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远……”看着德远澄清的目光,心中的大石落地,谷梦羽知道,德远依然是七年前忠心耿耿的德远,他,没有改变!
“爹爹,爹爹。”打断谷梦羽说话的是一声稚嫩的童音,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头上顶着一个冲天揪,非常的可爱。
“你是谁?”小男孩站在德远身边,歪着头问坐着的谷梦羽,“你长得真好看,快赶上娘亲了。”
“念恩,不得无礼!”德远皱眉,一把将儿子摁倒,让他跪在旁边,“快给主子行礼。”
“都起来吧,无须多礼了。”看见小男孩,谷梦羽就想起了秦胧,心里阵阵发疼,好像有只大手在狠狠地撕扯他的心脏。
“念恩,去厨房里找你′娘玩,爹爹这儿有事。”德远看出了谷梦羽眼中深沉的痛苦,心,勐地下沉,主子从来都是无忧无虑,而今这番打扮,这么沉重的悲哀,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德远,我这次来找你……”袖中的拳头攥紧,纵使千般不愿,谷梦羽还是开口了,“是因为柏康受了重伤,而今性命垂危,需要你的帮助。”
“主子,柏康现在何处?属下这就去接回来。”德远笔直的站立,一如当年在宫里做护卫时的姿势。
“在村子西面的山脚下,那儿有一处岩洞,柏康就在洞里。”谷梦羽站起身,拿起斗笠往头上一戴,准备带路。
“主子,您歇着吧,那处岩洞属下知道,这就过去接柏大哥,属下会抄小路回来,不会让人看见。”德远说完,微微鞠躬便大步离开了堂屋。
德远的善解人意让谷梦羽那颗凉透了的心升起丝丝暖意,他缓慢坐下,腹内的饥饿,透支的体力都让他精神有些不济,但对于柏康的担忧让他又无论如何又静不下心来。
“公子,先洗把脸吧。”明露端着脸盆进屋,充满怜意的大眼有些湿润,“饭马上就熟了,公子先喝点茶,用些糕点垫垫。”
念恩跟在娘亲身后,小手端着托盘,上面有一壶茶,一盘糕点,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兴奋的看着谷梦羽:“你就是爹娘常说的恩人啊?我的名字就是因你取的呢。”
小念恩笑得天真无邪,摇头晃脑的说道:“念恩念恩,念着恩人的恩情。嗯,爹娘就是这样说的。”
“念恩真聪明,很可爱。”摸摸念恩的头,谷梦羽的手有些发抖,他的儿子虽然老成些,但其实也很可爱的,他跟他父亲一样,总是宠着自己……
儿子总爱说一句话“因为你是我的母后”,所以即使自己再如何胡闹,儿子依然像个大人一样包容着,宠溺着。
浓郁的哀伤如雾,萦绕在谷梦羽身周,凄凉的眼神诉说着他的思念与痛苦,就连念恩也感觉出了这份悲哀,他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位好看到极点的恩人,眼眶逐渐泛红,眼中泪水蒙蒙。
主子的憔悴、疲惫还有哀伤都明露心疼,即使非常想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主子不说,她也不好开口询问。忍住眼眶里随时都要掉落的泪水,明露拉着念恩,低声说道:“公子您稍作坐一会儿,奴婢去炒菜。”
德远去的时间并不长,只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在饭菜上齐时已经由后门回家了。抱着昏迷中的柏康踏入屋里,德远的神情非常的凝重。
看着被血液浸染的柏康,明露有些难以置信的捂着嘴,在她的印象里,柏康冷酷寡言,阴毒狠辣,功力高深,宫中很多人对柏康都有畏惧感,她自然也不列外。
如此强悍的男人而今一脸苍白的昏迷,显得这般脆弱,让明露一时间还真的有些适应不了。
第15章 血染繁华(015)
德远作为护卫,对于药理还是有所熟悉,这也是宫中护卫必学之术。他解开缠绕的布条,看着恐怖的伤口,紧皱眉头:“主子,柏大哥失血过多,恐怕有些不妙。而今天气炎热,若是发炎,只怕回天无术了。”
谷梦羽焦虑的看着柏康,此刻也不知该怎么办。
“明露,你去把那支老山参炖了,另外再熬制点稀粥,放些当归、川芎、芍药、地黄一起熬,热着备用,以待柏大哥醒来食用。”德远挽起袖子,用盐水为柏康清洗伤口,继续吩咐,“把白及与仙鹤草碾成沫,不要混淆。快!”
