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夜中十分寂静,君屹翻身盯着自家师兄,片刻后把人圈进了怀里:“师兄——你今晚答应的话,都还做数么?”
裴清允故作惊讶:“答应的什么、我怎么不记得?”
君屹的胳膊渐渐收紧,把脸埋到裴清允颈侧闷声开口:“成亲。”
第四十七章
裴清允又问:“什么时候?”
君屹没再说话,他知道裴清允故意拿这车轱辘话来压他,索性也不出声,伴着外头呼啸风声闭了眼。
这一夜过的极不安生,头前是那养尸一道,后半夜又被人硬生生从梦里喊醒。门口有人把门敲了三遍,期间还伴着极小的一声“仙君”,君屹故意没搭理他,等外头声音明显大了这才搭了件外衫去开门,外头那人见屋里没声有要敲门,没料到君屹从里头开门,一倾身险些栽到君屹怀里,后者明显朝旁一躲,那人便正正扑倒了地上。
裴清允才换了衣裳,走出来却见蔺玉书脸朝下的趴在地上,第一眼就看向君屹,后者很是无辜的耸耸肩,就见蔺玉书一把拽住他的衣摆开口:“快、快!再晚些去,你家那点人就连骨头都不剩了!”
君屹闻言不快道:“死了就死了,你倒操的闲心,还专程来知会一声。”
蔺玉书大呼冤枉,“不是你们去的坟上——那坟上的事儿你们也不管?”
裴清允微微皱眉,见蔺玉书还在地上爬着,先伸手把人拉了起来,“先去了再说,那里头又出的什么事?”
“前半夜回去的那几个不知怎的发了癫,先头神神叨叨说要杀了...你...”蔺玉书话音猛地顿,小心翼翼的瞥了裴清允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接着开口,“裴府的只当是撞了邪,谁成想一柱香的功夫那些人身上生出白毛,整个眼珠都成了黑色见人就咬,府里人见着害怕,下人拿起锄头本想比划着叫起开,谁知道一锄头下去半张脸都没了人还在动!”
君屹闻言面色一沉,这几人走时还好端端的,怎么说出事就出事?到底是真有他和裴清允都没意识到的东西,还是有人要灭口?
临屋的主街上十分安静,路上连条狗都没有。离着裴府三五步远,就听屋内咚咚几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旋即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蔺玉书听着这惨叫声不由打了个哆嗦,可见裴清允一点没犹豫就推门进去,心一横也紧跟着迈了进去。他这一步到不要紧,只是抬头看了眼屋里的景象,腿一软险些瘫在地上。
裴府现下又多少活人虽不清楚,可死了的都已经在面前了,尸体向被野兽啃食过一般到处是缺口,又自喉咙下被生生剖开,连续的刀口一直蔓延到腹部,打开的胸腔被一股红绳穿连起来,正对着门口摆成一字。
君屹定睛一看,今晚坟前那些人也在其中,里面一个手上全是血的还拿着什么东西。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当君屹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时,他原本攥死的手却松开了,手里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
那是张浸满了血的宣纸,黑色字迹依旧清晰可见。君屹上前将它展开,只觉得这东西实在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哪里见过,正赶着裴清允要往后院去,便拉住他叫瞧了一眼。
裴清允皱了皱眉,旋即开口道:“是顾映池手里的,那另一张婚书。”
第四十八章
蔺玉书闻言大惊失色,“那家伙不是早就死了?这难不成是借尸还魂来报复你!”
君屹站到裴清允身边,“一到裴府总是这事,只明里暗里的针对,却不敢现身,定是洛华峰那帮人。”
裴清允自知君屹知晓顾映池那事儿后便对洛华峰颇为偏见,可现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只开口道,“左右同他有关的人也不多,若是冲着我来的,只等他露出马脚便是了。”
君屹朝内院瞥了一眼,“可还要进去?”
