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是一个面容白净,长相斯文之人,他正是秦暮森的近侍曲无,在秦暮森五岁后便被分派到他身边伺候,可说是看着秦暮森长大,年长秦暮森六岁,也可以说是从小一块儿长大。
看了一眼秦暮森面前桌上空了的茶杯,曲无惨然一笑:“各为其主。”
“本王就不是你的主了?”秦暮森沉稳如山,面色不见丝毫不愉之色,淡淡的道,“那么,你的主子是谁?”
曲无摇摇头,缓缓跪下,双眼中的情绪复杂,痛苦中透着苦涩,还有一丝丝爱恋:“奴才甘愿给您陪葬。”
秦暮森冷冷地注视曲无,薄唇抿出讥讽的弧度:“本王一命就值一介奴才之贱命?”
曲无垂下头,似乎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也或是被秦暮森的话语所伤,他匍匐在地,默然无声,身躯有些微的颤抖。
“说!你的主子是谁!”突兀的,秦暮森一声厉喝,将军的威严尽数散发,冷萧的气质,让人发憷。
曲无以额触地,还是摇头,但他面颊下的地面上,一块湿痕正在扩大。
秦暮森眸色冷如寒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笔墨纸砚、茶杯全数跳了跳:“来人!把他押下去,若不招供,大刑伺候!”
如狼似虎的士兵大步跨入,一人一边架起曲无,拖着就走。
接近门口的时候,曲无回头,白净的脸颊上已是泪流满面,额头一抹灰尘,倍显凄惶,那绝望的双眼,透出浓郁的爱慕之色再也无需隐藏,深深地一眼,似乎要将椅上端坐的魁梧身影牢记心底,生生世世都不忘……
秦暮森冷眼相看,直到屋里再无一人时,他才蹙眉捂住胸口,唇角,一缕黑血溢出,腥臭味难闻。
起身,双腿并不因中毒而虚浮,一样是沉稳有力。他走到床前,按住雕花床上一朵花蕊,只听轻微的“咔嚓”声,一道暗缝在墙上展开,越来越大。直到暗缝大到能容纳一人经过时,才停止扩张。
“咳咳……”
一阵低声咳嗽,秦暮森以掌掩唇,咳完,摊手一看,全是黑血,触目惊心。
“太过大意了……”轻轻一叹,秦暮森浑然不似中毒之人,勾唇一笑,几许嘲讽在唇边荡开,不知是在嘲讽自己的错信还是嘲讽下毒之人的愚蠢。
多年的伺候已经成习惯,忘了防备,终是落了如此下场。可是,若任何一人都需时时刻刻防备着,那该活的多累?身为皇室中人的悲哀,莫过于此……
万载冰魄似的双眸,凛然的让人畏惧,迈开步子,秦暮森走入密室,墙壁在他身后合上,掩去了他那伟岸的身影……
第074章 分离
归途,因心事重重而显得格外漫长。使团日日赶路,各位官员都倍感辛苦,但也不敢有任何怨声。
“殿下,西边陲来信。”柏康双手举着一个小竹筒,蜡封严密,明显是信鸽刚送达。
自一堆公文中抬头,终日的忙碌让秦玉麟眉宇间显出些许疲色,他微微颌首,示意柏康呈上来。
卸去蜡封,小竹筒里一个纸卷被倒在秦玉麟的掌心,展开一看,秦玉麟眉头紧锁:“果然出事了……”
“清王中毒,命在旦夕,军士哗然,人心浮动。险!险!险!”
小纸条上寥寥几个字,字虽少,但字字震撼,句句惊天,特别是最后三个险字,犹如万钧大山,沉沉的压在了秦玉麟的心头。
而今距离犯人吐出惊天谋划不过七日,派出去的人自然是尚未到达各自目的地,这份情报是西边陲手下传来。能让他连批三个险字,可见军情严峻到何种地步。
本来,秦玉麟对犯人所言将信将疑,但也重视。此刻,来自西边陲的信已经证实了犯人所言属实。
那么,逼宫也是真的了?
更让秦玉麟担忧的是三日后!依犯人所言,平宣国发兵将在三日后!而如今西边陲帅帐出事,军心浮动。平宣国骤然发兵,只怕会打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双手撑在额头上,楚明太子倍感忧心,但却苦于无法把这个已经被证实了的消息传递过去。
“传令,着武亥军昼夜赶路,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西边陲!令旭酉军协防武亥军驻防之地!”放下手,秦玉麟深吸一口气,冷然下令,“若西边陲已失,就近抵御外侵之敌!决不可让外敌伤我百姓,踏我山河!”