“我去!”谷梦羽正愁帮不上忙,听得此话连忙跟在明露身后,说道,“草药给我,你去熬粥炖山参。”
明露找来草药,而后去厨房忙碌去了。谷梦羽拿着碾子闷头碾药。不一会儿,有传来德远的喊声:“明露,把缝衣服的针给我。”
心中奇怪德远的要求,谷梦羽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很快,晒干的草药变成了两堆粉末,他拿着进了屋。一看之下,微微怔了怔。
只见德远拿着针如同补衣服一样,把柏康的伤口给缝了起来。血水染红了德远的手以及他手里的针线。
德远低声解释道:“伤口太宽,难以自己长拢,只能这样做。”
“嗯。”谷梦羽点点头,把止血药放在桌上。
缝好伤口,德远又撒上止血药粉,而后把伤口细细包扎好。
一番忙完,德远带着请示的目光看向谷梦羽,道:“柏大哥急需进补,家里能补气血的草药不多,若是不方便请郎中,属下即刻去山里采药。”
“家里的药够用几次?”谷梦羽面色平静的问道。
“只够两日的。”德远回答,还补充道,“进山采药,一日便足以。”
“娘,我饿了。”屋外玩耍的念恩在高声叫唤。
“先吃饭吧。”谷梦羽看了看床上的柏康,焦虑在眼中一闪而过。他虽然不通医术,但从德远沉重的神情中依然能猜到,柏康恐怕已经有一条腿跨进鬼门关了。
纵然焦急,但谷梦羽也无法可施,一切,均看天意了……
饭菜虽然不是很丰盛,但荤素皆有,有鸡有鱼,味道也可口。谷梦羽都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在饭桌上好好吃过一顿饭了。看着满桌的菜肴,他虽然饥饿,奈何心事太重而没有食欲,只是尽量填饱肚子。
一顿饭,草草结束。谷梦羽看着收拾饭桌的明露,低声说道:“你们都坐下,我有一事说与你们听。”
他与柏康都已经身处德远的家,那么明露与德远也有权知道发生了何事,谷梦羽不愿他们被蒙在鼓里。
明露与德远互望一眼,都安静的坐好。他们知道,那件让主子一直忧郁的大事即将揭晓了。
“在说此事之前,我提醒你们一句,你们可以选择。选择在此地安静的生活还是选择与我亡命天涯。不管是哪一种选择,我都会接受。”
谷梦羽淡然的看着两人,抬手制止了德远的张口欲说,他平静的说道:“现在先别急着表态,听我说完。”
抬眼看向门外的晴空,谷梦羽的嗓音压抑着一股哀意:“秦暮森谋反了,玉麟与胧儿被他……杀了。”
如同当头一棒,德远与明露震惊的自椅子上蹦了起来,这样的开头让夫妻二人就恍如被雷噼中。
“陛……陛下与……与太子……”明露惊恐的都结巴了起来,大睁的双眼有惊怒、有恐惧、有悲伤还有难以置信。
德远终究镇定些,他狠狠地倒吸一口凉气,颤声询问:“太皇太后怎可容忍此事的发生?”
太皇太后,楚明国的神,如何能容忍孙子的谋反?怎能让她最为喜爱的孙子与曾孙命丧黄泉?
“太皇太后与老陛下在年初就已经去他国游历,无从知晓此事的发生,我也无从知晓他们的下落。”若是忽略了谷梦羽眼中浓郁的悲哀,此刻面无表情的他就像说得别人家的事,那么的淡然。
明露压抑不住悲伤,垂头轻泣,更因为惊恐而浑身都在颤抖。
“主子欲往何处去?”德远用力握了握明露的手,担忧的看向谷梦羽。
“皖嵫国。”谷梦羽缓慢起身,走出了堂屋。现在是屋里两人选择的时候了……
夕阳总是那么的红,不仅染红了天际,还染红了大地。如血般的残阳让谷梦羽非常的不喜欢,甚至痛恨。因为他的男人与儿子就是在遍天遍地的血红中如残叶飘落下悬崖……
看着天边的血色残阳,谷梦羽只觉眼前都是血红一片,就像粘稠的血水,让他恶心、憎恨。
德远扶着大肚子的明露走出门,看着夕阳中的背影,他们体味到了那人的悲伤与恨意。两人走进,跪下。
“主子,这七年来属下生活的很安逸,有妻子相伴,有儿子绕膝,很满足、很幸福。”
身后的话,让谷梦羽眼中的温度逐渐冷却,依然看着红彤彤的夕阳,没有吭声。
“昔年,若无主子相帮,德远而今只是一名军奴,或许早已身死骨寒。属下一直不敢奢望有报恩的时候,但念着这份恩情却是能做到的。”
德远抬起头,目中透出如火般炽烈的光芒:“当年,皇后娘娘把属下分派给主子的时候曾说过,一日为主,终身侍奉。德远而今纵使已经被驱除出宫,可主子依然是德远的主子。”
谷梦羽转身,眸色复杂的看着德远:“你可知,你这句话会为你带来什么吗?”
