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门被推开,沈长策走了进来。
沈无春在靠窗的矮榻边坐下,一派懒散之色,“你来做什么?”
沈长策看着沈无春,嘴角蠕动两下,“我与师妹 ······”
沈长策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沈无春解释,眼前不断浮现苏弄晴隐忍柔顺的一张脸。
“你与她怎么了?” 沈无春阖了阖眼,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沈长策与苏弄晴彻夜未归代表着什么,他的不满只是不想沈长策因为玩乐而耽于练剑。
沈长策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道:“师父是吃醋了吗?”
沈无春睁开眼,微微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沈长策看着沈无春,“哑姑说在山上你那么不喜欢师妹,是因为吃醋了,你不想我与师妹走的太近,是吗?”
我没有不喜欢苏弄晴,沈无春心想,苏弄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并不值得他喜欢或者讨厌。但是沈无春没有说话,这种说法是哑姑告诉沈长策的,必然有哑姑的意思。
沈长策轻轻笑了笑,“我听见哑姑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很高兴,因为这说明,师父心里是有我的。”
沈无春没有说话,沈长策继续道:“我对师妹好,是因为师妹可怜,我应当做到师兄的责任,好好照顾她,我对师妹 ······” 他想说他对苏弄晴没有别的感觉,可是这句话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划清界限这件事,让他心口泛起细密的疼痛。
“师父,你不要再为难师妹了。” 沈长策看着沈无春,神色隐忍。
沈无春挑了挑眉,“我为难她?”
沈长策直直的迎向沈无春的眼睛,“只要师父能不为难师妹,我以后什么都听师父的。”
“那好吧,” 沈无春看着沈长策,“只要你能在武林大会上夺得盟主之位,什么都好说。”
沈长策眼里焕发出明亮的光,“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沈无春点点头,道:“去吧。”
沈长策退出屋子,神色重新昂扬起来。
屋里燃着沉水香,沈无春送走沈长策,走到里间床上,掀被子躺下休息。一墙之隔,在楼里那数十米高的楼梯上,兵刃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
两男一女成包抄之势围攻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男人持剑,一把短剑又狠又快。那几个人是谢十二身边的人,而那个黑衣蒙面的男人,便是凌晨被沈无春打退的杀手。
围攻他的几个人,一人使长剑,一人使双刀,而那女子则用一根数十米上的骨鞭。只见杀手凌空而上,女子的长鞭像一条灵便的蛇,顷刻便缠绕在杀手身上。刀剑随之冲着杀手面门,杀手矮身躲过,腰身一旋,短剑已经斩断了其中一人的手腕。
“好快的剑。” 围观的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
沈无春倚在窗边,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一场厮杀。杀手的剑确实快,在沈无春所见的人之中也排得上号,只是十年前,沈无春隐入浮玉山时,江湖中还没有这号人。
看来他需要好好了解如今的江湖了。
外面的战局依然在僵持,依沈无春来看,杀手的武功不低,但敌不过三个一流高手的围攻,已经显出颓势。
沈无春觉得无趣,他合上窗户转过身,却听见利器破空而来。沈无春拂袖扫去,却见外面烟雾弥漫,暗器自杀手身上崩射出去,呈天女散花之势,惊动了铜雀台中不少人。各个房间里都有人走出来,趁着这样的混乱,杀手逃之夭夭了。
那三人见人跑了都追了出去,如意客栈的伙计们这才上楼,收拾打斗中毁坏的桌椅摆设,动作又快又轻。
铜雀台重新安静下来,沈无春回过身,慢条斯理的抽出放在一旁的长剑。躲在帷幔后的人见势不好,立时要逃。但沈无春的身形比他快,不等跑到窗边,沈无春的剑就已经落在了他的脖颈边。
沈无春淡淡的打量他,蒙着面的杀手只露出一双眼睛,凶狠的像是雪原中的狼,黑沉沉的,时刻蛰伏着要人性命。
沈无春长剑将他的面巾挑下来,面巾下面,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你的剑很快。” 沈无春道。
男人扯了扯嘴角,一股子凶狠之意,“跟你不能比。”
沈无春眉头微挑,“你知道我是谁?”
“折梅剑沈无春,” 男人的声音嘶哑,“天下第一剑客。”
沈无春看着男人,“你是谁?”
