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说不出话,宁远承却依旧是有话说。
“看吧,你一样是不肯原谅我,还有夫人,你为了罗无俞连脸面尊严都不要,在这儿苦苦哀求我,只为圆他心里的遗憾,那他就会因此而原谅你曾对他犯下的过错吗?怕是他知道你这样自作主张,反而是会更加恨你了吧?”
杨夫人身形摇晃了下,脸色一片苍白,颤抖着张了张口,又颤抖着合上,似是无言以对。
宁远承猜的不错,罗无俞知道她要去岭西时,整个人都几乎疯癫了,歇斯底里的大吼怒骂,不许她来找宁远承求情,若不是杨夫人提前给他饮食里放了安神药,只怕他冲动之下都要粗蛮的把杨夫人给绑起来了。
到后来他药性发作,手脚无力昏沉倒地,没法子强行拦住杨夫人,便躺在那儿无声的流着泪,眼神里满满都是祈求,求杨夫人回心转意,不要去岭西。
可杨夫人还是来了。
她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自己的孩子,只能孤注一掷,罗无俞恨不恨她不要紧,只要他心里的痛苦能减轻一些,哪怕只有一丁点,她这个母亲便不后悔到岭西来这一趟。
宁远承看到杨夫人的神情,目露怜悯,深深的叹了口气。
“世人总是会在别人的痛处上宽容慷慨,所以才会有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类的空话,凭什么?浪子和屠夫知道错了,就摇身一变成圣成佛,那受过伤害的那些人呢?他们不肯原谅,就是心胸狭窄,锱铢必报?活该下地狱?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杨夫人听他说的决绝,便知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脸色更是白的像纸一样,绝望的把眼睛都给闭上了。
“小俞,我错就错在没有保护好你,但把你带出来这件事,我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宁远承虽然是在对乐之俞说话,眼睛却已是在看着秦知亦。
“齐大非偶,京城那个泥潭不该是你呆的地方,你这样干净,这样简单,我不想看到你被那些腌臜事所沾染,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人,你该为你自己而活,而非为所谓的真情厚爱,要知道,帝王的情爱,可比草还贱哪。”
“够了!”
乐之俞越听越生气,大声的打断了他。
“你不用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来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话,秦哥哥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妄自揣测别人的想法,为什么你就是听不进去,非要一意孤行?你把我带到岭西,不是想给我自由,恰恰相反,你想把我永远禁锢在这儿,替代你心里那个干净纯洁的影子,你口口声声不肯原谅罗无俞,其实你是在害怕,在逃避,你怕发现自己对这个害惨那你的罪魁祸首还有情,你根本忘不了他!”
“我没有!”
乐之俞的话让宁远承的冷静一下子烟消云散,再不复之前的镇定。
“这是你的揣测,不要妄自加给我,像罗无俞那样的卑劣无耻之人,我不可能再给他一个眼神,若我因为他现在如何可怜悲惨就心软怜惜,那同犯贱又有何异?”
“你真是······”
乐之俞被他的固执恼得心头火起,狠狠的跺了下脚。
“执迷不悟!秦哥哥,你帮我打醒他!”
秦知亦眉梢微挑,淡淡的应了句。
“好。”
话音未落,他便动手了。
剑上寒芒闪过,凌厉夺目,倏然而至,如惊涛骇浪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宁远承这回并没有像刚才那样不躲不避,秦知亦剑动之时,他便飞身疾退,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已退到门边,避开了要害之处,腰间长刀也拔出了大半。
他的反应可以说是快如流星了,可就算是躲开了剑刃的锋利,却终究还是比秦知亦倏然而起的强横剑势慢了一步,胸口犹如遭受千钧巨石重击,不由自主的就朝后跌了出去,将半边营帐的帷布都扯了下来,扬起地上漫天的尘灰。
宁远承到底也是身手不俗,这样可怕的剑芒,换了别人来,只怕早已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可他在尘灰之中踉跄了几步后,并未跌倒,便很快的站稳,但还是胸前起伏着,没忍住吐了口血在地上。
“将军!”
守在外头的下属们见状,面色俱是一凛,纷纷抽出了兵器,要一拥而上的围攻秦知亦。
“都退下!”
宁远承出声断喝,拦下了他们,用手背狠狠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以多欺少,非好男儿所为,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们无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只得又收起了兵器,潮水似的退了下去。
秦知亦提着剑,缓步走了出来,神色冷淡的看着宁远承。
“真正的好男儿当是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坚定而强大,不会因为伤害而一蹶不振,愤世嫉俗,再把这些伤害转嫁到别人的身上,从此怀疑一切,否定一切,觉得众人皆醉你独醒,这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只是自私自利的懦夫罢了。”
宁远承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脸上的表情复杂莫名,半响,才咬着牙开口。
“要打便打,废什么话。”
秦知亦还未动作,突然有道黑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好拦在了宁远承的面前。
“掉包计的主意是我出的,让他带走乐之俞也是我撺掇的,总之一切都是我在背后兴风作浪,我自请前来伏法,殿下要杀要剐随便,请放过他,放过岭西吧。”
“无俞?”
后面的杨夫人惊讶的喊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不是······”
罗无俞眉眼没了往常的阴沉戾气,虽然病怏怏的很是虚弱,却是看起来柔和又安静,他抬着头,对着杨夫人笑了笑。
“娘,我自小吃各种迷药毒药都是当饭一样吃的,你那些安神汤对我来说,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可是你的病,你······”
罗无俞没等她说完再次打断了她。
“娘,谢谢你愿意帮我。”
他轻声道:“但是我的事,我想自己来面对。”
咳嗽了两声后,罗无俞转头看着宁远承,脸上挂着的,是初见时那般纯净温和的笑容。
“对不住,我把事情又给弄砸了。”
岭西的风沙向来肆虐,刮的人脸上生疼,很多时候,连睁大眼睛都费劲。
宁远承早已习惯了这样恶劣的环境,便是在沙尘暴中疾行,也从来是面不改色,可他此时的眼睛却是微微发红,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站在那里久久不动,像是变成了座石雕般,一句话也不说。
杨夫人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用手揪住了自己身前的衣裳,似是心痛难忍,乐之俞扶着她,轻轻替她拍打着后背顺气,又望了望那边两个泥塑般沉默的身影,垂眸想了想后,转过了头对着秦知亦软软的说道:“秦哥哥,我们走吧。”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但他也不想再掺和进去了,还是让当事者两人自己好好弄清楚吧,他也有他的路要走了。
“好。”
秦知亦点点头,连多问一句为什么都没有,直接收剑入鞘,温柔的看向了他。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