裴清允无奈道,“自然要去。”
裴府内外两院,南北东西开阔,屋子到不少。裴清允要去东,蔺玉书自然不敢一个,于是便分成两路。君屹不紧不慢朝西去,院内放眼望去不见人影,只有墙上一路拖拽的血迹。
君屹四下看去,就见前边儿屋里现出烛光,里头许多人影叠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瞧不清楚。君屹刚要上前,屋内的人却忽然动了起来,房门砰的一声从内打开,梁上密密麻麻的吊满了尸体。
君屹瞧见这一幕,不由得皱了皱眉,屋内十余人无一活口,难不成是找裴府来寻仇的?他正想着若要杀的都是裴府的,那裴清允是不是也算其中一个,再一抬头正和一双血红的眼睛对上,他下意识就要出手,再细看一眼,这才发现面前的是个活人。
这人虽还留着口气,但模样却十分可怖,一道铁钩穿过脖颈,将人死死吊了起来,现下正睁着血红的双眼,正死死盯着君屹。
君屹原不打算过来,可碍着裴清允要来,自己也不好真看着他死,于是拾了颗石子把那块铁钩带着瓦片打了下来,院内只听‘咚’一声响,那人便掉在了地上。
人姑且还算活着,只是皮肉几乎脱尽,整个人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君屹凑到他身边儿想看清这人是谁,谁成想刚凑到进前就被那人一把拽住腰带,整件衣裳眼看着就要散开,就听身后忽然有人笑了一声。
君屹下意识回头,屋顶上一道黑影眨眼功夫便没了踪迹,他这儿想走,奈何地上那人实在拉的紧,于是又低头看了他一眼。
铁钩穿过了那人的喉咙,他说不出话来,身上伤势太重,连比划都不行,现下见君屹回头却松了手,一个劲的指向他身后,口中勉强发出点儿音来,“了...”
君屹思忖片刻,正想拿剑鞘挑开他的手,裴清允却和蔺玉书到了这边儿,蔺玉书一瞧地上这人正指着自己,顿时打了个寒战,悄没声的躲在裴清允身后。
君屹还当他知道点儿什么,上前把人拎道面前,打量片刻颇不可置信的开口道,“你弄的?”
蔺玉书实在觉着今日自己点背,听见这话更觉荒唐,大喊着回了一句:“怎么可能!这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你们上仙门的人!”
君屹看见自己外衫上好大一个血手印,不由得皱了皱眉,“死的是裴府的人。”
他说完话,又想起方才看见的人影,转头打算同自家师兄说一声先去看个究竟,没成想一回头却见蔺玉书又缩在了裴清允身边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裴清允露在外边的一截腕子,于是只眯起眼来瞧了他一眼,拎着蔺玉书的衣领便跃上了房檐。
“师兄,我去寻个人。”
第四十九章
蔺玉书还来不及反应人便到了半空,衣领卡着脖子险些喘不过气儿来,只得一把抱住君屹这颗救命稻草,“仙君,仙君!你寻人带我做甚?我这,我...”
蔺玉书‘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对自己方才的行径更没意识到半点儿不对,挂在君屹身上一个劲的扑腾,到把他身上那点儿血擦了个干净。
君屹嫌他吵得烦心,本也只想给他个教训,深更半夜的叫他自己走回城里,于是待到荒山野岭把人丢了下去。蔺玉书还当他这是要杀人灭口,一把抱住君屹死不松手,“别,别!往后仙君你说一不二我决不反驳,真没必要灭口,况且这事儿传回去叫清允听着也不好不是!”
君屹听见他叫裴清允的名字,面上更冷了几分,不过倒没打算真杀了他,只单手将长剑稍翘出一截,又朝蔺玉书开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说谎?”
君屹单手提剑,那截剑刃在月色下现着寒光,任谁瞧着都觉得他是要杀人。蔺玉书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的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林中噗嗤一声笑,旋即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他既要杀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君屹闻声抬头,树上正坐着个人,也不知在这儿听了多久,瞧着比宋云大不了多少,面上却陷在阴影里瞧不清楚。
君屹开口道:“你杀的人?”
那人打量他一眼,反笑了一声,“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早就知道?怎么个早法,是裴府之前还是更早?君屹还想再问他两句,那人却一转身朝远处跃去,眼见就要没了踪影。
蔺玉书对面前这情形是一头雾水,可瞧着君屹要去追那人便也没出声,悄悄起身想偷偷溜走,正往后退着却撞着个人,蔺玉书下意识道了声歉,旋即打了个寒战僵在原地。
这荒郊野岭的,白日里尚见不得几个人,夜里又来的哪门子人?
蔺玉书一寸寸的转头,林中只听得一声惊叫,把树上歇着的鸟都惊起不少。
君屹本已追着那人去,听见蔺玉书这一声叫喊却停下了步子,月色中四周不断发出树叶摩擦的窸窣响动,旁边树丛里猛地扑出个人影来,可却不是别人。
君屹眼看着蔺玉书满脸惊恐的朝自己扑来,不露痕迹的侧过身,只拎着他衣领把人拽到身边儿。
“出什么事了?”
“后边...后边有个死人!”