“南荣。”
沈无春有些惊讶,他听过这个名字,“黑道第一杀手。”
南荣嗤了一声,“在你面前提这些名号,是自取其辱。”
沈无春手腕微弹,挽了个剑花,将长剑送回了剑鞘中。
他走到里间,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南荣没有动作,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沈无春,直到沈无春自若的躺在床上。仿佛一阵迅疾的风,南荣消失不见。
沈无春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已是午后。他刚睁开眼,只觉一阵劲风冲着自己的眼睛袭来。他手掌迅速格挡,二指并拢,在来人的手腕上狠狠的点了一下。
南荣手腕一疼,立时卸了力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 沈无春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茶。
南荣站在落地罩边,怀里抱着剑,离沈无春不近不远,一把剑的距离。
“你是傅鸠的姘头。”
沈无春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南荣身上。
南荣看着他,“十年前,你打败傅鸠,踩着傅鸠登上天下第一的位子,这十年功成名就的日子,你过得心安理得吗?”
沈无春微微有些惊讶,“你认识傅鸠?”
“是,” 南荣握紧手中剑,“傅鸠于我有恩。”
沈无春的目光落在南荣手中的剑上,道:“你想杀我,为傅鸠报仇?”
南荣浑身紧绷,成蓄势待发之势,“是。”
沈无春面不改色,“你打不过我。”
“我知道,” 南荣道:“要试一试。”
几乎是话音落下,南荣就已经近在眼前。短剑反射着泠泠的寒光,带着逼人的杀意。沈无春弯腰躲过,扬起的长发被割下一缕。长发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瞬息之间,南荣右手的剑换到左手,灵巧而危险。
一寸短,一寸险。用短剑,就在于一个出其不意,使敌人险象环生,防不胜防。
南荣紧紧的缠着沈无春,不想让他有机会抽出长剑。沈无春便合掌为剑,修长的手指游走在锋利的短剑边缘,愣是没有一丝破绽。
衣袂纷飞之间已然过了数十招,南荣不是沈无春的对手,一柄短剑再变幻莫测,也伤不了沈无春分毫。
“还要再打下去吗?” 沈无春双指抵在南荣命脉上,清透的玉镯子微微摇晃。
南荣在衣服上擦了擦短剑,道:“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不会罢手。”
沈无春眉眼微挑,“傅鸠对你有很大的恩吗,值得你不死不休的追杀我?”
南荣咧嘴笑了,他紧盯着沈无春,目光仿佛一双刀,“你看着我的武功,不觉得熟悉吗?”
沈无春一愣,眉眼微寒,“《玉竭山顷》”
早年间沈无春与傅鸠游历四方,到处挑战高手,收集秘籍。后来两人分道扬镳之后,傅鸠偷盗各大门派典籍,习得百家之所长,融会贯通,创造了一种绝世的武功《玉竭山顷》。
《玉竭山顷》共九卷,《清光》《飞来》《流萤》《开山》《芊芊》《游龙》《佛手》《绕梁》《太息》,涵盖了长短剑,刀枪棍棒,拳脚轻功,以及内功心法,曾在十年前,在武林中掀起轩然大波。
南荣所使的武功出自《飞来》卷。
“他教过我武功,” 南荣紧盯着沈无春,“一开始我们素不相识,只是同行过一路,因为我想学武功,他就教给我了。武林众人趋之若鹜的绝世武功,他就这么轻易的教给了我。”
沈无春的面色罕见的有了变化,他一掌推开南荣,宽袖长衫掀起一阵弧度后又归于平静。
南荣看着沈无春的神色,笑了神色,“你很生气吗?你求之不得的秘籍就这么被傅鸠给了别人。”
沈无春瞥了他一眼,道:“我不在乎秘籍。”
南荣嗤笑一声,“你跟武林盟的人一起围攻傅鸠,不就是为了这本秘籍。只可惜傅鸠到最后也没把秘籍给你。”
“你什么也不知道。” 沈无春不再理会南荣,径自走到屏风边,将披风拿在手中。
“什么意思?” 南荣拦住想出门的沈无春。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沈无春眉目冷淡,“如果我不想说,那么你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
南荣面色冷硬,他知道沈无春说的是对的。
沈无春推开他,刚打开门,就见沈长策站在门前,欲要敲门的样子。
沈无春顿了顿,南荣站在门后,没有出声。
“师父这是要出门?” 沈长策道:“我方才听见师父房间里有动静,所以来看看。”
沈无春看着沈长策,道:“我有一桩事交代你去办,望帝阁的阁主,你将他带来见我。”
