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知缘故深深恨着天庭的容姬。
而他却是供职于白玉京的仙官。
关于他的身份,林焉不知道容姬究竟知道多少。
更不知道施天青知道多少。
施天青的表演总是天衣无缝,让他看不出破绽。
黑暗逐渐将他侵蚀,头颅因为缺氧而剧痛,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来试探结果并不那么尽如人意。
他放弃了等待,试图开始调息。
然而就在下一瞬,强大的力道握住他腰身,随着刺破水浪的力量,丰盛的空气顷刻间灌进林焉的鼻腔,他鼻梁剧痛,而后无意识地趴伏着呛咳。
等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趴伏在施天青肩上,两人冰凉的脸紧紧相贴,居然显出几分暖意。
他猛地抬起头,就见施天青收了飘忽的眼神,仰着脖子笑意慵懒道:“我还当你躲在水下迷惑那怪物,怎料好容易那怪物走了,你倒是快断气儿了,还好我眼尖救了你,阿焉怎么着也得给我些赏赐,还有我那一双软剑为你化作灰烟,你可得赔我。”
“多谢,”林焉心情不错,随口揶揄道:“可惜家境清寒,拿不出赏赐。”
“哦?”施天青道:“那我可就松手了。”
随着话音落下,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松开扶在林焉腰侧的双手。
林焉一个扑腾,下意识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自胸口以下浸在水中,手臂间的温热和周身刺骨的冰冷对比鲜明地刺激着他的感官。
林焉本能地仰起头,线条分明的脖颈分毫必现。
而施天青那双衔着调笑黑白分明的眸子,势不可挡地撞进他眼底。
林焉瞳孔微缩,而后敛了眉目。
施天青在水中摊手,宽大的袍子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双腿隐在水下舒展地蹬水,仿佛站在水中一般。
“阿焉不会凫水?”他戏谑道。
林焉不答。
他的确不会凫水,但他也没有告诉施天青,服下那丹药后要想重新获得法力不止一个法子。
除了等十二个时辰,还有濒死。
方才若非施天青忽然救他打断了他的调息,恐怕被封住的灵力此时已经恢复了。
他是白玉京上最为惊才绝艳的后生,绝不会毫无准备地送上自己的性命。
而从今往后,他便知道,施天青会护着他的命。
“你又琢磨什么呢?”
伴着话音,眼前人一触即分的温暖猝不及防地落在他的唇瓣上,惊断了他的思绪。
灵力不在身,五感也比从前钝了几分,他竟一时未察。
唇很薄,却意外的柔软。
只一瞬的愣神,施天青已收回唇,眼不红心不跳,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不给赏赐,我可就自己讨了。”
林焉几不可察地掐了掐指尖,“放肆。”
微妙的情绪之下,林焉剥去往日的温和笑意,显露出那一点几不可察的,惯居尊位发号施令的口吻。
“有些遗憾呢,”施天青餍足地舔了舔下唇。
“好不容易等到阿焉怕水分神的时候,还不会拿藤蔓抽我。”
“可惜亲的不是你真容,那才是人间绝色,千金不换。”
他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像把钩子似的注视林焉半晌,忽而一眨眼,浓密沾湿的眼睫颤动,落下扑簌的水珠。
“施天青。”林焉加重了语气,“渡我到岸边。”
“遵命,我的仙君。”他优雅颔首,沾湿如墨的发半浸在水中,如丝如缕。
敛眉时是世家公子,含笑时却化作轻薄的登徒子。
他护着林焉从容地蹬水,将两人移至路的尽头。
方才的绝路,在此时因为这一泓深潭的存在,成为了绝佳的庇护所。
林焉靠着墙壁坐下,下意识摩挲着双臂取暖。
湿漉漉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反复刺激着他失去仙法的身体。
施天青睨了他一眼,调侃道:“我倒是忘了,是谁大清早地拍着胸脯同我说,就一天时间,能有什么危险?”
林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闭上眼假寐。
“我发觉阿焉见着我的时候,从来不戴你那张悲天悯人的温柔面具。”施天青忽然道。
林焉闻言半睁开眼,带着几分浸透寒冷的倦意,“放眼三界,找不出一个比你更落拓自在的。”
“是吗?”施天青忽然伸手握住林焉的脚踝。
林焉抬眼,却见施天青正慢条斯理地剥他湿漉漉的鞋袜。
他任由施天青动作,却在双脚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的瞬间,惊诧地伸手撑住了泥泞的地。
“你这是……”
“舒服吗?”施天青把他冰凉的脚当宝贝似的揣在胸膛,温热的触感仿佛瘟疫一般飞快蔓延至林焉的周身。
那是让人没办法拒绝的温度。
他阻止的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我和你打个赌,”施天青眯着眼看向他,眼里意味不明。
“我从不与人打赌。”
“你会爱上我。”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在幽暗的地宫里重叠却清晰。
林焉不动声色地偏开脸,施天青笑着看他沉默。
最终他问:“赌注呢?”
