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好事,可谁知道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李伊宏讲的抑扬顿挫,唾沫星子乱飞。
上官家主抱到小儿子,直接给吓懵了。他虽然算不上是风流倜傥,但好歹也是五官端正,是个正常人的模样,可这小儿子却满身奇怪的红斑胎记不说,面貌也是狰狞恐怖,像个夜叉一样。
但好歹是个儿子,上官家主也只能勉强接受,挂出重金寻找神医,只要能治好小少爷的红斑,赏一处宅子,另加纹银五十万两整。可天生的东西,尽管许多人都眼红这笔钱财,也没人敢去贸然治疗。
又过了三年,上官家的小少爷身上开始长满流脓的大疙瘩,臭味难闻。上官家主也试过再生一个儿子,可无一例外全是女儿,于是他断了念想,全心全意扑在小儿子身上,将赏银提高到了一百万两和两间宅子。
也就是在这年冬天,怀德城来了一名仙风道骨的江湖术士,他掐指一算,便断定的说:“小少爷这病是上官家几世积攒下的业障,若要医治,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法子。”
上官家主大喜,忙问是什么法子,那人说:“换皮即可。”
那术士自称是个半仙,莫说换皮,哪怕是换脑换心也是手到擒来,上官家主信了他的话,很快便在城中寻找和小少爷同龄、容貌端正的男孩,并许诺千金购皮,终于在次年的二月换了皮囊。
那术士不知用的什么妖法,两个孩子的相貌皆未改变,只是把那些红斑脓包全挪到了另一人身上。
只是好景不长,承元二十七年夏,那名被换了皮的孩子全身溃烂而死,据说最后只剩下了一堆腐肉,上官家主心里难安,便把依着城的小山买下,经高人指点改名无妄,在山顶给孩子修了一个墓地。
再后来,上官家的小少爷也出了问题,脸上开始出现溃斑,那术士不以为意:“换皮本就是有违天道,如今被天道发现,自然要把不属于小少爷的东西收回去,再换一次就是了。”
“有违天道?”夜流筲疑惑出声。
三千世界,天道那家伙才没闲的那么蛋疼去管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显然这个所谓的术士是个骗子。
“是啊是啊,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卷宗里面记载的一清二楚,下官实属不敢乱言。”
夜流筲看了一眼苏公乘,又看了一眼抱手旁观的越卿,揉了揉眉心,耐下心来道,“你继续说。”
李伊宏说了声是,继续讲下去。
那上官家主想着自己已经做了半辈子好人,做一件恶事也不为过,便听信了术士的谗言,抓了二十几名同龄的孩子,各自给了他们的父母双亲一千两。
但那些做父母的怎么肯,纷纷上门,终于在被驱赶打死了两个人后,捧着一千两银子有多远滚多远去了。
两年内,术士害死了六七个孩童,全都被葬在无妄山,上官家主倒是想过停止,可成本都抛下去了,若是突然收手,那些孩子岂不是白死了,他干脆让术士放手去做。
而城外的无妄山阴气也越来越重,常有行人路过听见孩子的啼哭声,即便是青天白日,那处地方也是不见日头,阴森的很。
山脚下的村民全都搬走,城墙也是一挪再挪,闹得人心惶惶。
那术士非但没有医好小少爷,反倒是把人医死了,八岁大的孩子褪下一层夜叉般的狰狞皮肤,活活疼死,上官家主大怒,把那术士剥皮抽筋,扔去了无妄山。
这之后又过了半年,上官一家连同宫里的两个妃子一夜之间尽数惨死,血肉铺满了无妄山的山脚,剥下来的皮便挂在山腰,远远望去,入目一片血色。
城门又是一缩再缩,缩成了如今这般,也从怀德城变成了怀德县,百年前的悬案从上官一家死后便草草了结,没人再敢上无妄山。
只是没想到如今,反倒是那个妖怪自己找上门来了。
李伊宏说完猛灌了两口茶水,后背已经浸湿。
“听你这样说,作祟的会不会是怨魂而非妖怪?”夜流筲想了想,又自己推翻猜测,“也没道理,怨魂成形快,杀了上官一家赔命后应当散去怨气,没道理现在又出来作怪。”
越卿出声提醒道:“说不准那东西尝到了当鬼的好处,修鬼道呢。”
人心贪婪,活着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可若是成为鬼神,来去自由,便成了人们心中敬仰和害怕的存在。
若是能当个寿命无忧的自在鬼王,谁愿意当个点头哈腰的平民?