望帝阁是江湖中最大的情报组织,其每月发行的江湖月报是江湖中最畅销的东西,内容涵盖江湖大事,名门轶事,过往传奇,以及各种各样每月更新的排行榜。
沈长策领命而去。门合上,南荣看着沈无春,“他找不到的。”
“望帝阁的阁主夏王孙,行踪成谜,身边高手环绕。想要找到他,可不单单靠武功高这一条。” 南荣看着沈无春,“按照行情,我这样的人出一次手八百两黄金,按人头算钱。我觉得你会来照顾我生意的。”
第11章
南荣说的不错,沈长策确实没有找到夏王孙,这也不能怪他,像夏王孙这样知晓无数秘密的人,如果那么容易被人找到,怕是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南荣倚坐在窗台上,下面是碧波深潭,他拎着他那一柄短剑,道:“看来我说中了。”
沈无春自袖中拿出银票,道:“八百两黄金,带夏王孙来见我。”
南荣咧开嘴笑了,他没有拿银票,转身翻下窗台,道:“我有另外的报酬向你取。”
沈无春没有说话,他用一只茶杯压在银票上,银票被微风吹动,发出窸窣的响。
隔天晚上,南荣拎着被捆起来蒙住眼睛的望帝阁阁主出现在了沈无春的房间,他扔下人之后,又很快消失不见。
望帝阁阁主夏王孙,看起来三十多岁,留了两缕八字胡,身着锦缎头戴金冠,活脱脱一个富家公子。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夏王孙是个地道的商人,有钱,且不会武功。
天色渐晚,沈无春大约是要休息了,身着宽松的白衫,满头长发被一根缎子束了,看起来十分闲散。
他走到夏王孙身边,将夏王孙蒙眼的黑布解下来。
“夏阁主,好久不见了。”
夏王孙看见沈无春,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还笑道:“原来是沈大侠,确实是好久不见了。沈大侠近来可好?您自隐居后头一次出山,论理我应当前来拜访的,失礼之处,沈大侠莫怪。”
沈无春轻轻笑了一声,“夏阁主还是这么舌灿莲花。”
夏王孙这个人,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手下高手如云,且行踪诡秘,轻易不在人前露面。也就是南荣,在黑道地位高,还有一身好武功。不然就算是沈无春自己,想找到他也颇费功夫。
夏王孙配着笑道:“不知道沈大侠找我来所谓何事啊?”
沈无春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说呢?”
望帝阁通晓天下事,找他来还不是为了情报消息。
夏王孙心下叹息,此情此景倒是与他当年初见沈无春的时候别无二样。
大概十多年前,那时候望帝阁刚刚起步,以贩卖江湖逸闻发家,各大掌门,武林中有名有姓的大侠,都被他扒了个底儿掉。今日传出这二位掌门偷情,明日传出那位大侠立身不正,江湖上掀起好一阵的血雨腥风。
夏王孙知道他做这门生意必然会招致报复威胁,是以,当傅鸠与沈无春找上门来的时候,夏王孙并没有多惊讶。
他只是感叹,月夜前来找他算账的那两个人,生得这般风华绝代。
那一日是下弦月,他刚走出房门,就看见对面高楼的屋顶之上,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他立在高楼上,像是依靠着弯月,但身形分明挺拔。夏王孙再仔细看,发现他身侧,有个人坐在屋脊之上,风吹起他的墨发,行意风流。
不过片刻,那两个人便来到了夏王孙的眼前,白衣服的那个倚着门,黑衣服的那个拿着剑,笑盈盈的架在了夏王孙脖子上。
那把剑很漂亮,通身银白色,刻着菱形纹,靠近剑柄的地方篆刻了 “无春” 二字。
“你就是望帝阁的阁主?” 傅鸠笑道:“你的江湖月报写的真不错,我每期都看。”
夏王孙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道:“少侠喜欢看,是我们的荣幸。”
傅鸠用剑拍了拍夏王孙的肩膀,撩起绣满墨色牡丹的衣摆,在一旁坐了下来。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东西能给人看,有些东西不能给人看。” 傅鸠示意沈无春,沈无春走进屋,在书桌前翻找起来。
“你也不要怪我,” 傅鸠接过沈无春递过来的一沓书稿,一边翻一边道:“我呢,也是受人之托,来帮人平事儿。” 说着,他从那一摞书稿里抽出一张,边看边笑,“我的那位好大哥,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风流事儿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