施天青伸出食指在他眼前微微摇动,“不需要赌注。”
他眼里是盛极的自信,“如果爱上我,从赌局到其余,你……”他略顿了顿话音,轻描淡写道:“满盘皆输。”
“那便赌吧。”林焉神色如常地活动了脚踝,汲取着眼前人不遗余力的温暖。
施天青见他适应得如此快,不由得好笑:“果然从小便是仙子,众星捧月长大的,娇气精致得很。”
“你从小便是艳鬼吗?”林焉问。
“我几时和你说我是艳鬼了?”施天青好笑。
“你上回说……”林焉忽然收回话音,不肯开口了。
“‘你说我是什么便是什么’?”施天青替他复述了自己曾经的话,“这话与我是什么,又有何干系?”
“你说我是你夫君我也认的。”他得寸进尺地揶揄。
林焉作势要收回脚,施天青忙搂回来,“重新和你说。”
“我爹是艳鬼。”
“你不是?”
“我是蛇妖。”他道:“我娘也是。”
“所以你方才是化作原型躲过了宫人的视野?”林焉反应过来。
“是。”
“百年修为。”
妖族一旦修炼成人型,便不可随意幻化成原形。不论是主动或是被迫,一旦化作原形,当损百年修为。
施天青轻飘飘道:“不过百年修为罢了,见了你才能安心,值得。”
“那你刚刚被追的那般狼狈时,为何不化作原形?”
蛇的速度可比失去仙法的人快上许多。
施天青若是化蛇,或许是能够从那火人手底下捡一条命的,也不必和他一同跳入水中。
“你要是死了,我便陪你一道,殉情也好,转世也罢,总是要同你一起才好。化作原形一个人溜走,有什么意思?”
林焉不置可否地闭上眼,方才笑了一声。
“我改日叫问寒也同你学学这谎话张口就来的本事,他若是有你半分,倒也不会跟了我这些年都追不着心上人。”
“你是说我能追到你了?”施天青一双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他。
林焉仍闭着眼,闻言轻笑一声,不带什么感情地反问道:“你说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古耽……这么冷的吗……心态良好的作者也快冻死了qwq
第11章 孔雀翎
=
漫天的藤萝苍翠,幽蓝的花蕊顺着飞流瀑布垂坠而下,周遭尽是团团的牡丹开的正艳,大红缀着艳粉,金橙连着玫红,倒显得与这清雅竹林有几分格格不入。
流觞曲水旁的孔雀明王信手从泉水中拈起花露,五彩斑斓的衣裳微微摇曳,眉间一点青光,点缀着他绚烂多彩的耳饰,宛如一朵人间富贵花。
见着来人,他正了正紫色的发冠,一甩金红的袄袖,露出那青绿的里子,橘黄的袖口随风猎猎。
他使出仙术将那含着清露的花蕊递给来人,一双丹凤眼,挑眉便是万种风情,“凤栖,你可算出来了,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当你又在盘算着夺我的宝贝。”
来人赤着双足,只佩着两圈铃铛,冰凉的银衬着他皓月般的脚踝,在竹林中砸出空灵的清响。
一见着明王,那双多情的眉眼忽然就飘忽起来。
“不是吧凤栖?”明王那张明眸皓齿的脸登时失了容色,他单手指着凤栖君身后几个木匣,“不过让你看看我新寻得的宝贝,你怎得又搬出这许多?这回我必不得让与你了。”
“我几时抢过你的,不都是我买的。”凤栖君接过那花蕊饮下,随手撩起衣摆坐在林间石桌上。
清泠泠的金属击撞声响起,凤栖君抬手,那腕上的银铃铛便碰出了清脆的声响。
此二位便是孔雀主明王,和白玉京上掌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一的凤栖君。
一个偏好穿红着绿,一个独爱穿金戴银,浮夸到了极致,倒是格外爱玩在一处。
凤栖司金,偏爱各类金属制成的玩意儿,不论法器或是平平无奇的饰物,但凡他看上,必得要强买强卖来,这头一号苦主便是明王。
此时这位林焉口中“枕石漱流”的师尊大人——凤栖君,正一边叉着腰,一边指挥着手下弟子将自己看上的玩意儿悉数收入灵戒,宛如占山为王的强盗头子,惹得孔雀明王眼瞅着便要红眼了。
终是问寒的到来打断了两人即将燃起的硝烟。
“两位仙君大人也是几千岁的人了,怎么尽学邻家三两岁的女娃娃扯头花?”他给两人行了礼,嘴上却不忘揶揄。
“小问寒,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凤栖君点了点他的眉心,“咱们白玉京还有你恭敬的人么?”