夜流筲恍然大悟:“这还真有可能!”
李伊宏听的有些雾水,怎么突然就聊鬼神去了?他怎么突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了?
他看着越卿,觉得他不像是跳大神抓妖的,又似乎什么都懂的样子,便拱了拱手讪讪道:“不知这位是……”
苏公乘:“随从!”
夜流筲:“抓妖的!”
越卿:“他相公。”
三人异口同声,李伊宏有些晕,迟疑的点了点头:懂了,是充当随从实则来抓妖的钦差他相公。
第27章 朕被爱卿提溜回去
夜流筲极为无语的回头瞪了越卿一眼,牙齿咔咔作响,后者慢悠悠的从袖子里摸出什么东西。
又是虎符。
这个狗东西就知道威胁他!
夜流筲看清了之后愤然收回目光,咬着嘴唇,愣是不肯顺着他说话。
几人之间暗潮涌动,李伊宏更是一头雾水,小声开口:“下官以为,应当不会是厉鬼作祟,前些天县东有个壮丁妖口逃生,他说那个妖怪狰狞恐怖,指甲足有半只手臂长,并不惧怕阳光,脚下也有黑影。”
“此人现在在何处?”
“啊?他啊,昨天便离奇失踪了,怕是又被那个妖怪抓走了。”
既然不是厉鬼,可确实又像是鬼怪作祟,夜流筲严肃沉思着,随后突然想起一个人,开门出去敲了敲陌子闻的房门。
梁国北境有一条鬼道,听说是需要专人镇守,否则会有脏东西从里面跑出来。这也是当年陌子闻同夜流筲提过的事情。
夜流筲敲了两下并未有人回应,夜北烟刚刚睡醒,听见动静就出来了,“皇……哥,陌大哥可能还没有回来,昨天嫂子出去找你的时候,他把我推开就跑出去了。”
嫂子?
夜流筲皱着眉抽了抽嘴角,欲出去找陌子闻,白阮歌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也开了,脸上裹着纱布戴着面纱,眼底是一片乌青,显然昨夜没有休息好。
她阴阳怪气的开口:“怎么,出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找旁人,这官当的倒是容易。”
她昨夜深夜一直睡不着,听了一晚上的动静,自然是听到了这臭不要脸的狗皇帝叫越卿夫君!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才刚刚天亮,又要去找别的男人,越卿真是倒霉,碰上这样的皇帝!
夜流筲对她没什么好感,本就早起满脑子糊成一团乱的很,被她这样一打搅,自然也没了好脾气,学着越卿不要脸的模样道:“找别人又如何?起码本官身边都是能用之人,能把案子办完不就好了?”
白阮歌本就不善言辞,从小在深宫中娇养大,哪有人敢这样顶撞她,当即脸色铁青,半晌蹦不出个反驳的字来。
“小筲是在找我吗?”陌子闻拎着两个酒壶从楼梯间跌跌撞撞的上来,双颊酡红,泛着酒意。
“陌大哥!”夜北烟连忙扑到他身边,扶住他,紧接着皱了皱秀气的眉毛,捏着鼻子道,“咦,什么东西啊,这么臭。”
陌子闻宠溺的笑笑,把被酒坛子挡住的东西露了出来,“早晨特意排队去给你买的臭豆乳。”
看着两人说的差不多了,夜流筲才开口问道:“陌兄,你对无妄山的妖怪有什么看法?”
陌子闻神色一变,“自然是除之而后快。”
李伊宏附和道:“是啊是啊,再不除怀德县真的要变成一座死县了。”
他留着八字的山羊胡,义愤填膺的模样倒是有些违和搞笑。
几人回到屋子里,关上门,继续商议。
只是气氛不同刚才,越卿碰上陌子闻,白阮歌见到越卿,一时之间也没人说话,大眼瞪小眼,一片寂静。
李伊宏虚抹了两把汗,揣着手试探道:“大人,这个这个,妖物的事情不知道大人准备何时请能人异士前来……县东那边快要扛不住了,快要死,死光了。”
提起县东,夜流筲下意识摸了摸眉角——那老妇人砸的也不严重,伤口早就好了,越卿的药膏十分管用。
只是那个老人振振有词的说着什么抓人喂妖,倒是让他想起来了。
夜流筲问道:“李大人,我昨日进县,遇上一个老人家,他说你们官官相护,抓了她的儿子去挡妖怪,你作何解释?”