明善在旁赶紧拟好手谕,递到主子面前,秦玉麟取出代表太子身份的印玺,盖下了鲜红印章。红红印章,如阎罗笔下的朱砂句号,是终结外敌膨胀的野心!还是终结了楚明国平静多年的繁华?如今尚未有结论……
刚迈入书房的谷梦羽正好听见了男人的下令,他停在门边,凝望着雕花隔间里的男人,心里被揪成了一团。
这样的命令证明了犯人说的话是真,也就证实了逼宫确有其事,那他的儿子……
诚如犯人所说,老太后是人而非神,她而今已是年越古稀,纵然是年轻之时,独身又怎敌千军万马?千人斩的壮举确实惨烈,但正因为此事甚少,才被人传诵至今。年迈的她,怎复当年之勇?能否于叛乱中护得胧儿平安?
轻微的脚步声自然瞒不过太子的耳朵,他侧头,发现小爱人一脸担忧,怔愣的站门口,便开口:“你怎得过来了?赶路辛苦,为何不好好歇息?”
移动脚步,谷梦羽向秦玉麟走去,清越的嗓音能听出那丝丝压抑:“你这些日子太过忙碌,也不曾好好歇息,我着人炖了汤让你补补。”
“殿下,这天寒夜露深重,您可得当心着身子。”明善赶紧接过谷梦羽手里提着的食盒,轻轻放在太子面前的桌上。
收回视线,秦玉麟双手交握搁在桌上,手指把手背摁压的泛白,他淡淡地说道:“若无万全之策,他们绝不敢冒然发动政变。所以……羽儿,你要有心理准备。”
打开食盒盖子的手顿了顿,谷梦羽垂下眼帘,低声问询:“让我准备什么?”
“如果犯人所说属实文王确实暗地里掌握了御林军,那么……皇宫就岌岌可危……”
没有说完的话全数哽在咽喉里,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谷梦羽心中一紧,手不由自主的收缩,“咔嚓”掌中盒盖变为一地的碎木渣,低低的嗓音依然是那么压抑,沉闷:“让我准备与你亡命天涯?还是让我准备与胧儿天人永隔?”
伸手握住那只白皙却冰凉的手,秦玉麟低低一叹,道:“我早先就已传令京城驻军,让他们严密注意皇宫动态,并且已经给父皇去了书信,告知这一切,相信父皇的安排比我们要严谨的多。”
垂下的眼帘遮住了那双如水清眸,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了一片阴影,绝世妖娆的容颜逐渐泛白,压抑的嗓音出现了丝丝颤抖:“可是你的命令与书信不可能赶在政变前到达。”
男人默然,用力握住掌中的手。
谷梦羽抽回手,抬眼看向男人,语气轻柔却满目坚定:“我要回京,现在就走!”
虽然明白独自回京改变不了什么,等他到达,或许事情已成定局,但儿子是他心头肉,就算不能拯救,死也要死在一起!
男人幽深的眸光波动,如深泉,让人探不到底,高深莫测。一抹亮芒在最深处逐渐扩大,最终化为潮,蕴满眼,那是浓浓的,春水般的温情。
“我儿、我父、我母、我祖母均在那一处,我怎可独身事外,我做梦都想马不停蹄地赶到他们身边……”
清淡的话语飘逸,轻轻地、缓慢地在屋里飘飘荡荡,就像春日的风拂过:“可是,皇宫真若失陷,那么,唯有我这具臭皮囊还能牵制一下敌人,在没有抓住我之前,使得他们不敢妄下杀手。我儿、我父母、祖母暂且能安然……”
秦玉麟双手蒙在面上,低沉的嗓音蕴着丝丝痛苦:“我也很想很想马上赶回去,但若皇宫出事,唯有我能调遣军队,尚有希望救出家人。我若出事,那就真的完了。羽儿,你明白吗……”
谷梦羽攥紧双拳,清眸终是蕴了点点泪光,艰难的点头:“我明白了……”
屋内,明善与柏康不知何时已经退下,唯有这一对被心事压得快喘不过气来的鸳鸯愁眉相对。
“文王敢发动政变,只怕不止掌控了御林军,那些个军队也难保不被他策反,而今唯有去西边陲,方可保平安。”
用力擦了一把脸颊,楚明太子再度恢复了沉稳,冷然下令:“传令!使团改道往西边陲全力行进!即刻整装待发!”
