儿呢。”
傅鸠垂下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无春扒着躺椅扶手,伸出手摸了摸傅鸠的眼睛,“而且你还爱翻旧账,楚棠的事儿都过去多久啦,你还念着。”
沈无春抓了傅鸠的头发来玩,“我都说了我喜欢你,说了一遍又一遍,你怎么就不信呢。而且,你不信是你的事情呀,却反过来怪我。哑姑还说让我让着你,她不过是偏心你罢了。”
往常哑姑对沈无春很好,沈无春觉不出什么,但是她面对傅鸠的时候,态度是很不一样的。也就是这个时候,沈无春才会真的想起,哑姑喜欢傅鸠,同样喜欢了很多年呢。
沈无春嘀嘀咕咕的念了两句听不清的话。傅鸠一直不言语,黑沉沉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沈无春。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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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无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忽然因为哑姑警觉起来,他问傅鸠,“你觉得哑姑怎么样?”
傅鸠道:“很好。”
沈无春一下子直起身子,“那我呢?”
“你不好。”
沈无春皱起了眉,“我哪儿不好?”
傅鸠却不言语,好像他没有办法思考这个问题一样。
沈无春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的叹了一声,“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呀,我以为你已经消气了呢。”
傅鸠不说话,只看着他。
沈无春盯着傅鸠的眉眼,道:“若是这世上有什么灵丹妙药让你能只说真话,或者有什么东西让我能够猜透你的想法就好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实在是苦恼,问傅鸠,“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沈长策呢?”
傅鸠淡淡的将目光转向窗外,看起来很不乐意听到这个名字。
沈无春也无所谓,自顾自道:“沈长策小时候其实还挺乖的,很听我的话,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后来大一些,心思也变得奇奇怪怪。哑姑说因为我教得不好,所以养出他一身的骄纵脾气。算起来,我为利用他而教他,又没有将他教好,他怨我也是应该。”
沈无春蹲累了,索性盘腿坐在地毯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抓着傅鸠的手指。
“你说我为他心软,他又说我对他狠心,我真是想不明白,我到底对他好还是不好。”沈无春说了一会儿便停下来,拉着傅鸠的手指晃了晃,“徒弟,我哪里做错了你同我说呀,我又不是故意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