“能得这七年的安逸,属下知足了。”德远笑了,他拥着明露,明露泪眼蒙蒙却也是笑了。
“起来。”谷梦羽弯下腰,双手托起二人,感动让他的眼有些发热,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让人感动不是。
“公子,热水已经烧好了,您去沐浴,好好休息一下吧。”明露拭去眼角的泪水。
“属下去附近探探风。”德远恢复了在宫中做护卫时的警惕,“前些日子有官兵来过,询问可见什么陌生人,现在保不准什么时候还会来。主子进村可有人看见吗?”
“村子那株大树下有个老妇人,我曾找她问过路,她身边还有一条大黄狗。除此外,应该没人注意到我。”谷梦羽略一思索,他进村的时候村里人都在地里忙活,村里的妇人也都在家生火做饭,虽然有碰见过几个小孩,但他们都在玩着游戏,也没有抬头看他。
“陈家阿婆。”明露担忧的看向德远,“怎么办?”
“无妨,我们就说是远房亲戚来投就是。”德远想了想,最终还是不放心,“我去与陈家阿婆说说,免得她四处闲磕。”
谷梦羽沐浴完,虽然担忧不消,终究还是敌不过困意,沉沉睡去。
大片的红色如血般浓稠,箭雨如乌云,覆盖天空,也遮住了那一抹紫色。等乌云散去,紫色如残花凋零,飘落崖下……
“不!”
自噩梦里惊醒,谷梦羽勐地睁开眼,湿润的眼眶,泛红的眼珠,浓郁的化不开的哀伤。他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痕,沉默得看向窗外的晨曦。
纵使痛得心在滴血,即使痛得不愿独生,他也不愿流泪,就算时时刻刻都处于撕心裂肺的痛苦中,他也要坚强的活着,独自舔着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寻找给仇人致命一击的机会。
门口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停了停,又走开,不多时,明露与德远的说话声传来。声音明显是有意压制,非常的低,但谷梦羽略一用神就听得清清楚楚。
“你真的听见响动了?”明露尽量压低嗓音询问。
“嗯,但这会儿又没了。”德远低声回答。
“估计是做梦呢,唉,柏大哥不相信咱们非得要见公子,这可咋好?难不成让他过来看?他一动就会扯动伤口的。”明露的声音里蕴含着些许的委屈。
“柏大哥本身就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信任我们也是情有可原,遭此大变,难免对谁都保持了警惕性。”
“清王对陛下一直都很好的,怎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来?我到现在还像做梦一样……看着公子这样,这心里的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谷梦羽闭上眼,若不是亲眼目睹,他何曾会相信秦暮森会如此做?玉麟啊玉麟,你全心全意的信任换来的是刀剑加身,在最后一刻,你可曾后悔过?
这个问题再也不会有答案。
深深吸了一口气,谷梦羽掀开被子下床,柏康已醒,他必须过去看看。
第16章 血染繁华(016)
听见了屋里的响动,德远快步走到门口:“主子。”
明露怀抱衣衫站在旁边,小小女子,哀意甚浓,但依然努力绽出笑脸来。
“进来吧。”经过一夜的休息,本来有些沙哑的嗓音恢复了清越。
明露推门进入,见谷梦羽还要穿上那身粗布衣裳,连忙展开手里的衣衫:“公子,换这身吧。德远还没有穿过,奴婢改了改,应该能合身的。”
谷梦羽看了过来,黑色衣裤,普通的布料,简单的式样,并不惹眼,他点点头,放下柏康不知从哪儿偷来的粗布衣裳。
明露走过去,伺候着谷梦羽穿衣,一如七年前一样细心,贴体。看着谷梦羽面无表情的侧脸,明露鼻头发酸,昔日总是露出没心没肺笑容的公子只怕再也不会笑了……
“柏康醒了?”穿好衣服,谷梦羽看向端着脸盆进来的德远。
德远放下脸盆,垂头回答:“是的,天刚亮的时候就醒了,他非得要见主子,拦都拦不住,属下……属下把他给绑起来了。”
挑挑眉,谷梦羽颇感意外,他可没有忘记,德远、元华他们几个对柏康一直都很敬畏。两眼在德远身上转了转,看出了德远的心虚,谷梦羽淡淡的道:“没事,他不会怪你的。如此不爱惜身体,着实该绑。”
洗漱完,谷梦羽走进了柏康居住的房间,一眼就看见了紧皱眉头,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柏康,德远绑得还真尽心尽力,一根粗绳从肩膀到双腿,避开了伤口,跟捆粽子一样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