“领命!”屋外,柏康阴冷的嗓音响起。
“你我就先行一步。”抬眼看向身边伫立的人,秦玉麟抿抿唇,轻声安慰,“也不用过于担忧,我想父皇不可能没有防备,也不见得能让他们轻易得手。或许,咱们只不过是白担忧一场也不一定。”
谷梦羽转身,同样轻声说道:“那你忙,我先去收拾收拾。”
“嗯,收拾完就歇息,我可能晚一点就寝,不用等我了。”拾起笔,秦玉麟继续低头查看公文,随意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
赤色红衣在空气中划动炫目的波痕,一如往日的妖娆不改,只是背影多了几许沉重,渐行渐远。
夜,逐渐深,寒气夜越发的深重,无星无月,黝黑不见五指。
书房里,烛光摇曳,男人伏案的身影被倒映窗上。谷梦羽紧了紧肩上小小包裹,最后一眼看了看那抹倒影,而后毅然迈入夜色茫茫中……
搁笔,秦玉麟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又拿过一叠厚厚公文,准备继续批阅。
“殿下!”明善神色有些慌乱的小跑着进来,高举手里的书信,“太子妃殿下走了!”
“啪嗒”
手里的文书落在桌上,秦玉麟缓慢抬头,视线落在明善手里的书信上,因劳累而布上一层血丝的眼,泻出了他的震惊与怒意,还有一丝淡淡地无奈。
明善小心的递过书信,战战兢兢地在一旁候着,太子的怒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让他倍感心惊,殿下可是很少表情外露啊……
展开书信,飘逸的字迹跳入眼帘“胧儿处境堪忧,实不放心,先行一步。我自当小心谨慎,无需挂念。”
“来人!”秦玉麟攥紧薄薄信纸,一声大喝,“速速把太子妃追回来!”
“殿下息怒。”全兴如幽灵,突然出现在秦玉麟面前,“柏康已经随在太子妃身后,定能保他平安。就算此时把太子妃追回来,他心头不安,依然会寻机遁去。到时候路途更遥远,也平添一些不必要的险恶。”
秦玉麟重重喘了几口气,终将心里的怒意与担忧压下,纵然全兴所说在理,却着实放心不下他的宝贝。但若让那个灵动人儿成日的郁郁寡欢又非他所愿。
最终,秦玉麟黑着脸下令:“着暗部去几个人,暗中保护太子妃。”
“是!”黑暗中,一声沙哑嗓音回应,却看不见人影。
第075章 严峻
北风唿啸,席卷一切能触及到的物体,如狮似虎般咆哮怒吼,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颤抖,随风狂舞。
“驾!”
官道上,清越的喝声在风中传来,不多时,一匹矫健红马奔腾而来,如红云,似闪电,蹄声疾疾,踏破了隆冬的萧瑟,为一目雪白增添了跳跃的艳红,格外的生气勃勃。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棉布面巾遮住了口鼻,徒留纵马之人那双世间少有的清澈双眸,眸色如水,反射着雪地亮光,如同敛了万顷水色,灵韵尽显,出尘似仙。
丝丝焦虑在那一汪仙气水色中酝酿,这才显出这双清眸果然是存于人间,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家所有。
扭头,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的官道,那双水眸透出些许的狡黠,口鼻间的唿吸变为团团热气又将那双水眸笼罩的朦朦胧胧。
“偷偷摸摸的,当我不知……”嘟囔一句,红衣如火的人夹了夹马腹,骏马骤然又加快了驰骋的步伐。
茫茫雪地,一个黑点逐渐扩大,房屋的轮廓在视野中渐渐清晰。屋里的喧哗声也在耳中变得清楚了起来,划拳声,大笑声……
“吁”
一提缰绳,红色骏马稳稳地停在这间野外客栈加酒楼的建筑前。红色衣袂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半弧,马上人儿已经稳步下马。
“小二!”清越的嗓音自面巾中透出,显得有些许的沉闷。
棉布帘子被掀开,一个身穿棉袄,双手拢在袖子里,缩头缩脑的年轻小二哥探出了头,堆出一脸笑意:“客官快里面请,这见鬼的天气,可别冻坏了您,快进来暖和暖和。”
“用最好的饲料喂它!”拍拍红马的脖子,红衣人吩咐道。
“好嘞,您放心,小的保证伺候好这位马大爷。”小二哥小跑过来,接过马缰绳,笑的一脸谄媚。
抖了抖大氅上的冰霜,红衣人迈步进入客栈,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股人味、酒味,并不是很好闻。
“客官这边请,刚好还有一个空座,晚点只怕难寻咯。”出声招唿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身材高大外加肥胖,显得很是魁梧。
微微颌首,红衣人走到空桌前坐下,凉的透骨的双手已经手指根根通红,使劲搓了搓,道:“先来壶热茶,来一锅牛肉,再随便上几个小菜。”
“年轻人,这天寒地冻的,不喝几杯难以暖身,茶怎及酒好,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旁边桌上,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笑着大声说道。
“热茶自然不如酒好。”一个中年人举杯,品了一口杯中酒,慢慢悠悠的接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