问寒也不怕,笑着回:“我师尊呀。”
碣石君是凤栖的师兄,掌五行之土,亦是问寒的亲师尊。
“你眼里就只有你那师尊,也不知碣石君哪里来的福气,”凤栖君酸道:“都是开山大弟子,你几时见三殿下这般尊师重道了?”
明王见着他只笑,“三殿下都是千岁的仙人了,哪有问寒这般亲昵。”他目光灼灼地绕着问寒朱砂红的袍子看了一圈,笑着夸道:“放眼整个白玉京,只有问寒打扮的最合我意。”
凤栖君在一旁摇摇头。
“也不知道你这审美随了谁,碣石君那么一个平素只穿玄色的人,竟养出你这样爱俏的徒弟来。”
“凤栖君这可是委屈我了,”问寒道:“我自知这容貌本就生的显小,应当穿深色压压气场才是。他像是赌气又像是雀跃,“若非师尊夸我穿红的好看,我才不穿。”
凤栖君哂笑了一声,也不再多言,那孔雀明王才问:“你是来找我的?”
问寒递上林焉的玉佩,“是三殿下托我来找您。”
“三殿下真是生分,”明王接过那通透苍翠的玉佩,“谁人不知你问寒君是三殿下的护卫,还巴巴儿地送什么信物,”他掂了掂玉佩,“饶是没这东西,我也必不会误会你是假奉殿下的话。”
“还不是你这老古板不肯与人鸿雁传信,”凤栖君得着机会便怼明王,“不然也不必差遣问寒跑这一趟。”
“我这不是一个人呆在这万花林太寂寞,如若不是我禁了这鸿雁传书,还有谁来找我,陪我说话解乏?”
他说完,便当着问寒的面无比自然地把那玉佩收进了自己怀里,后者只好默默收回拿玉佩的手,抽了抽嘴角。
只能在心里暗自想着,下回可万不能再让殿下用这么好的物件儿当信物了,一旦给明王见着,那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还说我抢你的东西,”凤栖在一旁眼尖瞧见了,说着风凉话,“你这不也抢我徒弟的东西。”
明王摆摆手,“还不是你在我这儿抢了太多,我才拿你徒弟的东西,权当找补了,弟子替师尊还债有何不可?”
他说完还不放过问寒,“你家殿下问起来,你只管说是他那不成器的师尊在外头欠下的债,与我孔雀明王毫无干系。”
问寒无赖不过两位几千岁的仙君,只好转回正题。
“我和殿下在刘家岭遇袭,那蛇妖逃窜时用了孔雀一族的圣器孔雀翎,不知明王可知这孔雀翎的去向。”
话音一出,四下忽然有些沉默。明王下意识偏头去看凤栖,凤栖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沉迷赏花。
终还是明王先出卖了他与凤栖君的感情,“你师尊不久前从我这儿抢去了。”
“师尊?”问寒惊道。
凤栖君只好打着哈哈,笑眯眯地看着问寒,“不是抢,是买。”
“那缘何会到了蛇妖手中?”
“这个……我也不知。”凤栖君在明王的眼神逼视下沉默了须臾,艰难开口道:“前些日子我去幽冥时,酒醉之间,似乎赏给了……鸢尾。”
白玉京上不设酒色之地,藏污纳垢的幽冥就成了仙君们寻欢作乐最好的去处。鸢尾是幽冥颇有些名声的男琴师,专靠替仙君们抚琴赚些钱币或是灵石。
“我族圣物,你便这般随手赐与一个小妖?”明王怒发冲冠地看了他一眼,召出左右侍从,当着小辈的面不留情面道:“给我把他打出去。”
凤栖闻言连忙召出灵兽,脚底抹油似的飞快溜之大吉,留下气冲冲的明王和他的孔雀侍卫。