蔺玉书话音刚落,树后便猛地闪过个人影,君屹将衣袖从蔺玉书手里扯了出来,五步之内拉开阵法,细软的红绳顷刻间利的能削掉人脑袋,五方之内之间其中一角站着个女童,面色惨白如纸,一瞧便知不是个活人,红衣黑发却不生眼白,正是韶府供庙外那一个。
君屹瞧见她,不由得皱起眉来。方才那人说的‘早’,难不成是韶茹阳那时?
女童被困在五步之内,蔺玉书是退无可退,君屹却收了剑,反朝前走了一步。
蔺玉书大惊失色,“这、怎的不一剑斩了!”
“不是僵。”君屹见那女童身上并无变化,一时更笃定了几分,他抬手收了阵法,那女童就跟看不见两人似的,径直从中穿了过去。
韶府供庙他仅瞧见这女童一眼,当时却像个尸僵傀儡一类的东西,现下却更像是双尸。
双尸两具一阴一阳,相生相克,虽不是要人性命的家伙,在别处却又大用。若其中一个在这儿,那另一个...
君屹面色一沉,丢下一句话便朝远处行去,“去找我师兄,千万不要让他过来。”
蔺玉书闻言连声答应,可再一抬头四周早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半夜满肚子委屈再憋不住,朝着君屹离开的地方大喊了一句:“不是,那我怎么回去啊!”
第五十章
君屹快步跟上那人的身影,黑天月下,远处似乎有人正悠扬婉转的唱曲儿,且离那人越近声响越高。君屹停下脚步,三两下跃上树梢朝远处这么一瞧,就见前边儿树上吊着个人,从上只能瞧见颗脑袋。
那吊着的人似乎也看见了他,悠然曲声戛然而止,旋即便是一声尖锐的嚎叫。这声儿震的君屹脑袋嗡嗡直响,他抬手封了四周,将五枚铜钱堆叠起来放到地上,红绳如蛇一般绕上了树干,几枚铜铃无风自动,里边儿却没响石,只发出一阵嗡鸣声。
君屹到了跟前,这才发现树上吊着的不是一个人,而只有一颗人头,这人头面容秀丽,一头黑发直垂向下,君屹一眼看去只觉得眼熟,可真要说又认不得是谁,正欲再靠近些,却有人先他一步到了树下,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人头竟止了声响,只死死地盯着君屹,君屹也朝树下看去,说话的正是前边儿那一位。
那人先是惊讶的看了君屹一眼,“你跟着我做甚?”
君屹神色淡然:“另一个在哪儿?”
那人明摆着要装傻,“你这是在说什么?”
君屹直接挑明:“双尸之中,另一具童尸。”
那人疑道:“你是普郡城的?”
君屹倒没回话,只朝他皱了皱眉,那人见状心中有了打算,转而笑道:“你既不是普郡城的,担心这些做什么?左右我要的不过是裴清允一个,你倒不必这般...”
他这儿话还没说完,君屹便猛地出了手,几步之内风沙忽起,周遭那几节红线绷紧的近乎断开,君屹眨眼功夫便到了那人进前,一柄长剑已然入了胸腹,也正是这时,两人头顶上那颗人头又开始咿咿呀呀的唱曲儿。
君屹退了一步,带将视线从剑刃上移开后,却顿时愣在了原地。方才密林鬼影不知何时成了山下城外,山上宗门位列八方,而站在面前的,便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裴清允。
君屹这一抬头,正巧就对上裴清允那双眼睛。
裴清允的好看,三成都凝在他的眼睛里,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简直要瞧进人心底,看向君屹的时候也总是温和、盛着点儿笑意的。
君屹身后忽然响起方才那人的声音,“可别一提他就急,想来你也未瞧见当日景象,现下便叫你看看。”
君屹朝身后瞥去,那地方什么人也没有,面前的景象却渐渐开始变化起来。
那人是说要叫他看,却不知唱的是哪一出,城外极远处显出个人影。
说是人影,实在有些勉强,那几乎是个血雾拢起的死人堆,干枯的尸体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堆叠在一起,一个压着一个,送死般的朝血雾处扑去,却又在即将摸到那人衣角时哀嚎一声退了回去。
君屹到没多看那人,只朝裴清允的方向走了一步,只可惜先前被他放在地上那几个铜板忽然竖来,似乎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正正停再了五行对应的方位上,将他锁在了当中。
第五十一章
血雾中明明看不清人脸,君屹却认出了这人。先前裴清允下山他没跟着,他便也不知道顾映池张什么样,不过眼下这情形和旁人成日里说的也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