李伊宏吓得跪在地上:“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大人有所不知,下官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与其让那个妖怪自己下山抓四肢健全的壮丁吃,莫不如找几个残疾年老的送去填饱它的肚子,下官也是给了那些人家银子补贴家用的,只是还未来得及上报朝廷……”
以残疾年老的命换年轻力壮的命,虽然李伊宏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可人命不分贵贱,怎么能因年老残疾为由就让他们去白白送死呢。
夜流筲深知人活着不易,脸上越发沉重:“那妖怪作乱几日?祸害几人了?”
“连同牛羊鸡鸭失踪起算,有七日了,共六十八人。”
平均一日十个人左右。
夜流筲头痛的揉了揉眉心,越卿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劳烦李大人备辆马车,我们亲自去无妄山看一看。”
“那里可不兴去啊!”李伊宏吓得站了起来,但比起夜流筲故作威严的少年脸庞,还是更忌惮笑起来瘆人的越卿。
他连连退下备马去了。
夜流筲后知后觉:“我们?爱卿不是一个人去就成了吗?”
“陛下瞧着鲜嫩可口,想来引诱妖怪最为合适。”越卿故意低声吓唬。
夜流筲震惊的看着苏公乘,期望他能骂越卿一顿,让他自己不用同去。
不料苏公乘只是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辛苦陛下了。”
夜流筲:“……?”
不是啊!这怎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
无妄山位于怀德县东面三十里地处,走过二十里,便再难瞧见太阳,阴风呼啸,青天白日也让人从骨子里泛起一阵寒意。
草木藤蔓张牙舞爪的恣意生长,马车只能停在最外面,他们得靠着两条腿徒步走到山顶上去一看究竟——究竟是不是那个墓地里面的东西出了问题。
夜流筲浑身发软,从下了马车就一直厚着脸皮扯着越卿的袖子,大有一副打死都不放手的架势。
他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越卿活久一点过。
万一越卿失手,那他就真的要葬身妖腹了!
夜流筲看了眼平静的陌子闻——这人是自愿跟来的,难得越卿没有拒绝。
他想了想,大步往前一跨,想要挤进两个高大的保护神中间去。
这样起码会让他感觉左右都有人,那个妖怪就算真的要吃人也不会先拿他开胃。
只是脚才刚刚抬起,就被越卿察觉了动机,揽住细腰一把提了回去。
第28章 越狗贼你要脸不要
“哎哎哎!”夜流筲尝试着扑腾了一下,奈何一点水花都没有,整个人被迫和越卿调了个位。
本想站在两个人中间去,没成想让越卿占了便宜插在中间。
夜流筲额前的碎发被风一吹便竖了起来,越卿松开手,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替他把吹乱的发丝拨正。
“陛下还是离远一些好。”
“哦。”夜流筲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不想靠近陌子闻,毕竟这人不是满口情爱就是面露哀伤,上回要不是他强拉着他上街,也不会惹上刘钱这个麻烦。
但是——
夜流筲默默站到越卿的左手边,后背发凉地揪住他的袖子,小声埋怨道:“那你还带他来干什么?”
越卿明明有那个权利让陌子闻乖乖待在客栈里,却偏偏还要答应他跟来,也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
越卿微微低头,用开着的扇面遮挡,夜流筲以为他要说什么悄悄话,便一脸认真的侧耳去听。
睁着的眼眸黝黑明亮,像是只机灵的猫儿一样转着眼珠,将自己的耳朵递过去。
男人磁性慵懒的声音满是调笑,轻轻的洒在耳廓上:“陛下这是在埋怨失去了同微臣独处的机会吗?”
“越卿!”
夜流筲被这暧昧又欠打的语气激的一激灵,顿时气愤难当,将地上的枯叶当做越卿狠狠碾了两脚。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咬了咬牙又咽了回去。
哼,现在寄人篱下,他忍!
越卿隔在两人中间,越往山上走就越发将夜流筲隔的往边上去,离得陌子闻远远的。
夜流筲一脸莫名其妙。
越卿走的慢吞吞的,终于在彻底进入无妄山后,拉着夜流筲落后一截,气息微喘:“这位太子殿下,本官和陛下都手无缚鸡之力,这接下去探路的重任,便交给你了。”
陌子闻愣了一下,立即说:“好。”
山里荒无人烟,落叶齐平,没有任何被人踩踏过的痕迹,一脚踩下去便能将整个脚踝淹没,古藤和枯树缠绕的缝隙中,透过几分光亮。
他们走得慢,天色也逐渐暗沉下去,树叶沙沙作响,也才摸索到半山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